12 開學

琥珀淚(修正版) 12.開學 校園 書連

來吧

讓我們脫胎換骨

讓我們金蟬脫殼

過新的生活

二零零四年九月八日,天氣晴朗。我們拖着笨重的行李隨着人流涌入大學校園。我擡頭一望,一尊白色的毛澤東雕像映入眼簾。西師大門口相當氣派,兩側是以法國冬青作花籬的花壇,中間是一坡泛着青苔綠的石階,石階上面,是磚石林立、覆蓋着綠油油的爬山虎的行政大樓。

道路兩旁,很多高年級的學長舉着自己學院的巨大牌子,等着迎接本院的學弟學妹們。白亮眼尖,一眼就看到“文學院”的牌子,丟下一句“拜拜”,就跟着那位美女師姐走人了。姐姐帶着我和焰子哥哥在人羣中穿梭了很久,纔在一棵羅漢松下面,看到兩位舉着“教育學院”的師兄,懶洋洋地靠在樹上,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我們像找到救命草似的奔過去,其中那位胖墩胖墩的師兄慵懶地瞪了我們一眼,又看了看手裡的名單,操着一口濃重的東北口音說道:“江韻、邱焰是吧?等你們二位可真辛苦,壓軸出場啊!”

今天是開學的最後一天,想必我們是最後到來的。我愧疚地說:“不好意思,師兄,我們來晚了。”

另一個又瘦又駝的師兄則幫我拎着箱子,便說:“行了行了,走吧走吧,辦理入學手續去。”

在那兩個師兄的“熱情”幫助下,忙活了大半天的我們,終於順利辦完入學手續,然後來到宿舍,另外兩位室友已經到位,牀鋪整理得整整齊齊,只是人都不在宿舍,想必是出去遊園了。姐姐幫我們整理好牀鋪,順便把骯髒的地板也一併拖乾淨了,然後挑了家館子吃中飯,她便等車回家。她堅持不讓我們送她,吩咐我們回去休息休息。

好累啊,我們剛躺下便呼呼入睡。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陣喧鬧聲將我們從夢中吵醒。我從牀上坐起來,看到兩個學生搬着新買的電腦進來,應該是我們的室友。一個高高壯壯的,約有一米九,站在地上,頭卻比我的牀櫺還高出一大截,穿着一件黃色球服,像只長頸鹿,天生一副打籃球的好骨架。另外一個則很清瘦,像只細腰蜂,戴一架金絲框眼鏡,頭髮燙得根根豎立,活像雷震子。

那長頸鹿見我和焰子哥哥傻眉傻眼坐在牀上,一口山東口音:“喲,你倆到啦!你們好啊兄弟,我叫蕭祺。”

那雷震子也湊了一嘴:“我唐科。”

我們簡約地自我介紹了一下,他倆便開始手忙腳亂地安置他們的電腦,片刻功夫,就轟轟烈烈、響聲雷動地玩起CS來。

進大學之前常聽人說,大學就是一個培養賢(閒)良淑德的搖籃,男的培育成賢(閒)夫,女的給培育成賢(閒)婦。但我並不苟同,因爲師範專業算是雙修,我們既要學習本專業課程,又要輔修二專,要想力挽狂瀾,還得頗費功夫。所以剛一開學,我和焰子哥哥就成天泡自習室、圖書館,人人看到我們都稱奇:這倆小子肯定被高中老師虐成習慣了,進了象牙塔還要做書的奴隸。

我們的班主任是心理學女老師盧秀英,據說她只有二十五歲,是留校任教的優秀碩士畢業生,被她們辦公室的老師戲稱爲“教育學院一枝花,花容月貌賽二八。”

所以她和我們見第一面的時候,我就決定好好打量打量她。她夾着一隻蛇紋皮包,一頭幹練的短髮,上身套一件黑色敞胸衫,下面裹一件灰色迷你裙,肉色長筒絲襪,白色高跟鞋,一身成熟穩重而且彰顯魅力的裝扮。

