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無人敢穿的衣袍（二更）
被雲岫定義爲憋屈的騾子並不知道別人在設身處地爲自己感到憋屈，它是一頭脾氣很衝的騾子。
跛腳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態。
它稍稍偏了偏頭，圓鼓鼓的眼睛裡倒映着那兩個看着它傷腦筋的兩條腿的人。
作爲迷谷唯一一個村落裡唯一一頭跛了腳的騾子，騾子本騾並不想成爲別人胯下的坐騎。
於是，它那倔脾氣一上來，憤然咬斷了繩索，三步一跳，五步踢踢腳，逃了。
以上這些，全是苦中作樂的雲岫躺在牛車上曬太陽時發出的感慨。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騾子跑掉之後，他們竟遇上了去沙城的牛車。
儘管這頭牛有些瘦弱，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踏在了刀尖上吃力地邁開了下一步，但是有比沒有好。
要學會將就。
漢子腆着臉軟聲細語地問着葉驚闌：“葉大人，這窩頭可還能填肚子？我家老孃們兒揉的面就是一個字——硬，這不，就怕葉大人吃不慣這裡的大窩頭……”
和雲岫一塊兒窩在柔軟稻草中的葉驚闌懶懶地睜了睜眼，他在稻草堆裡翻了個身，“忍忍。”
略帶嘆息。
漢子趕緊轉過了身，汗毛豎立。
午膳沒吃，光顧着聽趕牛車的人在前面啃硬邦邦的窩頭，每一口都咂吧出聲，再“咕嚕咕嚕”灌了好幾口水。她連那人吞嚥了幾下都數的明明白白！
“葉大人，腹中饑饉該如何是好？”
一個女子不通女紅，做的衣袍兩隻衣袖不一樣長就罷了，最怕的是不該開洞的地方開了洞，該有洞的地方沒有洞。葉驚闌這時候想起了析墨，那個被盛京第一繡娘另眼相看的臭狐狸，一年四幅繡品的寧瑟瑟親手爲他量體裁衣，好不快活。
葉驚闌一掀嘴角，“他假傳消息。”
雲岫探了探頭，看見那個縮着脖子認真趕車的漢子，憋笑太辛苦了。
他遲疑着，終於啓口：“我想雲姑娘做的衣袍無人敢穿吧，一長一短多一個洞少一個洞的可不大好。”
他舔舔嘴，就着竹筒子又喝了一口水。
“……”這都是些什麼人間疾苦，趕牛車的漢子撕下衣角來分作兩個布條子，揉吧揉吧塞住了耳朵，不聽不聞便可不被人攪亂了心境。
她大口大口地喝着竹筒裡的清水。
雲岫在啃窩頭時便坐直了身子，從這個角度看過去……
葉大人懷中的鈍刀沒掏出來，倒是騙了漢子剩下的兩個窩頭和一竹筒子乾淨的水。
因爲，葉驚闌伸了個懶腰，應了一句：“你覺得不像的，偏偏就是。在下正是那個娘們兒欽差。”
被蘇翊那張對不上的藥方子一攪和，兩人只好動身去江楓城。
趕牛車的漢子滿腦子都是茹毛飲血的欽差大人正握着一柄大刀像切豆腐似的切饅頭，刀砍在了手掌上不過是給自己添了一道英雄的印痕。
漢子不自覺地將布條往深處塞了塞，再聽下去，他對整個盛京城的人的印象都好不起來了！
“陪伴大可不必。”
“我在盛京城那會兒啊，兩天砍個頭，三天剖個屍，這樣的人生實在是無趣啊。”
“但我見你面貌不錯，我家三嬸子的二閨女還沒許人家，你要想入贅的話，我可以替你去說說。”
他的牛車走得極慢，所以他回頭觀望了好一陣那個陷入稻草堆裡只露一雙腿在外的男子，“靴子倒是穿得好，我聽說那娘們兒欽差長得賊拉好看，你嘛，我瞧着不像。”
“啪”的一聲。
漢子正愁怎麼這場鬧劇怎麼收場，又聽得一聲輕笑，那個被他瞧不上的娘們兒欽差繼續說：“我到沙城沒幾日，陛下便來了，我在城中還沒有開過葷，不過我不介意在去沙城的路上磨磨我懷中這把鈍刀。”
順着葉驚闌的話接了一句：“盛京城裡的新鮮人血喝着更痛快！”
“那就算作我死賴着。”他眨眨眼。
趕牛車的是個矮黑胖的漢子，漢子回頭瞥一眼這倆搭車的人，沒好氣地說道：“葉大人？你不會就是前段時間在沙城殺了那麼多個人的娘們兒欽差吧。”
說罷，他自己的肚子也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他不敢再回頭自討沒趣，生怕後面那個砍窩頭男人一刀劈了過來讓他領教一下鈍刀子砍頭的滋味。
雲岫打了一個嗝，餓嗝。
“你真是門兒清。”不辨喜憂的一句話。
又打了個寒顫。
他順勢翻個身，以手支起頭，“盛京城裡那些吃人肉喝人血的勾當我膩味了，不如待在這風光正好的迷谷隨意就着清粥小菜陪伴雲姑娘。”
砍……窩頭……
冥冥之中必有天定，註定要讓葉驚闌去管上一管江楓城的破事。
本來沒打算去江楓城。
“現在假消息變成了真消息了。”雲岫一口窩頭一口水地嚥着，這位漢子的娘子鐵定是練過的，不然那麼柔軟的麪糰子怎麼就能變得比石頭還硬，可憐她那把銅雲雀匕首被葉驚闌討去切“石頭”了。
“聽聞葉大人能擺脫陛下在沙城流連是與緒風大人有關。”雲岫撕扯着冷而硬的窩頭，扒拉着數日之前的事兒。
竹筒子破了一個洞。
“衣襟上那粒釦子沒了，不如之後的衣袍不用釦子，直接用線縫上，免得令人瞧見了不該瞧的，長針眼。”
“天道好輪迴啊。”葉驚闌呢喃着。
葉驚闌討了雲岫的銅雲雀匕首，一刀又一刀，將手中的窩頭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慢慢地往嘴裡塞，“這把刀真是鈍了，連窩頭都砍不動。”
然而這口水沒嚥下去，反倒噴到了拉扯的牛背上，驚得反應遲鈍的老牛一個激靈，牛車輪子軋到了一顆碩大的石子兒，隨着老牛的那個激靈抖上了一抖。
“還行，吃了便有力氣磨刀了。”
雲岫一指戳穿了這個竹筒，正透過那個小洞看向葉驚闌。
“我不會做衣袍，更不會做給你穿，但是我會給各種各樣的事物打個洞，若是葉大人需要，儘管開口，我做的又快又好。”
葉驚闌以指腹堵住了這個小洞。
“無人敢穿的衣袍不見得我不敢穿啊，這個人人都喜歡的洞便留作雲姑娘自己欣賞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