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總行了吧？”時鬱佳跳上自己牀，喜滋滋的趴在牀上看着燁爍。
“傻死了。”燁爍輕笑，這樣到底是算一張牀，還是兩張？不管了吧，其實他心中是願意這樣的，擁着她入眠，是他夢中想過很多次卻從來沒有敢做的行爲，只是他現在有了勇氣，卻不想傷害她和燁涵：“快睡吧。”
“嗯。”時鬱佳關上燈，躺好，然後從被窩中伸出一個手，拉住了燁爍的手：“燁爍哥哥晚安。”
“晚安。”燁爍低語。
黑暗中緊握的手，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還沒睡而故意漸漸放鬆的手，始終牢牢相握不曾分開的手。
他微微垂下眼眸，看着黑夜中她的輪廓，剋制着內心想要輕輕撫摸愛憐的衝動。他調解着呼吸，平穩而綿長，如墜入最美最深的夢裡，雖然他此刻的心跳是急促而有力。
她緊緊閉着眼睛，控制着自己睫毛閃爍的幅度和頻率，更不能讓他發現自己沁潤出眼眶的淚滴。耳畔聽着他安詳的呼吸，她的心中既溫暖幸福着，又哀傷難過着。
她不想睡啊……他不願意睡……每一秒逝去的時光都可能存在它最大的價值；他們要把有着彼此的每一秒鐘，都印刻進自己的腦海中去。
宇宙中默默自轉的星球，暝暝之中你要現在遇見我。我看過瞬間燃燒的花火，曇花一現之後悄悄的墜落。
我醉過斟下冰涼的美酒，醒來以後還有你在陪着我。那種微酸的滋味，有點微醺的感覺，夢做一半比較美，愛我的人還沒睡。
不想睡，我要陪你一整夜，我要幸福的催眠，天旋地轉的暈眩。
不想睡，我要陪你一整夜，我要今天的完美，不要明天的幻覺……
我要陪着你，但願一切的挫折與哀傷，都只是幻覺。
醫院的查房時間一向很早，當護士敲開門看到並列的兩張牀，以及手拉着手睡眼惺忪的二人時，報以了理解而善意的微笑。燁爍住院這麼長時間，對於他和時時之間的故事，護士們也有所耳聞。惋惜燁爍的同時，便愈發喜歡這對多災多難的小情侶。
時鬱佳老老實實把牀拖回去，然後就穿着睡衣蹲在燁爍牀邊，一邊打着哈欠一邊看着護士給他做檢查。等護士離去之後，她又扶着燁爍起來，幫他穿衣洗漱。
雖然睡得好像都不太多，但可能是因爲睡得安心的緣故，兩個人的氣se都還不錯，至少互相看着對方的時候，沒有從對方眼中看出擔憂。
七點鐘，燁涵和思婕就先來到了病房，帶來了豐盛的早餐。時鬱佳原本還想在病房中做飯給燁爍的，不過一怕油煙二怕煎炒雜音，權衡之下還是放棄。
時鬱佳去吧檯分早餐，燁涵和思婕則在牀邊陪着燁爍說說話。想起上大學前四個人總是形影不離，此刻便不免有些唏噓。
“燁涵啊，你去看看時時，怎麼這麼慢，都快餓死了。”燁爍忽然微笑着對燁涵說。
他看到了他們之間的眼神交流，他看到了他們之間的痛苦卻堅定，他以爲他會覺得是他們對不起自己，可事實上，是他自己覺得有點對不起他們。
他甚至看清了思婕看向他們之間矛盾而擔憂的目光，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他一直相信自己的妹妹是那般清透而聰慧，如今想來，怕她也是早就看出了時時和燁涵之間的些許端倪。
他們都以爲自己不知道吧……那便繼續裝着傻，請原諒吧，原諒他是如此的無助和渴望……
燁涵愣了一下，深深的看了一眼燁爍，而後點頭，起身。思婕溫柔的握着燁爍的手，和他輕聲說話，轉移着他的注意力。
時鬱佳端着兩碗粥，忽然間就覺得背後的肌膚冒起了雞皮疙瘩，某種熟悉的感覺越來越近。她的手一抖，粥幾乎要打翻，兩隻強有力的手從她背後伸出，握住了她的手，也將她攏在懷中。
時鬱佳擡頭，虛弱而僵硬的微笑，有釋然，有苦澀，有依戀，有無奈。
燁涵低頭，看着她，深呼吸，輕輕用下巴摸索了一下她的頭頂，淺淺的嘆息一聲：“去吧，我來。”
看着親愛的兄弟躺在病牀上，生死只能由天命；將心愛的女人推到別的男人懷中，還要祝福微笑。燁涵的心中無比苦澀，可是他無悔。
總有些東西，凌駕於自己之上。