我不禁想笑,她這身從上到下,顏色由黑到灰,再由灰到白,依次遞減,倒挺有層次感的。我再看她那張所謂“花容月貌”的臉,倒是有幾分俊俏:一雙娥眉高揚,一對明目顧盼,寬額窄頜,瓜子臉,若不是穿着前衛時髦,倒有幾分古典美女的氣質。

她的聲音細細的,音色很高,像貓叫的聲音。她講了一通歡迎新同學的廢話,我並沒聽進去幾句,倒是一直盯着她的牙齒看,錯亂不堪,說不出的奇怪,好像人類的牙齒就不應該長成那樣,七零八落的。所以,她適合笑不露齒,一旦張嘴,就把這瑕疵暴露出來了。

我和焰子哥哥坐在靠窗處,前面是一個扎着馬尾的女生。來自五湖四海的同學們都情緒亢奮地跟講臺上的盧秀英激情互動,扎馬尾的女生卻魂遊物外地托腮遐思,定定地望着窗外一株燦若黃金的雙莢槐。

焰子哥哥見我出神地望着前面那個女生,便在我眼前晃了晃手,說:“喂!想什麼呢!開始班委自薦啦,你不去麼?”

我回過神來,徑自走到講臺上,在黑板上團支書選項後面劃了個大大的勾。我上去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從小學到高中,競爭了無數次這個職位,都失敗角逐,屢屢和它失之交臂,我就偏不信這個邪,所以就再接再勵,看看幸運的帽子會不會扣到我的頭上。

那場班會,成功敲定了所有的班委成員,外加同學們的自我介紹。皇天不負有心人,我成功做了團支書。班長叫鄒哲軒,是個典型的北方漢子,來自遙遠北國黑龍江。他用最激揚的文字、最鏗鏘的語氣、最到位的肢體語言,博得了最熱烈的掌聲,成功奪得班長之位。

鄒哲軒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皮膚黝黑,頭髮硬如松針,直直挺立,像一隻可愛的刺蝟。他的長相頗有特點,眉毛像兩把匕首,像動漫裡的熱血戰士,霸氣逼人;一雙菱形眼睛,讓我想到《葫蘆兄弟》裡的葫蘆娃;連嘴角的線條都很有味道,像極了神探柯南。我想,這同學一定很招小孩喜歡吧,長着一張動漫臉。

我正想着,那個動漫人物走到我面前,對我友好地伸出手,爽朗笑道:“支書你好!以後合作愉快!”

我機械地跟他握了握手,算是迴應。

班委人馬塵埃落定,流露着古典氣息的盧秀英老師敲敲講臺,示意同學們安靜,尖着嗓門兒說:“馬上就是十一國慶了,學院要搞一場文藝晚會,歡慶國慶兼歡迎新生,要求每個班出一個節目,我想這將是對你們這羣上任新官的一個挑戰,加油哦!文藝演出是個不錯的平臺,希望身懷絕技的同學們都能夠有所展示。”

接下來便是我們忙的時候了。文娛委員是個叫何歡的女生,來自新疆,當大家都寄希望於她的時候,她卻大手一揮,滿口推辭:“誰說新疆人就會跳肚皮舞啦,那咱班來自江蘇的同學咋不唱崑曲啊?”

無奈之下,我這個團支書只能硬着頭皮報了一個由我演出的川劇獨角劇目。那天焰子哥哥陪我去院上報了節目,回來時在崇德湖畔遇見那個扎馬尾鞭的女生。崇德湖裡荷葉田田,蓮花似錦,美得寧靜,美得沉醉;崇德湖畔垂柳依依,飛絮如雪,美得迷離,美得生動。

她叫戚敏芝,來自雲南,傣族人。這些天忙着跑節目的事情,班裡好多同學我都還沒有照過面,包括眼前的戚敏芝,我完全是憑藉她那隻長長的馬尾鞭認出她的。

戚敏芝的漂亮與衆不同,帶着異族的神秘色彩。她的眼窩很漂亮,眼眶有點黑,好像天生化了煙燻妝。

焰子哥哥喊了她一聲,但面對焰子哥哥的招呼,戚敏芝置若罔聞,她陰沉着臉,問我:“你報節目了?”

