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回宮宴之後, 便沒再見過將軍。”龔丞相端起桌上的茶,示意常暮也用茶。
常暮品茶的間隙說:“聖上體恤我在邊陲辛苦,既然能在京中多歇一段時日, 自然不能辜負一片皇恩。”
龔丞相悄悄打量着常暮, 隨即臉上便又是之前那如沐春風的笑容:“聖上向來不輕易賜婚, 將軍便能獲此殊榮, 由此可見, 聖上着實看重將軍啊!”
“丞相謬讚了!”常暮本就不愛同這個老奸巨猾的丞相打交道,便輕描淡寫地化開去。
龔丞相還待再開口,便聽龔夫人從外走進來:“將軍若是不嫌棄, 還想請將軍和夫人賞臉在府裡用飯呢。”
“是啊,府中廚子手腳粗笨, 飯菜自然比不得將軍府上可口, 不過將軍可是大稀客, 無論如何今日龔某也得腆着臉獻個醜了。”龔丞相站起來,極力邀請常暮留下吃飯。
常暮正不知如何推託掉, 就見席蔽語和席蔽容相攜着從外走進來,常暮察覺席蔽語臉上的神色有些不鬱。席蔽語方纔已然聽見丞相夫婦熱情相邀,進來便和常暮對望一眼。
“多謝丞相和夫人美意,只可惜今日匆匆出門,竟忘了喝湯藥……”席蔽語露出一副愧疚的神色, 抱歉地對丞相夫婦道。
龔夫人關切地問:“身子可要緊?莫不是着了風寒?”
席蔽容從旁道:“娘, 二妹妹她喉嚨不適, 每日都需湯藥養着, 切不可誤了時辰。”
席蔽語感激地看了席蔽容一眼, 龔夫人和龔丞相這才道:“既是如此,便不留將軍和夫人了。改日若是得空兒, 還請來寒舍坐坐。”
“自然,自然。”席蔽語和常暮點頭笑着說。
而後席蔽語和常暮便出了丞相府,馬車朝常府行駛。
常暮和席蔽語依然是相對而坐,常暮閉着眼,心想龔丞相這隻老狐狸不知道葫蘆裡賣得什麼藥,既在聖上面前屢次進言說要分武將的權,一轉眼又是一副友好溫馴的模樣……可忽然他察覺到異樣,睜開眼看向坐在對面的席蔽語。
發現席蔽語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常暮有些愣住:“夫人怎麼這樣看我?”
席蔽語的目光繼續在常暮臉上繞了三圈之後,才收回去:“沒什麼。”
“嗯?不過席大小姐出了什麼事兒?”常暮打量着席蔽語。
席蔽語又擡頭看他:“她懷孕了。”
“夫人卻不替她開心?”常暮問,席蔽語臉上的神情是他不曾見過的,悲慼而又淒涼。
“自然替她開心。”席蔽語搖搖頭,視線又掃了常暮三圈,“只不過她有了孩子,就要將丈夫分給他人。”
常暮明白她指的是什麼意思:“那夫人方纔那樣審視我,是因爲……”
席蔽語沒說話,倒想聽聽他的見解:“嗯?”
“夫人是因爲突然發現自己白白撿了個好的。”常暮瞥了席蔽語一眼,繼而篤定道,嘴角帶了笑意。
席蔽語愕然:“不要臉。”
“夫人竟不覺得啊。”常暮口氣裝作十分遺憾,惹得席蔽語又瞪他一眼,“真的不要臉。”
常暮便也不接着說,閉上眼睛仰頭靠着車壁。席蔽語擡頭看着他,馬車顛簸的幅度時而讓車簾飄動起來,碎光一下一下擦着他的側臉,席蔽語竟有片刻的失神。
這時,就聽常暮閉着眼睛道:“我還不錯喔。”
席蔽語慌忙轉開視線,撇了撇嘴,心中卻想:“雖然是不錯。”
緊接着馬車漸漸就停了下來,常暮率先跳下馬車,回身伸手去接席蔽語。席蔽語將手搭過去的時候,忽然說:“今晚回房一趟。”
夜深了。
席蔽語坐在桌邊,望着燭臺裡的火苗發呆,耳中聽見房門被推開的聲響,擡頭看向剛剛進屋的常暮。
常暮看過來,一片燭火掩映之中,藏着一張美麗的臉,臉上的雙眸此時正望向自己,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淡淡的,可卻怎麼會讓人覺得溫暖呢?常暮當下甩開這些不着邊際的念頭,朝着席蔽語走來:“說吧。”
席蔽語站起來,徑直走進那間小繡房,不一會兒就抱了許多東西出來,其中一個是常暮見過的雕花匣子。席蔽語打開那個匣子:“這是炭筆,這是生紙。”
常暮看着她一樣一樣向他說明,並沒有插話,只是靜靜地聽她說。緊接着席蔽語拿出一卷東西:“這是原稿,想必你看過了吧?”
