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一條白色的頭髮絲兒粗細的白線。
那白線在屍體的脖子裡,而且大部分都在肉裡,看起來就像是長在身上的一樣。只有短短一截兒露在外面,如果不仔細觀察,實難發現。
楊小公子用手指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那根白線,然後輕輕一拉。
白線好像有些鬆動。
楊小公子皺了皺眉,又忍不住用手捏着那白線往外拽了一拽,一拽就拽出了整整半尺有餘。
紅澗驚呼一聲,沉聲道:“這……公子千萬要小心,不如讓屬下和綠刀來吧。”
綠刀在一旁瞪着眼睛,驚訝的嘴都合不上了。紅澗說了什麼她也沒聽見。
楊小公子朝她擺了擺手:“不必了,只是一根頭髮絲兒粗細的線罷了。我難不成還會被一根線打死不成?”
楊小公子口中說着,心中卻不敢有一絲疏忽。畢竟他並不知道這白線的來歷。
對於未知,每個人好像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連楊小公子也不例外。
拉到最後似乎有些費力了,好像被什麼東西阻擋了一樣。
楊小公子附身看着屍體脖子上的一點細微的傷口。那白線就是從裡面鑽出來的。但如今白線還在裡面,楊小公子依舊看不出什麼東西。只得繼續往外拽。
還是有些費力。那感覺就像一根繩子拴着一塊石頭,要把石頭拉出洞口,結果洞口比石頭還要小,石頭卡在洞口上一樣,任憑怎麼拉那根繩子,它也出不來。
楊小公子不敢掉以輕心,生怕這細線會斷在裡面。那樣的話豈不是前功盡棄?
好在這白線雖細,但卻異常有韌性。不管楊小公子怎麼生拉硬拽也未曾有半分損壞。
屍體脖子那裡的傷口已有些凸起,楊小公子一拉白線,凸起更甚。
裡面有東西,看起來還不小。
那東西圓滾滾的,好像還會動。因爲楊小公子明顯感覺到了那個東西正在試圖往更裡面的肉裡鑽。
楊小公子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團凸起的蠕動的東西,驚詫道:“還是個會動的小東西。”
寒光一線。
劍鋒已劃過屍體的脖子。
等脖子裡的血滲出來時,短劍卻早已回了楊小公子的腰畔。
隨着血一同流出來的,還有一個通身黑漆漆的,長着硬殼的雞蛋大的蟲子,長得有一點像茅廁裡推糞球的的蜣螂,但又比蜣螂個頭大,不僅如此它那嘴裡還長着獠牙。好像是專門爲吃肉長的。
楊小公子心頭一顫,瞳孔驟縮,只見他飛身連連倒掠,鮮紅的衣尾在風中肆意飛揚。最後才穩穩落在玉階臺的欄杆上。
他用腳尖輕飄飄的站在玉階臺上,如履平地。揹負雙手,長舒一口氣,說道:“這小東西長得倒有些別緻,嚇煞我也。”
紅澗臉色有些發白,雖然她身在江湖,刀光劍影,血雨腥風什麼沒見過,但對於這些小蟲子來說,她實在恐懼的要命。
那是一種發自心底的恐懼,只要一見到脊背就會忍不住發涼,無法剋制。
2.
楊小公子遠遠望着那個蟲子,蹙眉道:“似是傳聞中的蠱蟲。”
綠刀驚詫不已:“苗疆的巫蠱之術?”
楊小公子一臉凝重的點點頭。
紅澗忍住心中的恐懼,淡聲道:“近日好像並不曾見過什麼苗疆高手。”
楊小公子又點點頭,片刻,才緩聲說道:“沒有見過,並不代表沒有。”
紅澗靜靜地看着他。
楊小公子繼續說道:“每個人都有可能是高手。高手往往都是普通人,也許看起來比普通人還要普通。”
紅澗思索一番:“所以我們看到的,接觸過的,甚至擦肩而過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是高手。”
楊小公子點頭:“所以每個人都有可能是於優優,同樣,每個人也都可能是牽絲傀儡師。”
紅澗有些不明白:“於優優和牽絲傀儡師豈非就是一個人?”
楊小公子無奈笑道:“當然不是。”
綠刀也忍不住插口:“牽絲傀儡師難道不是於優優的喝號?”
楊小公子足尖輕點,自欄杆之上翩然落地,恍若羽毛。
他看了看紅澗和綠刀,目光沉靜的說道:“牽絲傀儡師是於優優,但於優優不一定是牽絲傀儡師。”
紅澗和綠刀更聽不懂了。
楊小公子嘆息道:“綠刀說的一點都沒錯。”
綠刀不知道楊小公子指的什麼事。只好繼續聽楊小公子說下去。
“這個人的確是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被易容過的女人。”
紅澗綠刀俱是一怔,異口同聲:“被易容過得女人?!”