我笑着點點頭。

“你報啥了?”

“川劇,《遊園驚夢》,是我臨時編寫的獨角劇本。”我解釋道。

戚敏芝仍舊面無表情,像一個冷豔的殭屍:“你怎麼不給我報節目?”

我一愣,回答她:“那你怎麼不早說要報節目?”

她的聲音冷冷的,聽着讓人直打寒噤:“你問過我嗎?你不問我怎麼知道我沒節目?”

焰子哥哥替我據理力爭:“小韻在班裡已經問過了,沒人站出來報節目。”

戚敏芝沒理他,對我說:“你有親口問我嗎?我有親口說過我沒節目嗎?”

我不知道作何回答,尷尬地說:“對不起,那你要表演什麼節目,我去院裡幫你換,還來得及。”

“換什麼換?”她依然沉着臉,“這樣顯得你慷慨大方?怎麼說我都不會輸給你,我要跟你比賽。彩排的時候老師說誰的節目好,誰就上臺。”

我頗感驚訝,焰子哥哥也一頭霧水。我想,這女孩還挺倔的,很有個性,所以我一口答應下來,我們都好好準備節目,彩排的時候一分高低。

回到宿舍,焰子哥哥抱怨道:“這小妮子,口氣比牛還大,她也不打聽打聽咱小韻是誰,竟然語出狂言,想挑戰你!”

我將那疊亂七八糟的表單往桌上一扔,擼了擼臉,說:“想不到做支書竟然這麼累,早知道我就不接這個茬了。還非得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自己出節目也就算了,羣衆還有意見,說我沒親口問她報不報節目。”

蕭祺和唐科正在激烈奮戰,懶得插嘴我們的談話,沉浸在自己的遊戲世界裡。他們兩個是十足的遊戲狂,從開學第一天起,就成天宅在宿舍打遊戲,反恐啦,魔獸世界啦,魔獸爭霸啦,仙劍奇俠傳啦,大的小的,新的舊的,一概不拒,每晚都折騰到凌晨才睡覺,有時候甚至血戰通宵,到後來竟然晝夜顛倒。我實在不理解,這樣兩個遊戲狂,是怎麼能夠考上西師的?最讓我受不了的是他們遊戲的時候不戴耳機,吵得我們夜不能寐。我和焰子哥哥只能暗暗埋怨,也不好當面說他們,畢竟大學纔剛剛開始,不想早早就跟他們撕破臉,我們只是琢磨着到外面租房子。

我正抱怨着,電話響起,我無精打采看了一眼,是大熊!這是開學以來他第一次聯繫我,我立即精神百倍,那邊傳來他久違的聲音:

“小韻,不好意思這麼久都沒聯繫你,主要是這幾天忙着轉專業,一直沒來得及給你打電話……我原來報的是骨科,想走我爸的路子,將來做個骨科醫生,但自從跟醫院那些孩子接觸之後,他們深深感染了我,我不打算學骨科了,我決定轉到兒科。”

我被大熊的這個決定逗樂了,打趣道:“哈哈!你以後可以做一個名副其實的孩子王了!不錯不錯,我支持你的決定。其實無論你學什麼,我都會支持你,反正都是濟世活人,救死扶傷嘛。”

焰子哥哥見我和大熊聊得開心,便故意拉着一張臭臉坐到我面前。我對大熊說:“好啦,我先不跟你說了,某人現在正企圖將仇恨的眼光轉化爲電流,再通過電波傳過去電死你呢!”

大熊哈哈笑道:“是你焰子哥哥吧,這麼誇張啊。那在電死我之前,我再冒死告訴你一條好消息吧。上次你託我問我爸爸,有沒有涉及中醫以及鍼灸等傳統療法的醫院,今天我爸告訴我,他們醫院來了一位中醫專家,專門研究鍼灸療法、穴道療法等,他決定招收助理,我們已經向他推薦你所說的那位‘女華佗’了。”

我興奮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連連道謝。掛了電話,焰子哥哥已經板着一張臉,恨不得吞掉我的手機,再也不讓任何人打進來。偏偏電話再次響起,這次是康乃文。

