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淚(修正版) 23.荊州之行 校園 書連
隔江喚舟,搖曳波瀾。
執手凝噎,相顧淚眼。
拂袖去,醉了硯,一紙離書在案;
琵琶曲,唱哀怨,最怕情濃緣淺。
三天後的一個清晨,趁媽媽熟睡,我早早起牀,把寫好的離別信工工整整地壓在櫃檯上的算盤底下,揹着包,踏上離家的征程。
天還沒有放亮,幾盞昏暗的燈光無力地渲染着沉睡的街道,滔滔的嘉陵江水潺潺地氾濫着幽冷的暗黑。我回過頭,望了望茶樓的雕花木門,以及屋檐下翻飛的“蘭舟茶樓”三角旗,它彷彿在與我揮手作別。
我割斷對家的眷戀,向前出發。
清晨的磁器口一片寂靜,大大小小的店家都沒開門,在蕭瑟浮動的晨光中沉睡,那些飄飛的幡旗、鏤空的木窗、滄桑的石板路,都靜靜地等待着黎明的到來。
我沿着馬路向前走,我知道,走不了多久就是黎明,就像我堅信,過不了多久,我就會找回焰子哥哥。
我又來到那座跨江大橋。我頓住腳步,這是我遇見熊澤恩的地方。我總是對一些故地特別留戀,難以忘懷,所以那天的一切,都歷歷在目,我彷彿還能看見那隻纏繞在路燈上的風箏。現在,大熊身在美國,也許現在的加利福尼亞州正是晌午,他在做什麼呢?在蓄藥房閱盡各味?在實驗室臨牀實驗?抑或偶爾偷懶,正在想念國內那些患病的孩子們?
我正回想着往事,恍惚看見橋的那頭有人在晨霧中向我這邊小跑而來。我本以爲那是晨跑的市民,但他走近了,我才驚訝地發現,他是大熊。
此刻的大熊,不應該在大洋彼岸嗎?他怎麼會……出現在我眼前?
但那不是我的幻覺,他呼喚我名字,也不是我的幻聽。
大熊見我發愣,一邊拉着我的手往前走,一邊簡約地解釋:“我回來陪你找邱焰——小康把你的出走計劃告訴了我,我知道你今天出發,所以一直在橋上等着你。”
我想此刻,我需要冷靜一下。這個拉着我的手穿梭在迷霧中的男孩,帶我走向黎明的男孩,真的是大熊嗎?熊澤恩?澤恩萬物的神?他爲什麼總會像幸運之神一樣,在我最悲傷、最軟弱、最無助的時候降臨在我身邊?縱然身在天涯海角,異國他鄉,也能變戲法一樣出現?
走了幾步,我抽出手,說:“大熊,你回去吧,不要爲了我耽誤學業。不值得,我真的不值得你爲我這麼做,這個代價太大了,我還不起。”
大熊打斷我的話:“誰要你還了?這是我自甘自願的——不會耽誤學業的,大不了我重修一期。小韻,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出去,我要跟你一起照顧你,直到找到邱焰爲止。”
“不行大熊,你必須回去,因爲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這將是一個多遠的旅程,我自己都不知道會有怎麼樣的結果,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從小到大,我從沒離開過重慶,獨立性很差,你就讓我自己出去磨練磨練吧。”
大熊緊緊抓着我的手,笑的時候,右臉那隻酒窩美得醉人,“正因爲這樣,我才更加不放心,我不要你一個人去冒險。邱焰不在的時候,你就讓我代爲照顧吧。請你不要拒絕,我有權利對誰好,就像你有權利選擇誰。”
我不想跟他磨下去,我絕不可能讓他與我同行,我要求他立即回去,於是我把話說絕了:“焰子哥哥在或者不在,都是一樣的,就算這輩子我再也找不到他,我跟你還是一樣,是朋友。如果不是因爲那隻風箏,我們現在連朋友都不是。大熊,我不可能再愛除邱焰以外的任何人。”
“說完了就快走吧!”他沒有直接回應我的話,“再磨蹭天就亮了。要是讓你媽追上來了,看你怎麼辦。”
他拽着我往前走,手上帶着蠻橫的勁兒。想不到這頭熊犟起來比我還倔。
我一邊跟着他倉促的步伐,一邊說:“總之我不想欠你。到了荊州如果找不到邱焰,你就立刻返回美國,好不好?”
