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路武林人士齊聚破月閣前這日,雲衣容本打算趁着所有人都在前面忙碌的時候偷偷潛入閣中,她雖不懂武功,暗中落毒這種事做起來卻毫不費力。
誰曾想,竟有人在無人注意的角落中等着她,並且叫出了她的名字,還一語道破隱藏在她手腕上那隻小蟲的來歷。
噩眠蠱,天狐教極少數的蠱術中相當高深的一種。以雲衣容的身份自然不應該知道這些,這都是當年爹爹救過的一個天狐教部屬作爲報答留下的,沒想到落魄至今,它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不是我想潑你冷水,這噩眠蠱在你手中實在浪費,就算在紅弦毫無防備的狀態下接近她,你仍是不能順利落蠱。”綢緞摩擦的窸窣聲漸近,出現在雲衣容面前的是一個帶着半扇銀質面具,形貌聲音都難以分辨性別的怪人。
這人不是破月閣中的,雲衣容篤定。
“我要做什麼與你無關,如果你是幫她的,現在就可以殺了我。”
那人似乎聽到了什麼有趣之事,連聲笑道:“若我真的是紅弦一夥,只怕現在你早去地下與無塵公子夫妻團聚了。”
程蕭白,那是她心裡最後一片淨土,決不允許任何人觸及。
挎着的食盒嘭地落地,雲衣容面上憤怒無可遏制,揚起手一個耳光扇去卻被輕鬆地攔在半空——她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子,如何能傷到這些功夫高深的江湖中人?
掙扎了半天毫無作用,那人反而得寸進尺將她下頜捏在手中,眼中笑意濛濛:“稍安勿躁,只要你照我說的做,我保證你能看見紅弦備受痛苦那天。”
“你的目的是什麼?”雲衣容停下掙扎冷冷擡頭,眼中戒備之色毫不掩飾。
“殺紅弦,奪玄機,滅破月,統江湖。”
面具下謎一般的雙眸裡霧氣瀰漫,閃過剎那光亮,那種沉迷近乎狂熱,如癡如醉。
能得天下,誰人不醉?
雲衣容深深吸氣。
息贏風不知所蹤,沈禹卿又不肯再與她同流,如果眼前這個人擁有強悍到足以與破月閣相抗的力量,那麼,她完全可以借其力剷除紅弦而無須自己動手。只是,他真的可信嗎?
“我憑什麼要相信你?”
不明所以的笑容漫上脣角,似是嘲諷,又似自傲。放開手的瞬間雲衣容聽見碧色長袖中叮噹作響,不知是玉石還是銅鐵,如那人一般真假虛實難辨。
那身影看似飄渺卻字字有力:“噩眠蠱是天狐教極爲少見的蠱術,於我而言卻是再簡單不過,論起蠱的話,只怕世間再沒有比我教更精通的了。”
“蠱?”雲衣容皺眉,聽這人的話倒好像他來自相當擅長用蠱毒的門派,然而破月閣所平的勢力中應該沒有——驀地,一個名字突然闖入腦海:“離教!”
即便是不常打探江湖之事的她也知道這個名字,儘管很少被人提起。
三大邪教之一,最爲擅於邪咒蠱毒的一脈,中州離教。
“醫娘可有興趣與我們教合作?你想除紅弦而我想得玄機,大家各取所需,如何?”看出雲衣容的動搖,那人笑得更加迷離,纖細指尖挑起水清紗袖,醜陋的蠱蟲在白皙手腕上令人作嘔,“我需要紅弦與韋墨焰分開,只要你能做到這點,想殺她十分容易。”
“那麼,你們會傷害韋墨焰嗎?”
“呵……”又是一連聲輕笑,卻沒有回答。
殺紅弦,奪玄機,滅破月,統江湖。想要做到這些怎麼可能不牽扯到韋墨焰?且不說想要手掌江山他是第一阻礙,一旦得知紅弦被離教所殺,他不可能無動於衷。
這道理醫娘又怎會不知。
世間最愚蠢之物莫過於人,尤其是爲癡爲情所困之人,無論是強到逆天的破月閣閣主還是懷揣天下第一秘密的紅弦,抑或是不起眼卻能扭轉大局的醫娘,都是癡人,愚人,無藥可救之人。
“我叫泠河,記住這個名字,之後會有人聯繫你的。”撫摸蠱蟲的手指靈活一挑,黑色肉蟲連着皮膚掉落地上,撕心裂肺之痛立刻湮沒了雲衣容,然而她只是臉色蒼白地咬緊牙關忍住劇痛,與柔弱的外表對比鮮明。
紅弦,紅弦,這每一絲疼痛都是她帶來的,終有一日要悉數奉還!
“泠河……”虛弱得幾近連不上的聲音帶着陰厲,抓在碧色衣袖上的手狠狠掐進了肉中,隱藏在銀色面具下的面孔帶着不明所以的憐憫,任那痛感在自己臂上蔓延。
“只要能讓紅弦生不如死,這條命,任你們驅使。”
瘋了,她已經瘋了。
卻只有她自己知道。
暗潮洶涌的盟主儀式意料之外平平淡淡過去,紅裝時冷酷寒凜的紅弦用實力震懾了武林,她不是躲在韋墨焰身後受其恩惠才能立於七層朱閣上的弱者,而是有絕對資格與他並肩攜手,劍所向、絃斷之,既非因身負玄機秘密才受人關注,也非憑藉驚世容顏才令人畏懼尊敬的存在。
不是說好了白首不離生死相依嗎?那麼,就成爲足以相攜傲天下,睥睨此江山的那個人吧。
“紅弦堂主。”門聲輕響,這幾天韋墨焰與紫袖都不在,許多事情沈禹卿都習慣找她來商量,兩人的關係從曾經的難以相容逐漸改變,成了此時最能互相信任的微妙狀態。
開門,連日過度操勞的臉上隱隱有些疲色:“從中原過來消息,閣主正帶着紫袖堂主往塞北趕路,短時間內當是無法回來了。”
“病急難尋醫,不過才十幾日罷了,後面的路還長着。”
“還有……”沈禹卿難得面上尷尬,“安平公主賴在閣中不肯走,非要等閣主回來,這要如何處理?”
安平公主?夏傾鸞一愣,那天在破月閣前是她出面解圍,雖說作用並不大,但至少已經顯示出其對破月閣的親近態度,不管是因爲韋墨焰還是因爲其他什麼,總之那二人不在的時間裡有她幫忙,很多事情都方便許多。
不知爲何,經歷起起落落之後曾經滿心的仇恨變得淡了,很多時候夏傾鸞甚至忘記了復仇二字,現在竟然還有了與皇室子女和睦相處的想法。流年果然摧滅人心,原來不顧尊嚴性命要堅守的東西短短兩年間變得無蹤。
生命裡缺少了唯一親人的牽掛,也不見了記憶裡最溫暖的一片,洗淨鉛華後,就只剩下一襲淡漠的玄色身影。
這一世,只能與他共生死,同長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