焰子哥哥懊惱而又無趣地走到自己的書桌邊,捧着一本《世界經濟》狂啃起來。

我料想康乃文是今天開學,藝術專業一般比其他專業晚開學幾天。果然,他說:“小韻,今天我到學校啦,行李已經安頓完畢。什麼時候出來見見面吧……把你的那個,焰子哥哥也叫上,大家認識認識吧。”

“好啊!但這幾天忙着排練節目,等我有空了再聯繫你。”

掛了小康的電話,我覺得心裡空空的。不知道焰子哥哥是否真的在賭氣,埋着頭看書,也不理我,我只好到陽臺上給那盆從隔壁西南農業大學的盆景園裡偷來的長壽花澆水。

星期六上午,蕭祺和唐科到北碚逛街去了,宿舍終於可以安靜一會兒,累了一個禮拜的我,終於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了。

矇矓意識中,我聽到對面宿舍的班長鄒哲軒慌慌張張地說:“阿……阿姨,江韻……江韻他在對門兒呢……門關着怕是出去逛街了,您先進來坐坐……我給他打個電話,叫他回來。”

我立即從夢中驚醒,不會是我媽來了吧?我一個鯉魚打挺,從牀上跳起來,趴在門桓上隔着玻璃望過去,對面宿舍的門口站着一位穿白色西裝的女人,不是我媽,而是杜墨梅。性情豪邁的大班長鄒哲軒大概是受不了重慶暴熱的天氣,所以爲了充分散熱,渾身上下只穿了條白色內褲,隱約透明,像條小泥鰍。所以當他看到門口突然出現一位女人,顯然是害臊了,臉紅到脖子根兒,手忙腳亂地抓着衣褲往身上套,笑得我前仰後合。想不到平時大大咧咧,百無顧忌的大班長,也會害羞成這樣咧!

焰子哥哥把我當白癡一樣盯着,完全摸不着頭腦,於是繼續埋頭看書。我跳下牀,踏着拖鞋,打開門叫了一聲:“杜阿姨!”

杜墨梅聞聲回頭,看到了我很是高興。她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上學呢?想必是大熊告訴她的。我和她的交情並不深,也就一聊之緣,所以,或許她是藉着找我的名義,來看望焰子哥哥的吧。

我把她拉進來,請她坐下。我瞅了瞅牀上的焰子哥哥,他一心埋頭看書,估計他以爲杜阿姨只是我的某位親戚,所以就沒打算插話。

我衝他說:“焰子哥哥!你……你下來給杜阿姨倒杯水!”

他用複雜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他大概是想問,水瓶就在你旁邊你咋不倒啊,但他終究沒說這句話,乖乖地跳下牀來,像一隻敏捷的猴子。

他倒了杯開水,還加了幾朵金銀花,恭恭敬敬地遞給杜墨梅,笑道:“阿姨,喝點金銀花茶,解解暑……跟小韻他媽學的。”

杜墨梅激動地點點頭,雙手顫抖着接過那杯淡綠的開水。

焰子哥哥爬回牀上,繼續看書。杜墨梅看焰子哥哥的眼神裡充滿是憐愛與慈祥,那種眼神我能讀懂,只有母親看兒子的時候纔會有。我覺得心酸,明明是母子見面,卻爲什麼不能捅破心裡那隔膜呢?明明都渴望再回到對方的身邊,渴望做一對母子,卻爲什麼卻這樣難以啓齒呢?我甚至有一種衝動,一種立即對焰子哥哥說“她就是你朝思暮想的媽媽”的衝動。

但這句話到底卡在我喉嚨裡沒說出來。我覺得愧疚,因爲我答應過杜阿姨,要幫忙說服焰子哥哥,替連華認回他這個哥哥的,可到現在,我都沒跟他提及,我不知道怎麼開口。因爲我知道那一道傷,是不會輕易就癒合的。

杜墨梅喝了口水,然後眉頭蹙起來。我料想一定發生什麼事了,果然,她難過地說:“上次找到的腎源,沒了。”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半晌纔回過神:“怎麼回事,是怎麼回事?”

