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臘月時節,長江進入枯水期,大多數船隻早就停運,不過姬姒卻是十分高興,因爲,他們現在的落腳點卻是荊州赤壁。
記得上次來到赤壁時,姬姒不過十四歲,那時她爲了接近謝琅,還曾絞盡腦汁地抄襲他本人的琴曲,而她現在已快二十二了,與謝琅已是心心相印,已經結縭爲夫妻。
再次來到這處著名的古戰場,姬姒目光閃動,她還沒有說話,身後,謝廣大步走來。
謝廣來到謝琅身後,低聲稟道:“郎君,只怕短時間內回不了建康了。”
謝琅一怔,他略一尋思,問道:“是劉義康?”
“是!剛纔得到消息,說是劉義康的人已經拿下了荊州城。同時,通往建康的所有道路,如今都已阻斷!”
聽到這個消息,姬姒一驚,謝琅卻渾不在意,他朝着遠方看了一會後,微笑道:“那就在荊州呆一陣子吧。我本也需要找個機會徹底解決陛下盯迫一事。”
聽到他這句話,謝廣等人心神大定,他們喜笑顏開地應道:“郎君說的是。”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轉眼間,謝淨來到謝琅身後,恭敬地說道:“郎君,盧子由發來了飛鴿傳書,他說,他順着夫人給的那副山水圖,尋到了一處姬氏藏寶。”
幾乎是姬氏藏寶四個字一出,姬姒便雙眼灼亮,她漲紅着臉,興奮無比地盯着謝淨,等着他說下去。
早在徐夕那晚,謝琅找到她時。姬姒便把自己得自廣陵郡守的財寶,以及謝琅給她的玉佩和那副山水畫一併給了謝琅。然後,她便再也沒有去操過這份心了。
當時,謝琅一看那副山水畫,便說像是北地的山水。現在看來,那藏寶地還真在北魏境內?
這時,謝淨繼續道:“盧公說了。那姬氏的藏寶還真是不少。裡面居然有一處二萬畝良田和一座十分不錯的莊子,那莊子裡面有山有水還有一個鹽井。那些姬氏留下的舊僕爲了保有那些財產,還建了一個塢壁。不過時間畢竟過去了好幾十年。那些老僕早就死的死殘的殘,建好的塢壁,也被其中一個老管事的贅婿據爲己有,還連塢壁名也改成了孟氏塢壁。不過盧公得了郎君的吩咐。自是一番詳細調查審慎追討,現在那贅婿一家已經被趕走。那些良田和莊子也被盧公派了得力的人在管理。”
說到這裡,謝淨拿出一疊契書轉過身放到姬姒手中,笑道:“盧公說了,有所謂狡兔三窟。那處姬氏塢壁山靈水秀的,他看了都捨不得離開。要是夫人和郎君在南地呆不下去,不妨到那裡去當個逍遙隱士。”
以盧子由的眼光。他說那地方極好,定然就是真的不錯。一時之間姬姒喜笑顏開,謝琅也頗有點遺撼地說道:“若是這信早到些時日,倒可以轉道去看一看。”語氣之中,還頗有點嚮往。
因得了這個好消息,接下來姬姒的心情都極好。
一行人既然打定了主意在荊州留一陣子,謝琅等人離開赤壁返回荊州城時,便都易容改扮了一番,至於姬姒,自然還是扮成男子。
用不了兩天時間,他們便進入了荊州城。
劉義康入駐了的荊州,確實是不同了,城牆上還有着殘餘的血跡,街道上的行人也明顯帶了幾分戒備。
謝廣離開不到一個時辰,便找到了一處偏靜的宅子,當下一行人住了進去。
謝琅顯然是真的想早日擺脫皇帝無時不在的盯迫,他一入莊子便忙碌起來,一整天下來,姬姒是連他的人影都看不到,便是到了夜間,謝琅也是徹底不歸。
謝琅在忙碌,姬姒則想着好不容易來到荊州,便有心想去荊縣看一看。
第三天上午,姬姒在告知謝琅一聲後,便帶着謝廣和三十幾個部曲,坐上了前往荊縣的馬車。
荊縣離荊州很近,幾個時辰就可以趕到。走到下午時,姬姒遠遠便看到了荊縣熟悉的城牆了。
一別多年,她居然回來了!