楊小公子已走到屍體跟前蹲下身來。他凝視着屍體的臉頰,手指輕輕摩挲着他耳後的地方。
“易容終究是易容,不管易容人的易容術練的多麼出神入化,該有的破綻依舊還是會存在的。”
話語未落,只見楊小公子輕輕一扯,一張精緻的麪皮就被他扯了下來。
他終於見到了屍體的本來面目。
她的確是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只是如今再漂亮也沒用了,已經死掉的美人兒就如同凋零的花朵,哪裡還有什麼價值?
楊小公子忍不住可憐了她一下,也許不止是可憐她,而是天下的女人,天下的美人兒。
她們生來似乎就是供男人欣賞的玩物。她們就像一朵又一朵的美豔的花朵,若是凋零枯萎,便會立刻被丟掉犄角旮旯的地方,任它自生自滅。
他想到了連理枝,連理枝也是一朵花,一朵不染世俗的,嬌豔欲滴的花。
“唉。”楊小公子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他又有什麼辦法呢,這就是世俗,這就是這個世間。女人註定不會得到和男人平等的待遇,江湖中更甚。
多麼可憐,多麼悲哀的女人。
他的母親也是女人。他親眼見識過女人的不公,女人的無可奈何,最後到麻木的去適應一切。
紅澗看着他,忍不住出聲道:“公子。你,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楊小公子收回思緒,笑了笑:“無事,不過是想到了一些此時此刻不該想的事情罷了。”
3.
紅澗閉了嘴。
她清楚的知道,楊小公子不想說的事,她沒有任何權利去過問。這是楊小公子的底線,也是她的規矩。
這個規矩她一向守得很好。
靜。
出奇的靜。
海面上無一絲海風,靜寂的如同一潭死水。
無際的天邊,太陽不知何時已躲在雲彩之後,金紅色的光芒迷迷濛濛的,霧氣一般的撒在如鏡的海面上。
湛藍的海泛着粼粼波光,金色的,耀眼的光。
楊小公子沉默了許久,突然沉聲,一字字說道:“她是傀儡。”
紅澗不語。
綠刀蹙眉道:“什麼傀儡?”
“表演傀儡戲的傀儡。”
楊小公子看到了屍體的手,她的手上有着厚厚的老繭,想來定是長時間練刀練劍所致,所以她斷然不是“牽絲傀儡師”於優優。
因爲於優優不練劍,也不練刀。
他也許根本沒有武器。江湖中從來沒有人說過他的武器究竟是什麼。
“牽絲傀儡師的傀儡!?”綠刀一驚。
“不錯。”
“是牽絲傀儡師殺的她?”
“不是。”楊小公子搖頭,“牽絲傀儡師又怎麼會殺死於優優?”
綠刀又聽不明白了,她嘟起嘴吧,悶聲道:“公子您瞧你,你又在打啞謎了,牽絲傀儡師不就是於優優嗎?他又不是瘋子,怎麼會殺死自己呢?”
楊小公子學着綠刀的樣子,委屈巴巴的撇了撇嘴:“綠刀你瞧你,你又不認真聽我說的話了。我早就說過了,牽絲傀儡師是於優優,於優優卻不一定是牽絲傀儡師。”
綠刀鼓着腮幫子不說話。
楊小公子抿了抿嘴角,歪頭嬉笑道:“你瞧這人的打扮,豈非就是於優優?所以她在別人眼裡就是於優優。但她卻不是牽絲傀儡師,因爲她只是牽絲傀儡師手下的一個傀儡,是牽絲傀儡師用手做出來的一個於優優。”
紅澗瞭然於心。
綠刀卻是像是聽懂了,又好像沒有聽懂。只是連連點頭:“公子說的好像很有道理。”
楊小公子無奈的笑出了聲:“本就很有道理。”
話聲才落,只聽遠處傳來一陣女聲。
“是極是極,妙哉妙哉。”
女聲有些沙啞,但很好聽,“有道理,簡直有道理極了。”
楊小公子起身,看着那女人緩緩走上玉階臺。
只見這女人一襲白衣,身材嬌小,言笑晏晏,腰上卻佩九環大刀,九環在刀背之上,泠泠寒聲,顫人心絃。
楊小公子看着她,似笑非笑道:“你好啊。”
女人也笑,她臉色蒼白,笑容卻是明媚如陽光:“你也很好,簡直好極了。”
楊小公子微笑:“你的刀也好極了。”
女人輕撫刀柄,目光冰冷:“是極是極,它也好極了。好的不能再好。”
楊小公子道:“你的刀上好像有一股血腥味兒。”
女人淡笑:“誰的刀不會有血腥味兒呢?刀這種東西,本身就是爲了殺戮而存在的,沒有殺戮,沒有血腥,又怎會有刀,沒有刀,又怎會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