“沒了。”一向堅強的杜阿姨快哭出來,哽咽着說:“運輸腎源的冷凍車跟一輛貨車相撞,爆炸了。”

我的耳畔響起一聲悶雷,焰子哥哥也驚厥得張大嘴巴。我明白,那輛車的爆炸,不僅僅炸燬了那隻能給連華帶來生命的腎臟,也炸燬了一個母親寄予的全部希望。

杜阿姨由抽咽變成嗚咽,一張臉埋在手裡痛苦地哀泣。我坐到她身邊,拍拍她的背,安慰她:“別哭了,阿姨。小華那麼可愛,就像天使一樣,他不會有事的!一定會再找到腎源的。”我看了看焰子哥哥,“你還有希望啊!”

她把臉擡起來,眉心的痣隱藏在緊皺的眉間,若隱若現,一臉淚水縱橫交錯。她怔怔地看着我,又擡頭看了看牀上驚愕的焰子哥哥,表情更加焦灼不安。

我能感受到杜阿姨眼裡乞求的目光,她在暗示我儘快勸服焰子哥哥接受連華這個弟弟,小華的腎源沒了,也就意味着他沒多少好活的日子了。

然後她站起來,再看了焰子哥哥一眼,轉身離開。我把她送到學校門口,目送她上了車,才轉身回去。

西師的校園風景真的很不錯,香樟林立,杜鵑嬌豔,同學少年,南來北往。回宿舍的途中,在崇德湖畔遇到鄒哲軒,他剛剛還在宿舍呢,怎麼突然在這裡出現?

他見着我,說:“我是下來找你的,剛纔戚敏芝找你了,打你電話結果你沒帶手機,我知道你送你媽回去……那是你媽吧……戚敏芝說她也報節目了,這是怎麼回事啊,不都說沒節目嗎,怎麼這會兒又要報了?”

我笑笑,說:“人家是傣族女孩兒嘛,孔雀舞肯定跳得很棒吧。她要去就讓她去吧,我懶得跟她比了。反正川劇節目麻煩得很,畫臉譜,搞服裝,浪費財力。”

鄒哲軒撇着一張柯南嘴,說:“照說我是班長,這樣想有點自私,但我還是要說,其實我更希望你參加演出,我問過咱班同學了,他們都想看川劇,川劇更能代表川渝文化嘛。”

“他們可是真想看川劇?”我突然想到駱煬的劇院,但隨即心生憤懣,便說:“我小姑可是正宗的川西派得意門生哦,他們要是喜歡的話,我領他們去我小姑的劇團裡看地道的川劇去,門票免收!”

鄒哲軒說:“你別轉移話題!我已經吆喝了一大幫哥們兒去給你打氣,到時候你可不能辜負了咱兄弟們對你的厚望啊,千萬不能輸給那丫頭片子!”

在鄒哲軒面前,我足足矮他半個頭,仰着頭跟他說話,脖子都酸了,於是我建議在湖邊的草坪上坐一會兒。

他盤腿坐下,歪着頭對我說:“聽邱焰說,你是無師自通,真是戲劇天才。”

我笑了笑,“他總是會扭曲事實!我只是十一歲的時候登過一次臺,那時候屁大點什麼都不懂。我這不是看着沒人出節目,萬般無奈才硬着頭皮報了這個川劇獨演嗎,這下好了,戚敏芝要報節目,我倒省事了。”

鄒哲軒搭着我的肩,不耐煩了:“你們南方人是不是都這樣扭捏啊!說一不二,軒哥給你撐場子!”