想了想,姬姒就在馬車中換回女裳,並草草化了一下妝,把自己變成了一個面目只是清麗的婦人。
越是靠近荊縣,姬姒便由最開始的激動,變得眉頭深蹙,謝廣等人也是。
就在這時,前方出現了一支十幾人的商隊,當下謝廣策馬迎了過去。
不一會,謝廣過來了,他來到姬姒的馬車旁,低聲說道:“夫人,事情不太妙……那劉義康進入荊州後,第一件事就是封鎖了荊縣,特別是姬氏莊園,更是劉義康盯梢的重中之重。聽那些人說,劉義康反叛之時,便四下派人尋找姬越,還有人說,劉義康對姬直相當看重,說過“得姬越者得天下”的話。”
聽着聽着,姬姒的臉色已是大變。
當然,臉色變了的不止是她,一側的幾十個謝氏部曲,這時都是表情凝重。
過了好一會,他們聽到姬姒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來,“罷了,不去了,我們馬上返回荊州城。”
聽她這麼說了,衆部曲連忙應道:“是。”於是,車隊轉向,朝着來的方向返回。
車隊一邊走,姬姒一邊回頭望去,謝廣望着依依不捨的姬姒,心下暗自嗟嘆。他還有話沒有告訴她,此刻,劉義康已經派人抓了姬氏莊園裡的僕役,同時放出風聲說,如果這個徐夕之前,姬越不曾出現的話,他將挖了姬氏的祖墳,焚了她那祖廟,讓姬越死後也無臉見列祖列宗!
這挖祖墳焚祖廟一事,實在太過酷烈,他不想姬姒聽了衝動行事,準備先與謝琅商量後再說。
這時的姬姒,自是沒有注意到謝廣的異常,她正擡起頭,緊緊地盯着從一側岔路上駛過來的一個車隊。
這是一個極豪華極氣派的車隊。駛在前面的一色手持長戟,殺氣騰騰的悍卒,中間則是十幾個衣着華麗姿容不俗的美婢,後面,則跟了幾個荊州本地的世家子弟。
這樣的一支隊伍,自出現時,謝氏部曲們便自發地避到一旁。姬姒本來也像謝廣等人一樣。瞟過一眼便不經意地低頭避讓的。只是她無意中一回眸。竟是看到那端坐在中間那輛最華麗的馬車上,做貴婦打扮的美人,赫然竟是袁嫺!
她竟在這裡。竟在這支也許與劉義康有點關係的車隊裡,看到了那個陳郡袁氏的嫡女,看到了她的仇人袁嫺!
此刻,袁嫺正端坐在馬車中。昔日還有點青澀的士族小姑已經完全成熟了。袁小姑原本姿色普通,可也許是心境的變化還是怎麼的。現在的她,竟是豔光大盛。當然,這種豔光與她五官關係不大,更多的是來自一種士族頂尖小姑固有的雍容優雅。配上強權者纔有的咄咄逼人吧。總之,這是一種奇異的氣質,明明優雅。卻也狠辣,彷彿一朵開得正豔的罌粟花。讓看的人一眼就知道這是一條毒蛇,卻又深深地被其魅力所迷。
看到袁嫺,姬姒大驚。
她不明白,袁嫺怎麼會在這裡?明明,這個袁小姑中了她的暗算,落入了那個喜歡虐殺妻妾,並喜與下屬分享美人的臨江王手中。都落到了那般絕地,這袁嫺是怎麼翻了身,還變得這般風光的?
說在姬姒朝着袁嫺看去時,袁嫺彷彿也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緩緩轉頭看來。
見狀,姬姒嚇了一跳,她迅速地低下頭去。
幸好,袁嫺也只是朝她的方向瞟了那麼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轉眼間,那支隊伍便漸漸遠去。當袁嫺等人的身影再不可見時,四周終於可以行走的路人,開始低聲議論起來,“聽說那位是劉義康的側妃,極得劉義康喜愛。”
“劉義康那人喜愛美人,他身邊一側妃也算不得什麼,關健是,聽說那側妃姓袁呢。雖然陳郡袁氏沒有承認過,可很多人都說,她就是早年那個死了的陳郡袁氏的嫡女。”“真的假的?以陳郡袁氏嫡女之尊,她不但嫁給一個宗室爲妃,還是區區一側妃?這,這也太羞辱人了吧?”“是啊,大夥都不相信,可聽人說,便是當面質問那位側妃娘娘,她也不曾否認。所以這消息很可能是真的!”
