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出海
落日餘暉。
她站在碼頭上。
揚城碼頭的風，是裹了水汽的溫潤。撲打在臉上的時候，如同情人的手帶着些許見面時歡喜激動的而生薄汗撫過。
揚城與凌城之間只不過是隔了一塊界碑。
當她踏過了那道界限，就將春寒料峭，等不到花期的凌城甩在腦後了。
只是……
這本應該是“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的春日揚城，也沒有比凌城暖上三分。
這幾日發生的事都太過於玄乎了。
她沒能預料到自己會身陷囹圄。突如其來的變故打得她措手不及。
自嘲地笑笑，揚城監獄裡的饅頭還挺有嚼勁，竟磕得牙生疼。老菜梆子也醃得恰到好處，只是容易塞牙縫。
她在牢裡的時候沒能等到葉驚闌，但她等到了另一個轉折點。
聽見有人在監牢外吹壎，渺渺無垠。
“海上風浪……老朽唯恐姑娘受不住。”河叔用柺杖杵杵地，嘆息道。
失魂落魄的尋常。
雲岫心中一緊，貼榜尋人，這真是官府的作風。
他的左邊眉毛上有一條長疤痕，一直延伸到眼皮。這人喚作張青，是一個逢賭必輸的主兒，碼頭上的工人每到賭錢就會拉上他一道兒。
還有……對一個人不能見，也不得見的尋常。
他佈滿血絲的眼睛望向雲岫，縮癟乾裂的嘴是蒼白的，他努力地牽扯脣角。
女帝嚴苛，國法無情，逃獄之人按律當斬，且沒收家中房屋田地。
在半夢半醒之間。
“我是戴罪之身，去哪裡都得掂量下，這海上我還未去過，倒想去瞧瞧。”她深知自己若是回城裡會立刻被逮捕，若是穿城而過去到下一座城池也需要路引，她已經被通緝了，到哪兒都差不離。
去到碼頭？作甚？
她心存疑惑，又陷入沉沉夢境。
壎聲停後，那人用低沉的聲音告訴她：“去到碼頭。”
見雲岫心意已決，河叔又長嘆口氣，擺擺手。
拄着柺杖的佝僂老人向着雲岫走來。
歇斯底里的尋常。
雲岫點點頭，她並不是蠻不講理之人，“我想出海。”
張青小跑過來，吸溜下鼻子，這是老毛病了，一過風便會自個兒堵上了，着實讓人不舒坦。
萬念俱灰的尋常。
不知是夢還是現實，她在稻草堆上翻了個身。
老獄卒是個好賭的人，同她在手下過了幾把骰子，輸了幾個白麪饅頭之後，便與她相熟了。從他那得知，這一系列的事都是自己的扇墜兒惹出來的。她知曉眼下發生的這一切都是有心人設計，可沒有頭緒，是何人要害她？
明如月？潮澈？寫煙？以及不知名的可能潛藏在暗處的敵人？
吃喝拉撒睡，這就是常態。要說別的事……還真沒有。她懷疑自己真是將夢境當做現實了。
她努努嘴，她何時來的房屋田地，果然吹久了海風，腦子都被注了水。
碼頭上的工人多是苦命漢子，大多不會提及曾經，雲岫賠了個不是。
河叔招手喚來了張青。
醒來的時候，牢門大開，她猶豫再三之後，還是決定去瞧瞧碼頭上到底有什麼。她繞過了躺在地上睡熟了的老獄卒，暗道一句：對不住。
心中接二連三地發出疑問，可惜沒人能爲她解答。
張青說道：“河叔平日裡待我們如何，我們心裡都揣着明白呢，河叔的事便是我張青的事，我定會竭力保姑娘周全。”
老人是這一片的掌事人，張青他們都恭敬地稱他爲河叔，沒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
“姑娘，快讓一讓啊，咱這準備裝貨了。你這身板兒還是別在風口上站着了，等下被吹河裡去了。”男人用汗巾一抹腦袋，衝雲岫喊道。
前兩日，夜裡。
“老朽本想爲姑娘提供遮風擋雨之處，只是老朽半截身子已入土，不能護姑娘周全，還望海涵。”
聽了老獄卒的話，她在牢中安心躺了好幾日，發黴的稻草都被她躺得光溜溜了，葉驚闌依舊是杳無音信。
自己又不是女嬌娥，曾經過的日子可不比這好，所以揚城監獄還算是住得慣。
其他的，都挺好。
至於爲什麼吹了風會被注水，她也沒法解釋。權當自己在胡思亂想吧。
“姑娘今日想出海，海上風浪無法預料，還請小哥關照則個。”河叔微微彎腰，被張青扶住了。
河叔沉吟了好一陣說道：“碼頭上風大，你還是給自己尋個好去處吧。”
雲岫對着河叔拱手一禮，說道：“河叔沒通報官府來捉我回去，已是待雲岫極好，多謝河叔這兩日的照顧。”
她已經到碼頭兩日了。
如今是怎麼樣的尋常？
想到這裡，雲岫出神地念道：“當時只道是尋常。”
漢子們大大咧咧也不會同一姑娘計較這些。
“隼兒，來搭把手。”挑着擔子晃晃悠悠而來的是耳朵缺了一塊的吳問。
而之前那一身沾了大牢晦氣的衣服已經被她用火焚了。
好幾日前老獄卒告訴她，大理寺卿奉女帝之命查案，不日便要抵達揚城，她的冤屈有望被洗清。老獄卒只是覺着她身嬌體弱，要是這樣的女娃娃都能當大盜了，這天下豈不是亂套了，於是乎他便篤定雲岫並不是真正的盜賊。
“河叔？”
言外之意便是，快些走，別拖累了這一干工人。
除了每日站在這裡看着船隻裝貨、卸貨外，也就是三五成羣的碼頭工聚在一起賭骰子。她還從賭桌上贏了一身乾淨的衣服。
這些都是茶棚裡賭桌上的熟客。
雲岫回頭，只見他的嘴脣囁嚅。
“姑娘，老朽今日在城內看到你的畫像了……”
早在一日前，雲岫戲謔過吳問：兄臺這名可是因令尊俗世疑問太多爲了自我警醒而起的？
吳問答道：這身體髮膚，名字本該是父母給的，我當珍重，可二老已去，我對往事追悔莫及，我只得再三囑咐自己無問於心，無愧於心，自己做主起了這個名兒。
大船緩緩靠岸，當先從船上跳下的矮個子男人叫做立隼，他個頭小，卻是搬運裡的一把好手，力大無窮。
“去吧。”
當雲岫站在甲板上回望岸邊，河叔拄着拐一步一步地往回走去。
“姑娘，今晚恐有大風浪。”
身後突然傳來張青的聲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