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的消息是陳太沖帶來的,他說,有人在蘇州的一個當鋪發現了謝琅的貼身玉佩和一件外衣,只是那件外衣雖然清洗過,可鼻子靈敏的人還是能聞到了上面的隱隱的血味。
得了這個消息後,姬姒整個人向後一倒。她想:不管如何,這個消息表明謝琅並沒有沉屍江底。就算,就算他身受重傷,生死不明……
這時的姬姒,明明想要笑,那眼中的淚水卻怎麼也流不盡。看到她這個樣子,陳太沖對她的印象總算好了一些。
既然知道了謝琅的蹤跡,那姬姒就坐不住了,在她的強烈要求下,化身範家表妹的姬姒,終於出現在建康碼頭。
這時刻,碼頭處還是人來人往盯梢者衆多,可“範家表妹”的出現,倒也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爲範家表妹未婚先孕的消息早就傳了開去,她在建康呆不住,會想要離開這裡躲一躲,這在衆人意料當中。
陳太沖與謝琅交好,他與姬姒走在一起,只會令得姬姒暴露,所以姬姒這次出行,伴隨的是十幾個陳太沖的部曲,同時,陳四郎也派了幾個部曲跟着她。
二層樓高,可以裝載四百餘人的大客船上,甲板上站滿了衣香鬢影的世家子女。這些人在看到“範家表妹”過來時,一個個臉上露出諷刺的笑容來。而姬姒爲了不引人注意,自是低着頭,裝成膽怯的樣子。
就在姬姒上了甲板時,她身後的碼頭處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傳來,轉眼間,姬姒看到一個長相普通的寒門貴婦帶着五六十個極其精悍,彷彿個個都是百戰精兵的部曲朝這邊走來。
當今之世。姬姒的易容之術,那是罕有人及,所以只是一眼,姬姒便瞳孔一縮:這貴婦,是袁嫺假扮的!
便是扮成了一個普通婦人,袁嫺那一身的尖銳傲慢之氣也無法掩藏。她眼神冷戾的四下掃視一眼後,目光落到了姬姒身上。
見她向自己看來。姬姒轉過頭去。
袁嫺一雙眼直在姬姒身上落了好一會。她轉過頭。朝着旁邊一部曲低聲問了一句什麼,聽到那部曲的回答後,袁嫺點了點頭。又鄙夷地瞟了姬姒一眼後,她移開目光看向別的世家子弟。
一邊打量這些人,袁嫺一邊氣勢極盛地上了甲板。這時客人已滿,隨着幾聲號子響起。客船在縴夫地拉動下慢慢駛離了碼頭。
客船正式駛離建康碼頭,進入河道中央時。一直盛氣凌人的朝着衆人一一打量的袁嫺,終於轉身朝着船艙走去。
幾乎是袁嫺一走,便是一陣吁氣的聲音傳來,有人在低聲問道:“那婦人是誰。怎麼這麼面生?她不會就是姬氏吧?”這人聲音一落,馬上有人冷笑道:“真是沒有眼力!那婦人身邊的部曲全部都是皇宮禁衛,那婦人來自宮中!”這人說到這裡後。又道:“這碼頭處裡三層外三層不知堵了多少高人,能上船離開的人。必然都是有明確來歷的,姬氏絕對混不進來。”
就在這時,人羣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剛纔那婦人就是谷妃。”
幾乎是這聲音一出,衆人齊嗖嗖回頭看去。這一回頭,衆人竟是一驚,因爲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說話的人是誰!
站在一側的姬姒,竟是也沒有找到剛纔開口的人。
姬姒剛剛一驚,從艙中走出了幾個寒門子弟。只是一眼,姬姒便發現,其中一人竟然是王鎮。這人明明已經是皇帝重用的高官了,怎麼這樣喬狀打扮,魚龍白服的出行?
她心下一凜,暗暗忖道:這條船上倒真是魚龍混雜,高手如雲了。轉眼她又想道:這條船是前往蘇州的,只怕這些人中有半數是衝着十八郎去的!
這樣一想,姬姒越發冷靜下來。
姬姒是孕婦,站了這麼一會已有虛弱之相,當下,她在部曲地簇擁下回到自個的艙房躺下。
姬姒再出艙時,已到了傍晚,而客船也駛入了長江河段。
姬姒隨意用了一點餐,便慢慢走向船頭。船頭處正是熱鬧非凡,好幾個歌伎正在那裡彈琴唱曲,而不遠處,王鎮抱着胸在那裡含笑看着。至於另外一邊,則是十幾個世家子和世家女,他們懶洋洋地坐在榻上,一邊品着美酒一邊搖頭晃腦地欣賞着絃樂。
姬姒見到這裡聚了這麼多人,便轉向船尾走去。
船尾上也是十分熱鬧,姬姒只是隨意一瞟,便看到了幾個曾經在三皇子和太子身邊看到過的幕僚。
難道這些人,全是衝着十八郎去的?
