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陌啓年的一瞬間,季瑾之一時間愣住。
不是說好了讓助理過來接她嗎?他怎麼也會在?
季瑾之動作的遲緩,多少引起了陌啓年的注意,他微微的睜開了眼睛,看了她一眼,見到她平緩的上了車,坐到了自己的身旁,便又閉上了眼睛。
助理關上車門,繞了過去,上車,然後發動車子。
車裡的氛圍十分安靜,三個人都很有默契的不說話,幾乎鴉雀無聲。
陌啓年沒再睜開過眼睛,神情平淡的彷彿真的睡着了。
季瑾之心裡有事,所以整個人看上去意興闌珊的,她歪頭看着窗外,目光看上去分外淡薄。
車子在公里上緩緩行駛,她無意的視線透過後視鏡,看到了坐在身旁的陌啓年,季瑾之的目光不禁緩了一下。
自上次她手術後醒來,也是多日不見,他的頭髮似乎修剪過,有些短了,露出了棱角分明的額頭,襯托出更加精緻的五官。
閉着眼睛的他,似乎面色看上去柔和了些,整個人清雋淡然,少了一絲壓迫感,夕陽的餘暉洋洋灑灑的落在車內,將他周身鍍了層金,畫面美的宛若一場夢。
季瑾之投向後視鏡裡的目光,久久未曾移開,知道看到陌啓年的眉心緊皺了一下,睫毛也跟着顫了顫,感覺到他要睜眼了,才快速的移開了目光,轉而,看向了車外不斷後退的綠化帶。
陌啓年本來是想眯一會兒,沒想到,竟然在她上車後,竟然真的睡着了!
睜開眼後的他,微微的轉眸看了看身旁的季瑾之,心裡有幾分好奇,或許真的是這個女人有魔力,只要她在身旁,他就感覺分外的安心。
他側身看了眼車外,又微微的動了動,換了個坐姿。
季瑾之坐在他身旁,一動不動,安靜的出了呼吸,宛若個木偶般,毫無存在感,而且因爲她心情不太好的緣故,思緒也是亂亂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不知看到了什麼,格外的出神。
陌啓年歪頭看了看她,見她過於專注,無奈的輕嘆口氣,就拿出了手機,隨意的按了一會兒,有點累了,便擡起手,揉了揉眉心,剛揉到一半,助理便將車停了下來,回過頭說,“陌先生,季小姐,到了。”
一個商務的私人會所,偌大的牌子上面只寫了幾個英文字母,但季瑾之心裡明白,這是DIA旗下的,也是陌啓年的私人產業。
陌啓年率先下了車,待他繞過來時,季瑾之已經打開車門,邁步要下來了,陌啓年忙過去幫忙,關切的伸手攙扶,可在他手碰觸到季瑾之手臂時,她還是有些不習慣的躲閃下。
雖然是細微的小動作,但卻落進了陌啓年深邃如墨的眼眸中,他沒說話,但卻在接下里很長的一段路上,再未伸過一次手。
他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男人,性子清冷孤傲,有很多優點,但同時也有一些缺點,比如自負。
不過,像他這樣的條件優越的男人,光芒萬丈的鋒芒早已掩蓋了一切,在金山銀山的男神面前,誰還會在乎那一兩點的小缺點。
私人會所的老闆親自出來迎接,在前面帶路,將兩人送到了一間包房的門口,恭敬的做了個‘請’的姿勢,就轉身離開了。
陌啓年徑直走進去,裡面環境優雅,梨花木的桌椅,他隨便的走過去坐下,單腿支地,隨手點了支菸,叼在了嘴裡。
後來的後來,季瑾之偶爾會想起那天,很多的細節,她都忘了,但卻依稀記得,煙氣朦朧的房間中,那個靠在椅子上,目光清淡的男子,以及,他那張被煙霧模糊隱晦的俊臉。
她緩緩的邁步進去,看着不遠處的他,似是很閒適,但卻在寡淡的身上有種上位者的氣魄,未曾出口便可掌控全局的魄力。
也對,他是陌家的私生子,童年又被親生父親和後母殘虐,寄人籬下長大,卻能憑藉自己的實力有今天的一切,若沒有點氣魄,也是不可能的。
四目相對的瞬間,季瑾之心境平緩,倒是陌啓年心頭浮動,只在剎那間偃旗息鼓。
“說吧,找我商量什麼事?”
陌啓年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今天晚上,本來有個很重要的應酬,還有個幾億大合同要籤,有個從海外過來的大老闆要拜訪……
可是,她一個電話,他馬上心甘情願的放下一切,跑過來和她赴約,甚至都不知道她等等要說的是什麼,現在想想,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季瑾之看着他,走過來,坐在了他對面的椅子上,猶豫的沉默些許,她搜腸刮肚,都不知道該怎麼和他開這個口。
直接說求他和自己聯手,對付姐姐?