一側,謝廣等人也目瞪口呆地看着遠去的車隊,他們都與袁嫺熟悉,自是一眼便看出了,那側妃便是那個陳郡袁氏的嫡女!沉默了一會,一個謝氏部曲不屑地說道:“這婦人,恁地貪生怕死!”對他們來說,袁嫺這樣身份的小姑,落到劉義康手中後,不去自盡,反而苟且偷生,實在是丟了她那家族的臉。
與他們的想法不同,姬姒這時卻有點膽戰心驚,她暗暗想道:袁嫺能從那般絕境中爬出,還一步一步爬到劉義康的側妃之位。這女人的心性城府,還真是深得可怕……
她隱隱有種感覺,似乎袁嫺之所以還活着,那是因爲她不曾向姬姒報復回來!
讓姬姒一行人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們來到荊州城外時,後面,那袁嫺的車隊居然又出現了!
……明明袁嫺是朝荊縣方向去的,怎麼現在追上來了?是不是她發現了什麼?
就在姬姒心下一沉時,突然的,她的身後傳來了一個優雅溫柔的女聲,“這幾位甚是有點面熟,可否上前與小婦人說說話?”
開口的正是袁嫺,她玉指所指的,也正是姬姒一行人!
袁嫺這話一出,謝廣等人都是一僵!
直過了一會,謝廣才轉過頭,他與姬姒相互看了一眼後,最後,謝廣等人簇擁着姬姒的馬車來到了袁嫺的車駕前。
袁嫺正掀開車簾,怔怔地看向謝廣等人。
她的眼神非常奇異,似是眷念,似是溫柔,也似是回憶。
直過了一會,袁嫺才朝着謝廣輕聲說道:“你過來。”
謝廣頓了頓,還是策馬靠了過去。
他剛剛來到袁嫺面前,便聽到袁嫺用極低極輕的聲音眷戀地問道:“他也到了荊地嗎?”
這一下,謝廣知道了,袁嫺這是認出自己了。
略頓了頓,謝廣垂眸回道:“夫人的話,在下聽不明白。”
袁嫺悽然一笑,她喃喃說道:“你自是明白的,謝廣郎君那麼精明的一個人,怎麼會不明白妾身的意思呢?”轉眼她又輕輕說道:“我這幾年裡,之所以百般忍辱偷生,其中有一個原因,就是還想再見他一面。”她說着說着,兩行淚水順着臉頰流下。
謝廣的頭更低了。
見他不回話,袁嫺笑了,她曼啓紅脣,徐徐說道:“你們便是不說,妾也查得到的。”
過了一會,袁嫺溫柔地問道:“他現在還好嗎?是什麼時候回到南地的?這麼多年沒有見他,不知是瘦了還是胖了?”
問着問着,袁嫺自失的一笑,她輕輕又道:“謝廣,若是劉義康得了帝位,我必保他此生平安……”
謝廣打斷她的話頭,淡淡說道:“我家郎君不會稀罕。”
聽到謝廣的話,袁嫺僵了好一會,慢慢的,她吃吃笑了起來,一邊笑,她一邊淚流滿面,直過了好一會,她才喃喃說道:“是啊,以他的性格,又怎麼會稀罕這些呢?”轉眼她眼中有了神采,擡頭盯了謝廣一會,袁嫺格格輕笑,“對了,謝廣郎君可能不知道,劉義康可是答應過我的,等有一日他得了江山,會許我一個公主之位,嗯,他還會幫我把謝十八弄到我帳下,讓他當我的駙馬呢……”
再一次,袁嫺的話還沒有說完,謝廣已瞪大雙眼,已是不敢置信,無比震驚地盯着她了!
在謝廣驚駭的目光中,袁嫺又是一陣吃吃的笑。笑着笑着,她笑容一斂,只見她優雅地伸出食指,朝着姬姒的馬車一指後,嬌聲說道:“不知馬車裡坐的是哪一位嬌客?妾身很想見一見呢。來人啊,把這位給我請下車來!”
袁嫺的聲音一落,謝廣等人臉色大變,而護衛袁嫺的百數個精卒,則是手中長戟一舉,慢慢朝着姬姒的馬車圍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