姬姒眸光一沉,想了想,她又回到了船頭。
姬姒船頭,看着不遠處駛來的幾條大船,望着那些船上隱隱約約的人影,想道:那些船上的人,也是前往蘇州嗎?
她還在尋思,身後一陣腳步聲響,轉眼,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後面響起,“也不知怎麼的,我總覺得範家妹妹好象在哪裡見過!”
卻是袁嫺走到了姬姒身側後
對上袁嫺那雙溫柔笑着的眼睛,姬姒也笑了,她低聲說道:“也許是人有相似吧。”說到這裡,姬姒虛弱地用手帕捂上了嘴。
“說得也有理。”袁嫺笑了,她看着臉色蒼白的姬姒,關切地問道:“妹妹這般不適,要不要看一下大夫?”
姬姒搖頭,她輕聲道:“不過是耐不得遠行,歇歇就好了。”說罷,她歉意的朝着袁嫺笑了笑,道了一聲後,慢步朝艙中走回。
見袁嫺兀自盯着姬姒的背影不放,一個部曲走到她身後,低聲問道:“怎麼,這個婦人不對勁??”
袁嫺搖了搖頭,她低聲說道:“總覺得眼熟。”轉眼她還是問道:“她可有易容?”
那部曲說道:“不曾。”
這“不曾”兩字一出,袁嫺頓時把注意力從姬姒身上收回了。
姬姒本來身子不適,現在把船上的人大約瞭解了一遍後,她也懶得外出了。便整日的躺在艙中休養。
這一天,客船駛入了蘇州河段!
幾乎是一進入蘇州地界,客船上的衆人便忙碌起來。聽着外面時不時傳來的叫喚聲,姬姒垂下雙眸,盯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這時,一個部曲推門而入,他輕輕把艙門掩上後。來到姬姒身後低聲說道:“夫人所料不錯。這船上的人,大半是衝着十八郎去的。”
姬姒冷笑道:“是聽到十八郎重傷,想撿便宜吧?”
那部曲低聲說道:“說是蘇州出現了姬越的蹤跡。”一句話說得姬姒一怔後。那部曲壓低聲音又道:“屬下耳朵極靈,聽到有一個人在那裡說,這二十來天,建康城裡幾乎都被衆人翻遍了。可是還沒有找到姬氏,那定然是姬氏並不在建康。恰好這時有人在蘇州發現了姬越。再加上謝十八郎的事,這些人就都趕來了。”
姬姒尋思了一會,輕聲問道:“可有人懷疑我?”
那部曲遲疑了一會,低聲回道:“有。夫人如是前往南陽。必是無人懷疑,可這是前往蘇州,所以……”姬姒明白了。這確實是一個破綻,當下她點頭道:“行了。讓大夥小心一點,平素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是。”
就這麼一會功夫,天空慢慢陰沉下來,望着天空上積得厚厚的烏雲,姬姒低聲說道:“要下雨了。”
這時,那部曲又道:“夫人以爲,那放出風聲,說姬越出現在蘇州的人是誰?”
姬姒搖頭,她低聲回道:“這事不好猜。既有可能是陳郡謝氏的人,也有可能是陳郡謝氏的敵人。可不管哪一方,他們都有可能是想用這個消息來引出十八郎,如果十八郎還能動的話。”
那部曲點了點頭,他低頭說道:“夫人,在下繼續出去打聽了。”說罷,他緩緩退後,轉眼間便是艙門打開又關合的聲音傳來。
中午時,蘇州碼頭已然在望,只是這個時候,“噠噠噠”豆大的雨滴已傾盆而下。
雨水濛濛中,不遠處的碼頭也看不清切了。
就在這時,突然的,外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嘶叫聲,“不好了,不好了!船底破了,漏水了!”
這叫聲一出,四下腳步聲大亂,姬姒剛剛轉身準備衝出,衆部曲已經一涌而來。看到這些人,姬姒沉聲問道:“你們可是會水?”