可現在姐姐的身份是季安之,是曾經對陌啓年有恩的季安之,他可能幫忙嗎?
而且,稍微動動腦子,就知道幫忙的目的是什麼,保護陌少川,依他們兄弟之間的關係,他又怎麼可能同意!
所以,她思前想後,陌啓年是現階段唯一能幫她的人選了,她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不然,放任姐姐的陰謀肆意妄爲,不僅僅是陌少川,就連她和顧良才,同樣都會有危險!
對抗別人最大的方式,就是學會反擊。
如此想着,她一狠心,直接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陌啓年微微的蹙眉,忽然開腔,聲音有些清冷,“季瑾之。”
她搖了搖頭,故意繞了點彎子,說,“我幫你逃走吧!從這些悲慘的記憶裡,隨便去哪裡都好……”
陌啓年臉色驀然僵了下來。
她說的這句話,是曾經小時候被父親和後母虐待最痛苦難耐時,一個突然闖入地下室的小女孩說過的。
但那個小女孩的名字,叫季安之。
她被父親殘暴的關在了地下室七天,明明比他年紀還小,卻不哭不鬧,面對父親的窮兇極惡,她反而會安慰他,會爲他檢查傷勢……
短暫的僵持過後,陌啓年冷然一笑,俊臉發生變化,他接話說,“可是我沒有錢啊,能去哪裡?”
季瑾之勾脣,“錢我有,隨便去哪裡都好,只要不再捱打,不再被監禁,不再生活在這個小小的地下室,隨便去哪裡都好……”
這一句句的對話,彷彿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郊區老宅的地下室。
當時說這些話的,也是他們兩人。
唯一不同的,就是當初的她,名字還叫季安之。
當初的她,身邊還有守護着她的陌少川。
而現在,十多年後,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季瑾之看着他,“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吧?”
她不願意主動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甚至不願意叫出‘季安之’三個字,倒不是因爲什麼不好的回憶,只是代替一個身份時間長了,久而久之,幾乎都忘了自己本來的那個身份。
季瑾之喜歡用行動,用事實證明一切。
就比如剛剛的對話,若是真的季瑾之,根本不可能知道。
陌啓年淡笑,此時一支菸也抽完了,菸缸就在旁邊,動手捻滅時,他慢慢的開了口,“你終於肯承認了,你纔是季安之。”
短短的幾個字,語出驚人。
對於陌啓年知曉自己的身份,季瑾之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的吃驚,彷彿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只是淡淡的點頭,“對,我纔是。”
從始至終,她纔是季安之。
八年前,那場車禍中,活下來的人,就是她。
只是爲了躲避警方的追捕,躲避陌少川的仇恨,不願意被最愛的人背叛和敵對,她才選擇了逃避,頂替了下落不明姐姐的身份,才成爲了現在的季瑾之。
陌啓年看着她,脣角微微上翹,“爲什麼現在才告訴我這一切?”
她迎着他深邃的雙眸,眼神篤定,“因爲需要你幫我。”
“幫?”他隱隱有些蹙眉,目光變得更加幽深,“你知道的,向來是安之開口,我有求必應。”
那是八年後,第一次有人叫她的真名。
而他口中道出的那句‘安之’尾音上揚,彷彿被他放在了脣邊輕喃,透着軟意頗濃。
季瑾之控制住皺眉的意思,這個人顯得有點太輕浮。
“你真的會幫我?”她反問,還是有點拿捏不準。
陌啓年抿脣,“怎麼?不信我?”
她看着陌啓年,清秀的臉上缺乏情緒,“我還沒有具體說明,你就答應了,這樣的舉動,讓我懷疑也不爲過吧?”
陌啓年沒答腔,但過了一會兒,才挑眉說,“你是季安之,十六年前,你曾救過我,十六年後,你又不懼一切壓力,幫我母親手術,光這兩種大恩,你認爲我有理由不同意嗎?”
能讓陌啓年親口說出這種話的,這個世界上又能有幾人?
季瑾之收回了目光,看着桌子上的杯盞,沒接話茬。
陌啓年的煙癮和陌少川不相上下,一支菸抽完了,又馬上點了下一根,“你姐姐回來了,還用着你原來的身份,藉此和陌少川關係親密,不久之前,陌少川知道了關於他母親的一切,然後陌氏集團發生了兩件大事,取消了西郊改建養老院計劃,和對波利歌劇院投入巨資,據我猜測,那個歌劇院應該只是個幌子。”
他十分悠閒的靠在了椅子上,再度開口,“那麼,你找我幫忙,是想讓聯手幫你對付某個人,再從而‘保護’某個人,對嗎?”
剎那間,季瑾之一顆紊亂的心,生生的沉了下來,似是心頭事被一層層解開,周身透着一股冷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