他應道:“我既然去了,就一定幫你找到。”
我有些激怒:“你別偏移重心!我的意思是,不管找得到或是找不到,你都得走。”
他凝望着我,說:“我只是希望你身邊有個人,不要孤零零的。喜歡一個人或許就這麼簡單,不一定要擁有,陪在他身邊,就是幸福的。”
大熊在站臺攔了一輛出租車,趕往車站。他把我的頭扳到他的肩上,讓我依靠。
在火車上那一天一夜,大熊毫無怨言地給我當人肉靠椅,我只管吃了睡,睡了吃。火車每進一個站,我的心便緊張一分,我知道我離焰子哥哥越來越近了。我強烈渴望見到他,以至於對他的那些埋怨也逐漸平息,我知道那不是他的錯,一定是他降服於我媽的各種勸說和懇求,他才離開我的,他絕不是背叛。
大熊問我:“找到邱焰之後,你準備怎麼辦?你依然得面對你媽媽。”
“我是一個不會瞻前顧後的人,只想眼前。她太精明瞭,精明得讓我感到害怕,如果她再強迫我和焰子哥哥分開,我們就離開重慶,私奔到天涯。”
“難道同性戀的感情,註定與世違和,有了愛情便不能有親情嗎?”他喟嘆道,“真羨慕那些異性戀者,可以愛得忘乎所以。美國部分地區有爲同性戀立法,他們可以結婚,可以領養孩子,他們的愛情受到法律的保護。他們結婚的時候,組織龐大的親友團遊街示愛,巴不得把自己的幸福宣告全世界。”
火車抵達荊州車站的時候,天下起了靡靡陰雨。雨不算大,只能淡淡沾溼頭髮,但大熊堅持要去買一把雨傘。
整個車站全是黑壓壓的人羣、聒噪噪的聲音、鏽斑斑的欄杆、泥污污的地板、吹哨子的乘務人員……一切陌生而又喧囂。至少我有大熊作伴,焰子哥哥獨身一人,他孤單嗎?
雨越下越大,我跑到屋檐下避雨。我身邊站着一個相貌不善的又瘦又矮的男子,頭髮凌亂,衣衫襤褸。我看他的時候,他也正盯着我,於是我快速移開目光。他趁着人羣雜亂,搶過我的挎包,敏捷地鑽進擁擠人羣。大熊從雜貨店買雨傘回來,男子驚慌之中撞到大熊身上,大熊眼神敏銳,一眼就認出我的挎包,他給了那男子一拳,他摔了個狗啃泥,棄掉挎包,倉皇而逃。
大熊拎着包和雨傘過來,不安地問我:“你沒事吧?外面人多手雜,你得多長隻眼睛呀!”然後,他慶幸地說:“還好我跟着你來了,不然你非得被人扒光衣服褲子。”
看他嚴肅正經的表情,我不禁樂道:“沒什麼貴重物品,丟就丟嘛。”
大熊責怪道:“萬一,萬一琥珀在包裡,丟了怎麼辦?”
我疑惑道:“琥珀?你怎麼知道?”
他支吾着解釋:“是你自己在車上睡着了,說夢話說出來的。”
我沉默了。大熊撐開雨傘,深藍色的綢布上,畫着一對胖嘟嘟的比目魚。我們同撐一把傘,朝汽車站走去。
坐在開往埠河鎮的車上,我看着窗外瞬間閃過的煙雨楊柳、一望無際的平原、繁花似錦的荷塘、飛絮如雪的蘆葦蕩,一切都是那麼美,這裡和巫山不同,巫山人家就像坐井觀天的青蛙,而這裡,一馬平川。我想,也許焰子哥哥會愛上這個地方。
埠河鎮是一個繁華而熱鬧的小鎮。街邊地攤上全是頗有特色的農家產品:蓮子米、藤稔葡萄、麻烘糕、鮓胡椒……這裡民風淳樸,一派和諧,也許對青龍灣的老人們來說,遷來這裡,正好是一個頤養天年的好地方。
大熊拉着我穿出擁擠的人羣,來到街尾一個修車場的小土壩。小土壩上停着幾輛破舊的貨車,機油滿地。
大熊隨便逮着一個抽土煙、戴破草帽、穿藍布衫的大爺詢問:“大爺,請問萬衆村怎麼走啊?”
大爺咂巴了一口,吐出一片濃濃的煙霧,擡頭瞟了大熊一眼,慢悠悠地說:“你小子踩狗屎了。”
我們對大爺的話感到納悶不解,大爺指着一輛破舊的拖拉機說:“檔壞了,馬上就整好。我搭你去萬衆村,我從那裡來的。”
我這才恍惚大悟,原來大爺所說的“踩狗屎”是指“走狗屎運”,想不到這大爺還挺幽默的。他順路,所以決定載我們一程,我們對這位古道熱腸的大爺連連道謝。
拖拉機“哼哧哼哧”地顛簸在鄉間小路上,像一頭爭強鬥勝的小蠻牛。此刻我亢奮而且狂喜,因爲我知道,很快我就能看到焰子哥哥了。
大熊欣慰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替我感到開心。我的心裡掠過一絲酸楚,對於他的關心和幫助,我甚至感到受之有愧,因爲我從他開始對我付出的時候就深刻地明白,他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無償的。
“小夥子,你們到萬衆村做啥呀?”叼着土煙的大爺在前面問。
“我們是來找人的。”我說。
“村裡人家不多,你要找的人姓啥叫啥,看大爺認識不?”