衆部曲相互看了一眼,最終,有七個人站出來說道:“屬下會。”
這麼二十幾個人中,居然只有七個人會,姬姒一陣失望,不過她也知道,這纔是建康士族部曲的正常比例。
轉眼,姬姒說道:“我們去甲板上。”聲音一落,她已帶頭衝出了船艙。
這時的客船,到處擠擠攘攘一片,慌亂聲叫罵聲不絕於耳。二十幾個部曲齊心協力,好不容易把姬姒護送到了甲板處。
剛剛扶着船舷站好,姬姒便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正是袁嫺一行人。只是與以前不同,這時的袁嫺臉色發白,目光驚疑不定地閃爍着。
堪堪回頭看了一眼,一陣驚叫聲便傳了來,姬姒回頭一看,卻見船中的水漸漸由漫延到了甲板處,偌大一條客船,開始慢慢傾斜起來。
就在這時,一陣歡呼聲傳來,有人哭道:“有救了!有救了。”姬姒急急轉頭,卻見厚厚的雨簾中,幾十只黑色的尖刀船衝出碼頭,飛一般地朝着他們駛來。
那尖刀船來得極快,轉眼便圍上了客船。因這時客船已經沉了一半,有好一些人都爬到了帆上去了,所以幾乎是尖刀船一靠攏,衆人便擠擠攘攘地朝船上跳去。
一條尖刀船靠上姬姒時,她在幾個部曲的幫助下跳到了上面。因這種尖刀船很小,一條只能坐五六人,姬姒剩下的部曲只能分散開來。
就在這時,姬姒一眼看到,袁嫺也在幾個部曲的幫助下,跳下了一隻尖刀船。
看到這一幕,姬姒眼皮跳了一下,於四周震耳欲聾的喧譁聲中,她聲音壓得極低的問道,“你們擅長潛水的是哪幾個?”
因要照顧她這個孕婦,她身邊的五個人幾乎全部是擅水的。此刻她這話一出,便有三人應了。
又朝正沉着一張臉朝着部曲發火的袁嫺看了一眼,姬姒迅速的命令道:“你們下水,想辦法殺了袁氏!”
“是!”
轉眼間,三個部曲悄無聲息的向後一仰,落入了河水中。因這時雨水遮擋了視線,四下的人忙着逃命又是叫聲喊聲和落水聲一片,所以無人注意到這一幕。
又慌了一刻鐘,船上的客人終於全部上了尖刀船。就在尖刀船準備駛動的那一刻,突然的,袁嫺發出一聲尖叫,卻是她所在的尖刀船也漏水了。
那尖刀船極小,那水轉眼便浸了滿艙。當下,袁嫺在幾個部曲的保護下跳入河中,準備朝着空一點的船上游去。
可是,這時雨水濛濛,雨線遮擋了衆人的視線,袁嫺左看右看,哪能找到有空位的船隻?
就這麼耽誤一會,袁嫺發出一聲尖叫,卻是她身邊浮出一汪血沫,卻是剛纔還在她身周保護的一個部曲胸口插了一把短劍,變成了一具浮屍。
袁嫺這人極是自私,也極看重小命,見到這個情景,她哪裡還有精神在意別人?當下,她朝着那一直託着她的部曲嘶聲叫道:“快,快走,快走啊!”
那部曲得了命令,連忙託着袁嫺遊了開來。這時,袁嫺終於看到了姬姒的船隻,當下,她興奮得尖聲叫道:“快,向那裡遊,那船上還有空位!”
那部曲聽了,託着她便急急朝姬姒這邊游來。
看到袁嫺過來,姬姒連忙伸出手去準備幫忙。
轉眼間,袁嫺兩人已經游到了姬姒的尖刀船上。就在那個部曲把袁嫺推到船上,他自己轉到另一側也準備上船時,突然的,他的背心一陣劇痛。
不說那個部曲艱難地睜開眼,想要看清殺自己的人是誰,這一邊,袁嫺狼狽地倒在船上時,姬姒連忙上前一步,想要扶起她。
大雨傾盆中,袁嫺感激地說道:“多謝。”轉眼她又說道:“沒有想到你倒是個善心的,以後我一定會報答你!”
她的聲音剛剛落下,恢復本來聲音的姬姒便冷冷說道:“報答就不必了,你沒有機會了。”袁嫺愕然擡頭,因雨淋得太久,這時的姬姒,臉上的易容物已開始溶化,她看着面目大變的姬姒,不由驚叫道:“你是誰?”
不等袁嫺再說第二個話,姬姒袖子一抖,一柄短劍出現在掌心。再然後,在袁嫺的尖叫聲中,在衆人被這裡的異動引得紛紛回頭時,姬姒冷着一張臉,毫不猶豫地舉着短劍,在衆人的大叫聲喝止聲中,“卟”的一聲,短劍刺入了袁嫺的胸口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