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本是季家的家宴,久別離家的女兒回來,全家聚在一起吃頓飯,聊聊天,談談心,本是很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卻偏偏多了兩個外人。
可是對於唐如雲來說,卻並非覺得是外人。
陌少川名義上,是季瑾之的前夫,不管她現在記不記得他,當初發生過的過往,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遺忘的,這是不可否定的事實。
至於陌啓年,也不是他不請自來,反而是他提前和唐如雲打了招呼,說過來有事要說。
唐如雲也有些好奇,但理智上告訴她,不能和陌啓年的接觸過多,一個陌少川,已經讓她有些招架不住,尤其是最近幾年,他旗下的仁濟醫科大學附屬醫院,在A市乃至全國,風生水起,名氣大增,不少外來人員都是仰慕名聲而去的,反而華康醫院,在唐如雲交給季景荃打理以後,就一落千丈,現在能勉強維持,已經算是不錯了。
所以,若是在和陌啓年有什麼來往的存在,那必定又是另一個巨大的隱患。
可以說,與虎謀皮,實在是太驚也太險了。
唐如雲權衡利弊,又不能招惹陌啓年,更不能回絕他,最後想來想去,只好默許了,就讓他過來好了,卻沒想到,今天季瑾之和陌啓年,竟然是同車同路而來的。
對於季家上上下下,這點小小的震驚,還是有的。
所有人無所事事的閒聊期間,陌少川坐在那裡,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茶和看報紙,期間去了一趟洗手間,待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徹底厭倦了喝茶,所幸起身,徑直去了後院散步。
季家的院子,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小時候曾經在這裡和她有過很多回憶,那邊的假山,那邊的竹林,還有那個鞦韆……
當想到了鞦韆時,他鬼使神差的朝着那邊掃了幾眼,就那麼幾眼,精準的看到了遠處的一道嬌俏身影。
季瑾之坐在鞦韆之上,呆漠的視線看着四周隨處可見的薔.薇花發呆,不知道的人,會認爲她在看着花想事情,但只有季瑾之心裡清楚,她沒有想事,卻在想自己以往丟掉的那段記憶。
到底是聽信陌啓年的話,徹底忘記,什麼都不要想,開始新的生活,還是秉承自己本來的意願,趁着回國的這次機會,將一切都記起來,如是好的記憶,那就全部留下,如果是痛苦悲傷的記憶,再全部別開。
因爲心裡有事,所以看東西的她,就顯得很出身,盯着那滿牆上的額薔.薇花,一朵朵妖豔的盛開着,開的肆無忌憚,花瓣和花葉上,都均勻的沾上了一層透明的小水珠,很美,陽光照射下,晶瑩剔透的。
這應該是剛纔園藝師傅澆花時,所噴的水霧。
盯着一件東西看的時間長了,就會遺忘一切,任由自己的大腦開始胡思亂想,已經忘了,是什麼原因促使季瑾之反映過來,仰起頭,看向了身後出現的男子。
後來的後來,季瑾之只清楚的記得,當時在仰起頭的那一瞬間,她渾身上下都覺得血液凝固,下意識的屏住呼吸,神色也變得呆滯起來。
她的目光和他對上,季瑾之永遠也不會忘記,這是她和一個陌生的男人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所以她觀察的也就非常仔細。
那是一雙幽深深邃的眼眸,璀璨的宛若上天的迎合,陌少川的喘着白色的襯衫,西褲,斜身依在一側的東西上,雙眸卻仍舊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季瑾之也並未躲閃。
但詫異間,浮上了季瑾之的眼眸。
這個男人,周身的氣質獨行,站在那裡是,渾身上下像長滿了黑色的荊棘,冷漠又疏離,但絕美的面容上,卻書寫着從未有過的冷靜和從容。
季瑾之和他對視的短暫瞬間,似乎電光火石間,她的心頭,再度被男人的名字覆上。
所以她疑惑的道了句,“怎麼會是你?”
陌少川淡笑,“怎麼不會是我?”
頓了頓,他放開了抓着她鞦韆鐵鎖的手,側過身,坐去了旁邊的鞦韆上,目不斜視的掃視着地面看,偶爾角落裡,還長着些許的野草,他只說,“來這裡,除了我以外,還會有誰陪你?”
這裡是季家,是季家的後花園,除去陌少川以外,還有誰陪過她,本是一句肯定的語氣,卻在季瑾之的大腦中,像一個疑問一樣,讓她心中涌出更多的疑問。
陌少川坐在一旁,從兜裡拿出煙盒,抽出一支叼在了嘴裡,金屬火機‘砰’的一聲,接着,一陣尼古丁的味道,隨之四散而來。
因爲是露天場地,吸菸也沒什麼避諱,季瑾之自然不會反對,只見陌少川用右手夾着吸了幾口的香菸,黑色的魅瞳在陽光下,顯得熠熠生輝,俊朗的輪廓下,帶着些許的一絲頹然的氣質,讓人不由得將目光在他英氣的俊臉上停留。
季瑾之也不例外,身旁不遠處坐着這樣一個養眼的男人,誰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
但他卻捕捉到她類似‘偷窺’的目光,抿脣一笑,說,“還要和我置氣到什麼時候?”
