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身形上望,那人是個姑娘無疑,只是,誰家姑娘會大晚上的沒事跑到一座死了這麼多人的府邸來?
而公輸冉,在聽到顧之讓聲音的那一刻,覺得自己四肢都僵硬了,站在原地動彈不得,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個聲音了。
年少時的耳鬢廝磨,情話綿綿,如今想來,一切都縹緲的好似不曾發生過。
要不是再聽到他的聲音,如今的歲月都快讓公輸冉以爲那段日子只是她做的一個夢。
她聽到身後他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他正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些出去罷。”顧之讓輕聲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的道。如果讓她知道有人未經她的允許就闖了進來,她估計會氣得叉腰吧。
說這話的時候,顧之讓並沒有停下腳下的步伐,好奇之外,他還覺得那背影莫名的熟悉。
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公輸冉緊張的攥緊拳頭。
在決定跟蕭瑾楓進京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見到顧之讓,只是時隔多年,她想顧之讓興許連孩子都有了,年少時的糾纏也該有個了斷的。
這一路上她已經將自己跟顧之讓見面的情景想象過無數次了,如今大仇未報,她身邊又有長安,對年少時的情事,公輸冉不想去考慮太多。
如今看來,她只不過是逃避罷了,他一步一步朝她走進,公輸冉只覺得自己緊張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你爲何不轉過身來?”顧之讓在離她三步的地方停了下來,接着問道。走得越近,那種熟悉的感覺就越發強烈。
但他終究是知理的世家公子,在離公輸冉還有幾步之遙的時候,他還是停下來了,儘管他恨不得直接繞到對方面前,將她看個清楚。
“你別過來,我馬上走。”公輸冉刻意將聲音壓低,說出來的話比平時要沙啞得多。
年少時,用瓊漿玉露澆灌出來的嗓子,撒起嬌來,比如今的長安還要軟上三分。那時候,只要闖了禍,公輸冉就抱着哥哥的手臂撒嬌,不出三句,哥哥就舉手投降,給她收拾爛攤子。
後來遇見顧之讓,嬌俏的語氣中又帶了幾分羞澀,不管說什麼,都讓人不能拒絕。
這是經歷了那樣的痛之後,公輸冉知道再沒有人慣着自己,撒嬌無用,那樣軟軟糯糯的調子也漸漸被她遺忘。只是哥哥和顧之讓都是再溫柔不過的人,耳濡目染,再經過歲月的打磨,如今的她說起話來,全然不似年少時的嬌俏,倒是帶着令人平和的溫柔。
乍一聽,任誰都不會將眼前的人跟那個活潑得少女聯繫起來。
再加上公輸冉可以壓低的聲音,她覺得要是這樣顧之讓還能立馬就認出她來,那她還求什麼呢。
“我不過去,你快離開罷,她該不高興了。”最後半句,顧之讓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他在月光下負手而立,看上去無比的落寞。
過了今晚,他就再沒有權利踏足這個小院了,因爲他就要娶別的女人了。
她該不高興了。聽到這句話,公輸冉眼淚掉得更兇了。她以爲已經過了這麼久,年少的事,倆人都已經能放下,但聽到顧之讓這樣的話,還是讓她覺得心尖顫悠悠的疼。
那是她年少時的愛人,她的顧哥哥呀,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郎,怎的就說出這樣的話了呢。
家破人亡之後,公輸冉就盼着她的顧哥哥,能救她於這水深火熱之中,她知道不管她還是不是公輸家的大小姐,顧哥哥都不會不要她。
在被賣進趙家村之前她都是這麼想的,一直到跟趙鐵生的“洞房花燭夜”,擊碎了她所有的希望,正是因爲這個,那時候她真是恨極了趙鐵生。
見她似乎是在抽噎,肩膀不停地抖動,顧之讓有些不解,她這是在哭嗎?爲什麼?她認識公輸家的哪一個人?