大熊說:“我們要找的人是最近從重慶市巫山縣遷來的,他們是三峽移民。他們叫邱光福和邱焰,是兩爺子。”
“我只認得本地人,移民我可就不認識了。上個月的確遷來不少移民,大爺帶你們去找村長,讓他幫你查查。”
我想我們遇到貴人了,一切都進展得如此順利。
大爺將我們帶到一個小院門前,小院裡面是一棟白瓷磚、紅琉璃、綠窗子的小房子。堂屋的大門一半開着,一半關着,貼着一幅對聯:“枝頭梅綻新春麗,海角龍騰偉業興。”
大爺衝小院裡喊道:“麗香!麗香!”
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從堂屋裡鑽出來:“啥事兒啊,武大爺?”
“你爺爺在家不?”
麗香回道:“他到移民局啦,您先進來坐坐吧。”
武大爺笑道:“大爺不找你爺爺,是這兩個大哥哥找他。他們從重慶遠道而來,你趕緊請他們進屋裡坐。”
麗香跑出小院,衝我們甜甜笑道:“快進來吧。我爺爺就快回來了。”
武大爺騎着拖拉機走了,揚起一股黃塵。
麗香留着學生頭,穿一套天藍色校服,她熱情地給我們沏茶。牆上貼着幾張耶穌畫像,讓我想起奶奶生前誦經的樣子。
麗香告訴我們,她爺爺就是萬衆村的村長,到移民局彙報移民安置工作去了。一杯茶還沒喝完,她爺爺就回來了——他是一位瘦瘦的、背有點駝的、戴着老花鏡的老人。
麗香向他介紹我們:“爺爺,這兩位哥哥是從重慶來的,是來找您的。”
和藹可親的老村長笑道:“重慶?這麼遠來找我,肯定有要緊事吧?”
我正要解說此行的目的,老人吩咐麗香:“丫頭,你去下兩碗雞蛋麪,兩位哥哥肯定餓了。”然後,他對我們笑道:“有什麼事,吃了面再說吧。”
大熊拍了拍我的手,暗示我不要心急。
老村長慈祥地對我們噓寒問暖,閒話家長裡短,向我們問及重慶的風土人情。閒聊了一會兒,麗香送來兩碗香噴噴的雞蛋麪。
爲了儘快得到焰子哥哥的消息,我不計形象,風捲殘雲掃光面條,迫切地說:“我們來這裡尋找三峽移民的親人,因爲搬遷倉促,所以失去了聯繫。”
老村長沒有正面迴應我,吩咐麗香:“丫頭,把爺爺的本子拿來。”
麗香便上樓了,不一會兒,就取來一隻厚厚的筆記本。
老村長將筆記本交給我:“名字都在上面。看看有沒有你的親人。”
我感到異常緊張,揭曉答案的時刻終於來臨了!我先默默祈禱一番,方纔打開筆記本,逐行尋找,生怕錯漏一個名字。
筆記本里的名字,我全部認識,都是青龍灣的村民。可是,我把名單前前後後看了足足三遍,始終沒有找到焰子哥哥和乾爹的名字。我的心彷彿掉進冰窟裡,寒徹心扉。
我問老村長:“有沒有少部分移民原計劃遷來這邊,因爲其他原因遷到別處的?”
老村長搖頭道:“怎麼會呢,移民辦還打算在鎮尾多建一棟移民安置房呢。”
我不甘心,再看了一遍名單,偶然發現一個熟悉的名字:王昌榮。
王昌榮是青龍灣的算命盲人,大家都叫他王瞎子。就是他,對我媽說我命犯龍陽,間接地影響了我的命運。我依稀記得去年暑假在青龍灣路口的老黃桷樹下看到他,那時已是白髮蒼蒼,不知道現在又有何變故。
我想,也許他知道一些線索。
在老村長的指引下,我們找到了王瞎子,他住的那間低矮平房,像一座陰森的雕堡,沒有生機。王瞎子坐在屋檐下,戴着墨鏡,專注地凝望着遠方——他總是這樣,即使雙眼失明,卻總是凝神顧盼,好像期待着什麼。
我走到他面前,喊了一聲:“王大爺?”
他驀地擡起頭,一雙枯燥的手顫抖着撫摸我的臉,他的聲音十分滄桑:“韻兒?是你來啦?”
我應了一聲,哽噎道:“搬了新家,習慣不?身體還好不?”