季瑾之挑眉起來,看着他,目光明顯複雜的一滯。
置氣?
她爲什麼要和這個陌生的男子置氣,只因爲他身上,有種前所未有的熟悉感嗎?
開什麼玩笑,她又不是幾歲的小孩子了,早就過了那種憑感覺做事的衝動年紀。
季瑾之只說,“陌總,您誤會什麼了吧?”
“陌總?”陌少川對這個稱呼譏笑出聲,“你竟然叫我陌總……”
她連忙改口,“抱歉,陌先生。”
聞言,陌少川的臉色微變,眸光也因此沉了些許,他說,“我知道,你還在介意,還在生氣,但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能放下?”
季瑾之更加聽不懂了,“陌先生,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話都聽不懂……”
陌少川側眸看着她,手上的香菸燃着白色的霧氣,嫋嫋四溢,半晌,他纔出聲,“這是考驗嗎?”
考驗他的耐心,和對他五年前拋下她的懲罰。
但如果說懲罰話,那麼,他自己已經給了他太多太多的懲罰,比如說,故意厭惡了脊椎手術的最佳時期,一顆子彈到現在還卡在脊椎骨上,隨時有壓迫神經,導致全身癱瘓的可能。
再比如,他幾乎每天都噩夢連連,他就控制着自己不去睡覺,不眠不休,大劑量的吞服各類藥物,讓自己的身體像個藥罐子一樣,承受不住也要硬生生的承受。
還比如,他當年脊椎受傷,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後又一次次的拖延,導致後遺症頻發,略微的陰天下雨,或者氣溫轉變,他脊椎疼的都受不了,卻咬牙硬撐着,去工作去開會,去處理公司的一切一切。
而且,爲了控制疼痛,他開始瘋狂的酗酒,幾年的時間裡,他的酒量比過去翻了幾倍,徹底的達到了千杯不醉。
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在他身上有很多很多,每一個,都是他爲了折磨自己,不聽痛苦掙扎悔恨的結果。
聽着他的問話,季瑾之驚詫,“陌先生,您可以把話說的再詳細明白一些嗎?您到底想和我說什麼?”
她是真的聽不懂,所以纔會這麼的費解。
“我說什麼,你還不清楚?”他反問。
那聲音輕輕的,輕的好似羽毛一樣,緩緩的飄落而下,在空中旋轉了幾圈,一點點飄落至下。
下一個瞬間,季瑾之忽然明白過來,這個男人,難道說他在挑.逗自己?
所以才說出那些寓意不明的話語,爲了引她深思,從而找奧更多搭訕的理由和藉口!
季瑾之只是禮貌的淡道,“陌先生可能是誤會什麼了,等有機會,或者等您想清楚了,再說吧!”
說着話,她便從鞦韆上起身,轉身就要離去。
但陌少川看着她的目光卻越發的深邃起來,波瀾不驚的臉上,似乎也掀起了些許微波的波浪。
他開口叫住了她,隔着幾步的距離,仰起頭注視着她,同時道,“我只問你,剛纔我說的話,你真的聽不懂嗎?”
季瑾之頓了頓,回過頭來,“很抱歉,我聽不懂您到底想說什麼。”
陌少川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再度睜開陰鷙的雙眸,看着又要轉身離開的季瑾之,又開口道,“好,那我給你解釋清楚一點!”
季瑾之很自然的停在那裡,轉眸,看向了他。
陌少川也站起身,眯着眼睛注視着她,“曾經的我們,你是我的……”
他剛想說‘妻子’的時候,話都到了嘴邊,剛要發聲,就被一道聲音攔截了下來——
陌啓年從不遠處大步的走了過來,嘴上還說,“你們兩人在這裡做什麼?”
來到近處,他佯裝出一副好奇的樣子,故意反問,“在聊什麼?那麼投入的樣子……”
季瑾之解釋說,“沒什麼,只是陌先生說了很多我聽不懂的話,現在又說要解釋一下。”
說完,她轉眸繼續看向陌少川,再問,“現在可以解釋了嗎?”
陌少川變得有些尷尬,陌啓年卻說,“好了,陌少是我親堂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雖說大家的關係並不他熟悉,但也算是發小了,有什麼好爲難對方的!”
頓了一下,陌啓年又走過去,拍了拍陌少川的肩膀,“你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再開下去,小心我生氣了!”
說完,還不忘呵呵的笑了,見狀如此,季瑾之也就沒有計較那麼多,轉身離開了這裡。
看着季瑾之轉身瀟灑離去的背影,陌少川靜默的站在那裡,緊緊地握住雙拳的手,馬上就要說出嘴邊的話,卻偏偏又一次被陌啓年打斷了。
他複雜的魅瞳,淡漠的看着四周,良久,再度睜開時,眼眸裡只剩下了一種陰冷的黑色,讓人看上去更加的複雜深邃。
陌啓年說,“陌少川,我們談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