我說不過他,再說了,戚敏芝已經給我下了戰書,就拼了這一回吧。

彩排那天,班裡所有的同學都來觀戰。戚敏芝穿着一件潔白的孔雀裙,婀娜多姿地走來,像一隻聖潔的白孔雀,在排練廳裡翩翩起舞。她的身體柔軟極了,好像沒有骨頭似的。她的手臂扭曲得像粼粼的水波,又像一條蜿蜒爬行的蛇。一支舞畢,男生們都尖叫着她的名字。她卻沒有任何表情,彷彿那些歡呼都與她無關。

輪到我了。說實話,我實在是找不到狀態,這麼多年都沒唱過戲了,雖然這幾天將勤補拙做足了功課,卻還是連連出錯,不是步子走得不對,就是唱腔老有走調。

但最後,同學們都歡呼着同意我勝出,評委老師也選擇了我的節目。我想,形式過於高雅並且罕見的東西,可能本來就像一個幌子,充滿了欺詐性,對於那些外行的人來說,展現即是美,就算紕漏百出,也不會有人發覺。

焰子哥哥興奮得像只鬥雞勝出的公雞,跑過來抱着我歡呼。我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開心,因爲我看到被人羣冷落的戚敏芝,她陰沉着臉,冷冷地對歡呼的人羣說:“有什麼好歡呼的?他那也叫唱得好?真是外行看熱鬧。說白了就是孔雀舞不如川劇來得高雅,所以不值得擺在檯面上供人觀賞,赤裸裸的民族文化歧視!”

然後,她鑽出人羣,一隻長長的馬尾鞭隨步飄搖。

爲了安心排練節目,我和焰子哥哥在彩虹橋附近租了一間小房子,不足十五平米,兩個人擠在裡面。牆壁上舊跡斑斑,大塊大塊的石灰脫落,露出青色磚頭;一張用木板搭建的牀,一張掉了漆的破舊書桌,一臺老式的二十一英寸長虹電視,還沒有衛生間,上廁所得跑到外面的走廊盡頭。這就是我們的新家了,雖然寒酸,但我覺得住在這裡充滿自由,終於不必忍受那兩個遊戲狂紊亂的作息時間了。

接下來這十幾天,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排練室度過的。說它是排練室,也不過是一間小小的廳房,一臺錄音機,幾把椅子,幾張墊子,僅此而已。在這次文藝匯演中,我的節目的確是異類,其餘節目大都是時下流行的勁歌勁舞,少有話劇,音樂劇就更是少得可憐。

爲了練好節目,我忙得一個月沒有回家。小姑知道我要表演川劇,還特地來學校對我進行指點。老媽幾乎每天都要給我打電話,催促我週末回家,說想我想得厲害。

那天中午,我剛從排練室回來,焰子哥哥趴在牀上睡午覺,我打開鍋蓋,一碗熱騰騰的陽春麪,香氣誘人,是焰子哥哥給我準備的。我美美地吃完麪,正要收拾碗筷,聽到外面有人敲門。

我打開門,是鄒哲軒,後面還跟着一個女孩,是我姐。我驚訝地杵在門口,他們已經走了進來。姐姐把一大包新買的東西放到掉漆的書桌上,鄒哲軒自己找了個空地兒坐下,說:“你姐到宿舍去找你,我說你們搬外面來住了。她說打你們倆的電話都不通,是咋回事兒啊?”

我愧疚地對姐姐解釋:“不好意思啊姐,我們這裡的電線壞了,叫了好幾天房東都沒找人來修,我們的手機幾天都沒充電了。”

姐姐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在房間裡轉來轉去四處打量,摸摸這兒,又摸摸那兒,然後搖搖頭,對我重重說道:“小韻,不是姐說你,你怎麼找了間這麼破的房子啊!用來堆垃圾都嫌它太破!真不知道你們兩個大男生是怎麼擠下的。”

我嘿嘿笑着,給他們開可樂。

“啥破爛旮旯,連電線都是壞的,那還不熱死人啊?”姐姐繼續嘮叨着,“聽姐的啊,到期了就退了,姐去幫你們選房子。”

“不用啦!”我推辭着,“住在這裡挺好的呀!只要安靜就行,宿舍裡那兩爺子每晚打遊戲,吵得我們睡不着。再說了,好點的房子都很貴的。這裡多好啊,一個月才一百五。”

姐姐嘖嘖嘆道:“這屁股大點的垃圾堆還一百五?你還不如拿去打水漂!退了退了,租金姐來幫你付!”