時鬱佳輕輕嗯了一聲。大大咧咧的她，不喜歡僞裝喜怒的燁涵，此刻都成了最好的演員，只是爲了守候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東西。
“燁爍哥哥，吃早飯咯。”時鬱佳進了病房，便綻開了笑容，巧笑倩兮的招呼着燁爍；而燁涵，則抿着薄脣，無言的跟在她的身後。
“哥，我來餵你。”思婕不忍心看到三人之間的尷尬，主動起身接過。
“不用，我自己來就好。”燁爍搖搖頭——他只是想要和時時多呆一會兒，他並不想讓燁涵難受。
吃過早飯，基礎治療，最無聊不自由的掛水時光，最熱鬧的探視時間。大家小心翼翼的呵護，燁爍淡定微笑的迴應，好像一個月後，要進行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小手術而已，而根本不是事關生死的大事。
因爲他們愛着他，所以擔憂；因爲他愛着他們，所以不想讓他們擔憂。
每天的日子似乎便這麼假裝幸福的過下去。皇朝的服務是極好的，燁爍和時鬱佳看中的那些婚紗和禮服，還有結婚對戒，他們都派專人送到了病房中，還有專門的服務小姐和化妝師幫時鬱佳換禮服弄髮型。看着時鬱佳穿着一套又一套潔白的婚紗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躺在病牀上的燁爍，眼角泛出了溫柔的淚光。
幸福離自己如此之近，又如此之遠。
可是自己，已經好滿足。
“燁爍哥哥，哪個好看？”時鬱佳拎着裙襬，如蝴蝶一樣，翩翩轉了個圈兒。
“都好看。”燁爍微笑，坐起來：“我們一起拍張照好不好？”
“好啊！”時鬱佳笑眯眯的坐下來，勾着他的脖子，順手幫他理了理頭髮。
“等等，我也換下衣服。”燁爍示意皇朝工作人員把屬於他的禮服拿過來，雖然只是樣板不是定製款，可總比穿着病號服要好。
時鬱佳本來擔心他太勞累，可轉念一想，又沒有制止，只是很溫柔的在旁邊幫他整理。
換裝，臉龐比起之前要蒼白而瘦削一點，但並不太影響燁爍的帥氣。當手機中出現兩人幸福而登對的畫面，燁爍的臉上浮現出了滿足的笑容。
“真好。”他忍不住輕輕感嘆了一聲。
時鬱佳卻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某種情緒，不安在心中滋生，笑容卻綻放，撒嬌：“哼哼，可不能用這幾張照片打發我啊！等你康復了，你得補給我一大套婚紗照！我們一年去一個愛情聖地，去一輩子！”
“好啊，一輩子。”燁爍在心中輕輕補充：至少，會是我的一輩子。
時間是最無情的東西。
短暫的幸福維持不了多久，再捨不得，手術的日子也會如期到來。經過了一個月的調養，燁爍的身體和心情，都有了明顯的好轉，這也讓大家對手術的成功率，多了一絲希望。
平時做個小手術，簽下手術同意書，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意外可能率，都會讓人惴惴不安，更何況是這百分之二十，如同大樂透一樣的成功率，在不容一失的生命面前，顯得更是那樣的渺小。
十點手術，七點鐘，燁爍已經起牀做好了一切準備。家人都已經到齊，緊張不安中帶着一絲悲壯——祈禱着上天能夠開眼，降臨奇蹟；又不能不做好了，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的準備。
趙婉慧緊緊握着赫連傑的手，止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軀。可能會失去燁爍的痛楚，讓她的心中無數遍吶喊着，我們不要做手術了，我們不做了，哪怕多三年也好……可是三年以後呢？
“燁爍啊，放寬心，安心躺着就行，要相信醫生。”赫連老爺子的神態控制的是最自然的，但燁爍還是能從爺爺太過用力的手中，感受到他內心的激盪。
“爺爺，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燁爍溫和微笑，本想開一句玩笑，但這麼多人這樣的氣氛，還是開不了口。
