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莫大於心死,曾幾何時,生命中最後的歸宿也淪落爲荒蕪,從此寞寞人生無枝可依。
即便到了這時夏傾鸞依舊不懷疑万俟皓月所說的每一句話,他說需要交換那麼就交換,他說蕭白會好就一定會好,他說喜歡,那就絕無退路。
從遠勝血親的依賴變爲無可奈何的屈就,如果這是他要的結果,不得不承認,她無力改變。
從偏堂出來,万俟皓月臉上似乎有了些微血色,看起來比往日精神許多,而夏傾鸞仍然淡漠冰冷,不知悲喜的眼中如若無情。反正她一直都是無情的,曾經不是有人說過,世上唯一比他絕情之人就是她嗎?
“息少傅這幾日若無事不如就在寒舍住下,江南許多禮俗我不清楚,還要多請教了。”淡金色身影優雅微躬,言語間似是要辦什麼場面。
爲客的二人並不明白他所爲何事,只有身後黑衣少年眼神一緊,隨後黯淡默然。觥知道,侍奉多時的人不需要他了,從此常伴他身側的會是比自己更強大更有價值的女子,而非身心不一的他。
“恭喜。”撂下毫無喜意的賀詞,無聲近乎鬼魅的少年轉身離去。
“觥,”万俟皓月艱澀開口,院中冰冷身影一頓,“你去哪裡?”
“自然是準備公子大婚。”
腳步再無停頓,轉出大門消失不見。
息少淵與蕭乾疑惑對視,心底不安隱現,然而面上笑容不改:“不知誰家千金如此幸事,竟能得万俟公子青睞?”
万俟皓月沒有回答。
那句話,他希望夏傾鸞親口說出,而她亦明白他的心思。
“三日後,我與万俟公子在此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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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雲密佈,夜色無聲,冷清庭院內幾聲烏啼,再無響動。
程蕭白只覺得口乾舌燥渾身無力,說是體內之毒發作卻又不像,眼前昏花難視,偏偏沒人在房內。
門被靜靜推開,夜行衣及蒙面下是他不熟悉的身形,森寒凜然,步步逼近。
“得罪了,程公子。”一記手刀揮下,程蕭白喉嚨乾澀喊不出聲,就這樣昏了過去。
“別從後門走,那邊我剛做好假的腳印。”門口,翠色衣衫單薄瘦弱,卻字字寒冷如冰,赫然正是程家的少夫人云衣容。
黑衣人肩上扛着程蕭白,一手斜伸:“你也跟我走,到中途時再假作逃脫,不能讓人起疑心。”
雲衣容不從。
能碰她的只有程蕭白和那個人。
“怎麼,肚裡懷着不知誰的野種還自命清高?”黑衣人嘲諷,“別耽誤時間,若是被人發現可別怪我,我只能殺人滅口以保性命了。”
濃重冷夜中幽幽半聲低嘆,一步錯步步錯,她已無法回頭。
爲了程蕭白她不得不錯下去,直至墮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第二日清晨,一聲尖銳驚叫撕破了程府的沉靜,驚起熟睡中的蘭陵城,也掀起了江湖驚天動盪。
程府小公子,四公子之一的無塵公子,僅有少數人知道的紅弦的親弟弟程蕭白,在程府被劫失蹤。一同被劫的還有其身懷六甲的妻子,不過在半路時詐死逃脫,只有夫君被帶走生死不明。
消息傳到蘭陵城外十里朱閣之上,那一雙清冷長眸微闔,這世間的陰謀有幾個能逃過他雙眼?只是有些雖看得清卻無法說清罷了。
“在程家盯着的人呢?”
“那夜負責盯守的人是燕,可對方選擇從後門離開,無論如何是照看不到的。”沈禹卿答道。
紅弦第一次回到程府後閣主就派人晝夜監看附近情況,可是除了重華門少主與自行離開的蕭乾外再無人接近,程蕭白被劫走的那天晚上也安靜如常,就連當事人雲衣容也說是在睡夢中不知不覺被帶走的,根本沒有發出任何呼救或是異常響動。
案後撐着額角滿面陰沉的男人眼神冰冷,目光停留在花紋繁複的酒壺之上:“派人去找,在紅弦回到蘭陵之前把人帶回來——若是帶不回來,也要讓全天下知道程蕭白在誰手中。”
韋墨焰篤定這件事又是息贏風指使的,目的無非是想將劫人罪名嫁禍在自己頭上,藉此擴大他與夏傾鸞之間矛盾隔閡,說到底就是爲了讓她遠離自己身邊,屆時要各個擊破或是奪玄機霸天下都將事半功倍。
老謀深算,狠辣狡詐,這點,韋墨焰自知不及息贏風。
然而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如他一般敏銳聰慧,對這條命令堂中大多數人仍是無法理解。九河皺着眉上前一步:“九河愚鈍,不明白閣主爲何要如此費力去尋無塵公子下落。紅弦堂主叛逃出閣衆所周知,閣主不加追究已是寬宏,何必還要在意與她有關的人呢?程蕭白是死是活被誰劫走,這件事與我破月閣並無半點干係。”
“息贏風要的不是她與我無關,而是,讓她恨我。”閉上眼靠坐椅中,所有陰謀與可能結局鋪天蓋地而來。
沒人能證明程蕭白是重華門劫走的,可整個江湖都知道最近是他在追殺夏傾鸞,若說她弟弟被劫,主使者最先指向誰不言自明。依她的性子,必然會爲了唯一的親人與他反目,無論是誰死在對方手中,坐收漁人之利的總是息贏風及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
她會爲了程蕭白與他對立麼?而他,又能親自動手終結她此生麼?
沒有答案,韋墨焰自己也不能確定。
離開議事堂,一抹嬌俏身影映入眼簾,提着藥箱往樓上走去。
墨色眸中一絲冷厲。
這次的事會不會又與她有關?那個看似清靜單純的女人心裡究竟在期待什麼,又將要做些什麼,一切還都是未知,可他有種感覺,只要雲衣容在,他與夏傾鸞之間便不得太平。
“程府亂成那樣,難爲你還要來看我。”紫袖撐着身子半坐,面上感激之色溢於言表。
“醫者仁心,天下爲醫的便是死也不能放棄病人,再說我急有何用,相公仍是生死不知。”
兩個女人之間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門外不遠處玄衣如鐵,冷硬陰寒,正欲離開的剎那卻聽到了令他無法相信的事實。
“前幾日我還去見過紅弦,她交還了赤情,看樣子真的心如死灰。到現在我也不敢對墨焰說這件事,怕他又一衝動做下不可挽回的決定。”
“大概紅弦姑娘心裡並沒有閣主吧,”輕柔略帶悵惘的細語低沉,卻沒有逃過誰的耳,“息公子還不知道相公出事,今早急信過來,說是紅弦姑娘兩日後將與万俟公子完婚。”
門外一聲鏗鳴。
雲衣容聞聲趕出去,只見硃色衣角消失在視線中,地上閣臺殘片與斷劍墨衡。
胸有成竹,笑亦無聲。
特地選在他看見時去找紫袖,她知道韋墨焰必然會疑心追來。退還定情之物又要嫁爲人妻,如此決絕,她要看看,夏傾鸞這次還有什麼能耐讓他回心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