我死活都不肯,姐姐也拿我沒辦法。她說過來也沒啥事兒,就是來看看我,省得媽媽每天都喋喋不休的聽着煩。

外面驕陽似火,我們就這樣擠在狹小的房間裡乾巴巴閒聊了整整一個下午。之後,由於時間緊迫,我得趕去排戲,趕巧班主任小盧老師又打電話讓焰子哥哥立刻過去一下,我只好委託班長鄒哲軒替我送姐姐去車站。

晚上,我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宿舍。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實在不行了,開胯、下腿、開肩、下腰,樣樣都要重來,把我這把骨頭都快整散架了,早知道這樣辛苦,倒不如把這個機會讓給戚敏芝算了,省得受這個罪。

經過音樂學院聲樂室的時候,我被一陣高亢圓潤的歌聲吸引了。那是一首飆到B3音高的《青藏高原》,歌聲悠遠寧靜,我彷彿看到一片空曠無垠的雪域高原。那人唱得絲毫不遜張千一和韓紅,卻又集合了兩人的優點,既有張千一寬廣的音域,又有韓紅甜潤的嗓音。

我正聽得入神,電話響起,是焰子哥哥發來短信,催我快點回去。

回到宿舍,驚喜地發現房東終於找人修好了電線,天氣悶熱,焰子哥哥渾身上下只穿着一條內褲,四仰八叉地躺在牀上看《快樂大本營》,邊看邊笑,被快樂精靈謝娜的無厘頭式搞笑逗得直樂。牀邊那隻破舊的三峽牌電風扇呼呼轉動着,像一隻古老而遙遠的風車,一陣檀香氣味薰得我睡意猛襲。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沖涼回來,伏在焰子哥哥身邊沉沉入睡。他怕影響我休息,就關掉電視,房間裡立刻安靜下來,只剩下電風扇轉動的聲音。他輕輕躺在我身邊,溫柔地給我按摩全身痠疼肌肉和骨頭。

房裡一安靜,我反倒睡不着了,頭腦越發清醒。焰子哥哥把我按摩得舒服極了,彷彿卸下了一整天開筋壓骨的勞累,頓然覺得輕鬆許多。我轉了個身,衝他微微一笑,問道:“今天小盧老師叫你去做什麼呀?還單獨叫你去呢,神神秘秘的!”

焰子哥哥擼擼我的頭髮:“哪有神神秘秘的呀。她是叫我趕快準備一份貧困證明的材料,下學期纔可以領到國家補助金,你也知道,你哥哥家徒四壁,窮光蛋一個嘛。”

我一聽,便佯裝生氣:“哼,好處都讓你沾完了。我也要,我也家徒四壁,就剩一家破茶樓了。”

可能這個玩笑並不好笑,所以焰子哥哥的臉上分明寫着不開心。我突然想起連華,有些不能啓齒的事,我想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就來不及了,於是我試探着說:“焰子哥哥……如果,如果你媽媽回到你的身邊,你會接受她嗎?”

焰子哥哥臉一沉,悶悶地問我:“幹嘛無緣無故提這個?”

“我……我是說如果嘛。”我結結巴巴地說。

“假設不成立!”他說,“快睡吧,明天還要上課排戲,事兒多着呢。”

我知道焰子哥哥想轉移話題。於是我只能從另一個突破口下手:“那……那天你也聽杜阿姨說了,小華的腎源沒有了。小華真可憐,明明已經抓住一棵救命草了,上天卻咔嚓一聲把救命草剪斷了,這麼可愛的一隻天使,再次跌入絕望的深淵。”

焰子哥哥也很難受,眉頭皺成一堆:“是啊,怎麼會這麼巧呢,撞車,這多小的概率啊!真是蒼天無眼。”

我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奇怪的想法:“如果你能救小華,你會救麼……”

焰子哥哥深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眼珠子轉了轉,說:“如果我真能救他,我倒是願意救他。小韻,那天在畫室,他問我能不能叫我哥哥,其實那一刻我真的很開心。我們八零後這代人大多都是獨生子女,少有兄弟姐妹。你還好,你好歹有個姐姐,我啥都沒有,巴不得有一個那麼乖的弟弟呢!”

我滿意地笑了,覺得眼皮酸澀,打了個哈欠,說:“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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