“哥……”思婕難得的有點失態，眼淚汪汪。
“傻丫頭，幹嘛呢？”燁爍溫和的拍拍她的手，然後看向衆人：“爸媽，我和思婕單獨說幾句話行不行？”
“行，當然行，”衆人愣，赫連老爺子第一個反應過來，發話並催促着衆人離開。
時媽眼睛一酸，抹了抹眼角，都說女人容易被情緒左右，可能是的吧，她聽着燁爍這樣說話，好像要交代遺言一樣……
衆人退去，房間內只剩下了思婕和燁爍。思婕的眼淚簌簌而落，表情倔強而堅強，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傻丫頭，怎麼哭了，我保證，一定會好好的出來，”燁爍輕輕拉着思婕的手，微嘆：“我怎麼捨得離開你們啊……我一定不捨得，所以我一定會回來……”
“哥……”思婕越發覺得難受。
“不哭了，哥還有事要交代你。”燁爍幫她抹乾眼淚，然後從枕頭下掏出手機：“這個交給你了，重要的東西全在手機短信裡，還有我寫給爸媽和你們的幾段話，還有我的幾段錄音……如果我不能醒過來的話，你就打開。”燁爍說到這裡，自己也苦笑了一下：“就當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吧，我也希望這些東西用不着。”
思婕抽噎着伸手接過這重愈千金的手機，她知道，自己這表面上心態似乎很樂觀的哥哥，其實從來沒有忽略過那種可能性，他不說，只是不想讓大家更加擔心。
“思婕……”燁爍遲疑了一下，然後看着她。
“嗯？”思婕淚眼婆娑。
“沒事了……”燁爍搖搖頭，如果自己還有機會，有些事情，還是應該自己說，如果沒有機會……那便看他的遺言吧。“照顧好自己，照顧好爸媽，讓燁涵，照顧好時時……和你……”
“不……我們都需要你……”思婕抽泣着伏在燁爍的病牀上。
“嗯，我當然也會的……”燁爍輕輕拍拍她的後背：“去吧，去叫爸媽們一起進來吧。”能多看一會兒是一會兒。
告別，其實才是最需要勇氣、最痛苦的事情吧？
燁爍病房的隔壁，時鬱佳換上了最終修改過的長長婚紗，蕾絲纏繞雙臂和肩膀，如櫻花綻放；貼身的剪裁包裹不盈一握的纖腰，長長曳地的裙襬一層又一層，如鮮花怒放；略顯憔悴的容顏淡妝打點，嬌俏明亮，如最嬌嫩的花蕊般迷人。
這是燁爍喜歡的那個婚紗系列——花開。
燁涵靜默站在她身後，鏡子中兩個人的目光對視膠着。她蒼白虛弱的輕扯了一下嘴角，他沉默無語的略微頷首，一切便都在不言中。
理解，支持，是愛情成熟的標誌。這一段時間，他們都經歷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有些事情，決定了，便勇敢去做，有些東西，比如愛情，可以有延遲，但生命沒有；愛情可以從頭再來，生命不能。
“好了！”手忙腳亂沒停過的化妝師，終於長舒一口氣，最後整了整時鬱佳的頭紗。在醫院中訂婚，在醫院中結婚，這樣的事情，以前只在電視或者新聞中看過，沒想到自己也會親生經歷。一個女孩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但伴隨的卻是最哀傷最悲壯的情緒，這樣的婚禮，對女孩來說，好殘忍。
時鬱佳起身，燁涵默默遞上了一個首飾盒，裡面安靜的躺着兩枚對戒。
時鬱佳微微顫抖着接過。
兩個人靜默，爲即將進手術室的燁爍，也爲着他們現在正在做的事情。
最終還是燁涵打破沉默，上前，鬆鬆卻有力的攬着她的肩膀，給了一個鼓勵的擁抱，悲哀卻堅定的低語：“去吧。”
或許這一刻的畫面，自己看見了會很痛苦，但，燁爍高興，那便足夠。
時鬱佳的雙手輕輕搭在了燁涵的腰肢，這久違了的身軀，這久違了的溫暖，這久久壓抑的渴望，這久久纏綿的眷戀，讓她恨不得能夠立刻投入到他的懷抱中。這個月和燁爍哥哥朝夕相處，有親暱的舉動，但沒有親密，因爲她的身心，早就已經給了面前這個男人。她可以爲了燁爍給予他形式上的婚禮，可是真實的愛情騙不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