他點點頭:“一把老骨頭,硬朗着呢。就是太閒了,大爺受不住。沒人找我算命了,大爺就等着到陰曹地府給地下的人算命呢!”
我蹲下來,握着他的手,兩行濁淚從他的墨鏡後面滑落下來。我理解這個老人一生的寂寞,他小無父母、大無妻房、老無子嗣,孤獨一生;現在,連他賴以生存的技巧,也失去了作用,沒人再找他看相占卦,我能體會他心中的哀傷。
同時,我又惱恨他。如果不是因爲他胡說“天機”,我媽就不會縝密地安排我的道路,每走一步,都在她的計算之中。
沉默了一會兒,我問:“對了大爺,您還記得邱光福嗎?他跟你們一起遷過來了嗎,怎麼找不到他呢?”
他頓了頓,吞聲噎氣地說:“不曉得咧!一路上沒聽到那老傢伙的聲音,八成沒來這邊。大夥都以爲那老骨頭晚來得福,上重慶投靠你這乾兒子了。難道沒去找你?”
王瞎子的回答,宣告我的希望破滅,將我的心徹底打入絕望的深淵。來荊州之前,我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告別了王瞎子,大熊說:“小韻,你別擔心,我們去找移民局,說不定是他們的疏忽呢,我不相信兩個大活人,就這樣丟了。天快黑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明天再去移民局。”
我們回到埠河鎮上,租了間旅舍落腳。與其說這是一家旅店,倒不如說這是一個破敗的收容所,洗澡間沒有浴霸,房裡沒有風扇,陳設寥寥無幾,簡陋得可以。不過對我來說,這些都不重要,我最關心的,還是焰子哥哥的去向,可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到底是移民局的疏漏,還是他們已經另遷他鄉?
旅館背後是一個牲畜市場,散發着各種惡臭。大熊關上窗戶,又從外面抱了幾盆梔子花進來,房間裡頓時瀰漫着濃郁的花香。
然後,他放好滿滿一盆熱水,讓我好好泡個澡。
我把自己泡在水裡,只露出鼻子。我想將所有的怨氣都溶解在水裡。可是一切都徒勞了,熱水將悲傷逼回我體內。我衝大熊喊道:“你進來!”
他跑進來,擔憂地問我:“怎麼了?”
我隱忍的眼淚滴落在水裡,爲此他感到萬分焦慮:“是水溫不合適嗎?”
“我找不到焰子哥哥了!我找不到他了!他說過這輩子永遠不會離開我,他不會騙我!可他爲什麼走得這麼徹底,不肯透露半點消息?”
大熊抱着我的頭,撫慰着我:“小韻,不要哭了,大熊哥還在呢,我會一直陪着你,直到找到他爲止。”
我絕望地說:“白亮說得對,愛情是一場痛苦而又綿長的戰役。焰子哥哥繳械投降,當了逃兵。”
大熊一邊替我搓背,一邊對我徐徐講述:“傳說西伯利亞有一種頑強的蝴蝶。每年,雌蝶爲了與大洋彼岸的雄蝶交配,它們都要經歷一場艱辛的遠程遷徙。它們穿過大陸,越過太平洋,在這場生命的旅途中,它們櫛風沐雨,乘風破浪,幾百萬只雌蝶從西伯利亞出發,而最後堅持到達小島的,卻只有寥寥數只。但就是這少量雌蝶,讓這個物種得以繁衍下去,生生不息。這只是一個故事,無法考究真僞,但它告訴我們一個道理,人貴在堅持,蝴蝶尚能飛過滄海,何況人呢?”
我明白大熊是想鼓勵我不要放棄,可我隱約覺得這個故事中還蘊藏着另外一層含義——幾百萬只蝴蝶,到達彼岸的微乎其微,就像中國的同志有成千上萬對,最後廝守在一起的,又有多少呢?
那晚,躺在牀上,半睡半醒間,我想起焰子哥哥寫在離別信裡的話:“請不要尋找我,茫茫宇宙,我們不會再有交叉點。如果還有,那便是下一個輪迴了,但今生是來世的夢,夢醒來,來世你一定不再記得我了,對吧?”
突然間我很害怕自己睡着,我害怕一覺醒來,已是來生,我害怕一覺醒來,就不再記得焰子哥哥了。
我轉過身,夜光中的大熊睜着眼睛,他也沒有入睡。我對他說:“大熊,你給我講講國外的經歷吧。”
他笑了笑,月光溫柔地灑在他的臉上。他看了看窗外的的月亮,說:“我在國外證明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外國的月亮並不比中國的圓。”
我嘆道:“可惜月圓人不圓。”
他有些後悔自己提及這個話題,他把手伸過來,給我做枕頭。
我安然接受大熊的關心。在他的臂彎裡,我一覺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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