“你離我遠一些,我馬上走。”公輸冉哭過的聲音顯得更加沙啞,她揮了揮手,顧之讓配合的退到一邊去,將剛剛公輸冉踩出來的路給她讓了出來。
她理了理臉上的面紗,微微側過身,將頭埋得很低,小心翼翼的朝院門處挪去,顧之讓依舊站在離她三五步的地方,一直盯着她看。
多留一秒,被發現的危險也就多了一份,公輸冉不自覺的加快了腳下的速度,好在顧之讓似乎沒有發現什麼端倪,公輸冉走出十來步,他都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
已經走出十多步的公輸冉,將頭稍微擡了擡,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往外流,這些年她就一直壓抑着自己,告訴自己,她跟顧之讓已經不會有任何機會了,她已經有了長安。
她讓自己不要去想跟顧之讓有關的事,假裝這個人從來沒有在自己的生命裡出現過,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大仇未報,長安還小,那些風花雪月的事都不是她該考慮的。
再見顧之讓,公輸冉才知道,情竇初開時愛上的人,還是那樣子溫柔的人,又哪裡是說忘就能忘記的事。
“冉兒,是不是你、”看着那女子一步一步離自己遠去,顧之讓朝着她的背影喊了一聲。
她看上去比以前要高了一些,也沒有那麼瘦削了,旦顧之讓並沒有覺得那個離自己遠去的人,是活生生的人。公輸冉已經死了,這是他已經確認了的事,不然他也不會鬆口,答應娶其他女人。
他只當,公輸冉知道自己是最後一次到這裡來,可憐他,便出來見他一面。
“我知道是你,冉兒。”顧之讓接着道。而那個女子只是在他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的時候,微微停了一下,隨後就接着向前走去。
離院門還有一段距離,公輸冉的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她不知道顧之讓是真的認出她了還是隻是試探,如果他真的認出她,爲什麼還只是站在那裡?
“冉兒,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我知道你一定在怪我。”所以在這麼些年裡,在他想他想的快要發瘋了的時候,她都沒有到他的夢裡來過。
連夢他都夢不到她。顧之讓一直覺得這是公輸冉在懲罰自己。
他心裡告訴自己,這只是公輸冉的魂魄,或許,只是自己的幻覺,這世上哪裡來的魂魄,顧之讓不敢上前,就是害怕,他一伸手,又撲了個空,什麼也觸不到。
與其這樣,倒不如讓他多看她兩眼,哪怕這只是幻覺。
只是,他的身體還是沒有聽他的話,顧之讓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月亮越升越高,前面公輸冉的身影也越來越清晰,顧之讓快分不清這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明明,他連公輸冉的遺物都已經找到了。
聽着後面顧之讓的喃喃自語,公輸冉始終沒有停下腳步,反而越走越快,而他身後的顧之讓只是這麼不遠不近的跟着,他開始懷疑,公輸冉是不是還活着,就在他的前方。
就在顧之讓想加快腳步上前的時候,公輸冉突然在院子門口停了下來,顧之讓不知道她想做什麼,於是也跟着停了下來。
只見公輸冉緩緩轉過身來,她臉上蒙着面紗,顧之讓看不清她的臉,她就站在那裡,在月光下,好像隨時都會消失。
“再見了,顧哥哥。”公輸冉朝着顧之讓說了一句,是她以前慣用的口吻,嬌俏的聲音說着這樣殘忍的話。這這話就像是一道驚雷,將顧之讓給劈醒。
那就是他的的冉兒,顧不上是人還是鬼,顧之讓只想上前,取下她的面紗,好將她看得更清楚些,只是公輸冉在說完那幾個字之後,就轉身跑出了小院。
顧之讓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忙追了上去,只是哪裡還有公輸冉的影子,她就這樣消失在小院門口,就好像不曾出現過一樣。
果然,是自己奢望的太多,冉兒已經肯出來見他一面,他卻奢望她還活着。
如果她真的還活着的話,怎麼會一出這個小院的門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呢。顧之讓頹然的靠在牆邊,懊悔起來,如果一開始他就沒有出現在她面前,嚇着她,是不是就能多看她一會兒。
約莫在一年前,顧之讓在蘇欽的幫助下,找回了公輸冉的遺物,證實了公輸冉已經不在世上的事實,那時候,顧之讓消沉了一段時間,隨後便振作起來,畢竟,他是顧家的大公子,找了公輸冉這麼多年,已經是顧家能容忍的極限了。
先入爲主,顧之讓已經接受了公輸冉不在世上的事實,再加上他一直爲沒能阻止公輸家被滅門的事自責,他一直覺得是自己欠了公輸傢什麼。
在意識到剛剛的女子是公輸冉的時候,顧之讓第一反應是,這是公輸冉的鬼魂,而不是活着的公輸冉。
在公輸冉轉身朝他說出那樣的話是,他又懷疑自己一開始的判斷,或許公輸冉還活着,這是自己沒有找到她罷了。
只是現在,顧之讓那一丁點希望也已經破滅了。幾乎是公輸冉剛出院子,他就追到了門邊,一步之差,如果公輸冉真的還活着的話,不了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就消失在他面前。
那樣快,那樣突然。
再一次印證公輸冉已經不在世上的消息,顧之讓只覺得又痛了一次,她怨他至此,以後,不會再來見他了吧?
“阿冉。”顧之讓的聲音響遍整個公輸家,那種聲嘶力竭,就像是想要將自己也撕裂一般,公輸冉不知道,是要有多痛苦,才能讓那個一向溫柔的人發出這樣的喊聲。
終究,是她負了顧之讓。蘇欽是對的,不管是死是活,她都不應該出現在顧之讓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