常暮越過原稿,拿起一支削得十分漂亮的炭筆:“削得不錯。”
席蔽語看他一眼,隨後又拿起一個檀木匣子,比方纔那個要小一些:“裡頭是銀票。”
“嗯?”常暮終於正視她,料不定她要做什麼。
席蔽語打開錢匣子後,看向常暮:“無論你信不信,這件事並不是我故意而爲之。事先我並不知道你,更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將軍,我只是做了我一心想做的事情,如果給你造成諸多困擾,讓你受到他人的嘲諷,甚至讓你失去了回邊陲的時機……”
接着席蔽語就走到常暮跟前,鄭重地彎腰:“那麼,我向你道歉。”
一切出乎常暮的意料之外,他愣愣地看着眼前這個女子,待要張嘴:“我……”
席蔽語又接着說了下去:“可我知道道歉並不頂用。除了道歉,我能做到的就只有兩點……”說着就伸手將錢匣子推向常暮,“這是贓銀,事先沒有經過你同意,便用了你這個身份。有必要向你支付酬勞,我們分贓吧!”
分贓……常暮再篤定,這會兒也篤定不了了,看席蔽語的眼神有些恍惚。
席蔽語竟認真地分起銀票來,抱着一半的錢,有些戰戰兢兢,生怕全被常暮拿走:“這一半是你的,這一半是我的。我畢竟是原作者,總該拿些本回來吧?”
常暮:“……”
席蔽語肉痛地看了一眼常暮那邊的銀票,而後便故作瀟灑道:“除了物質賠償外,還要給你一些精神損失賠償。”
“精神……損失?”常暮睜大眼。
卻見席蔽語返身走向牀邊,常暮驚愕地脫口而出:“我不要你的□□。”
砰……席蔽語失足摔了一跤,回頭狠狠地瞪了常暮一眼:“不要臉!!”
常暮自知失言,被第三次罵“不要臉”竟沒回嘴,巴巴地看她從枕頭下拿出一卷東西。席蔽語拿着東西走回桌邊,遞給常暮:“給。”
常暮先是疑惑地看了她好幾眼,隨後還是接了過去,打開一看:“這……”
席蔽語接着說道:“這是《雙面伊人》第二部,旨在恢復你的名譽,作爲對你的精神賠償。”
常暮不知該說些什麼了,動手一頁一頁翻開。席蔽語插嘴道:“到現在只畫了兩頁,今後你可以隨時監督我,任何有損你清譽的部分,都可隨你的意思改動。如何?”
“你何時做的這些決定?”常暮放下手中的畫卷,看向席蔽語的眼睛有些亮。
席蔽語擡頭也看他:“這兩天一直在想,要如何做,我今後纔不用在這裡夾着尾巴做人。而決定,是下午做的。”
卻見常暮突然擡手,席蔽語看他的手似乎要碰到自己的臉頰,忙退後一步。可惜,常暮立即轉開手去拿桌上的錢匣子,笑看着席蔽語:“你似乎在期待什麼?”
席蔽語承認自己有些尷尬:“我期待你拒絕收這筆贓款。”
“爲何要拒收?”常暮看她,眉毛挑了挑,“既然夫人這般慷慨,態度也算端正,認錯又及時,爲夫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席蔽語潛意識裡覺得常暮是不會收這筆錢的,即使他不是富可敵國,也絕對家財萬貫吧?看着他真的伸手,表情有些愕然:“將軍果然表裡如一。”
常暮笑着拿起錢匣子:“既然夫人如此說了,爲夫便勉力一些,不辜負夫人的一片苦心吧。”
席蔽語的辛苦錢頓時去了大半,心中難免不悅,看常暮的眼神便自覺帶上了兩把刀:“拿去吧,拿去吧。我要睡了,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門帶上!”
常暮看着席蔽語甩手暴躁的背影,嘴角笑容更濃:“爲夫今晚得了這些錢,心情愉悅得很,自然不要再去擠書房了。”
“……”席蔽語回頭,臉上表情複雜,“你晚上在這裡睡?”
常暮衝席蔽語神秘地笑:“這還不到就寢的時候呢。抱冬!雙城!”
聽他叫抱冬和雙城,席蔽語不懂他到底要做什麼,待抱冬和雙城進來。
“將軍叫奴婢?”抱冬問道。
雙城待命:“爺請吩咐。”
常暮吩咐道:“雙城將牀邊的榻拿出去,當場就劈了燒了,今後別再讓爺瞧見。”
“是。”雙城立馬就去扛牀邊的榻。
常暮對抱冬道:“端進來吧。”
抱冬出去端了托盤進來,將碗放到桌上,便出去了,出去的時候帶上了門。
等到常暮轉身,就看到席蔽語好似還沒回過味兒來的樣子:“夫人,把這個喝了。”
席蔽語看了看已經空出來的牀邊,又看了看桌上那碗可疑的湯藥,最終大跳腳:“我不喝!”
“嗯?”常暮看她反應怎麼如此大,看了湯藥一眼,“夫人今日不是還沒喝藥嗎,喉嚨到明日還受得了?”
席蔽語霎時覺得雷電劈頂,常暮居然將她白天在丞相府的話記在心上了。轉而席蔽語發現自己竟然會認爲這湯藥可疑,臉上便帶了羞紅:“……”
常暮是何許人也,自然瞧出來了,朝着席蔽語走了一步:“看來,夫人果真是在期待什麼。”
席蔽語被常暮直接指出來,耳根不爭氣地也紅了,上前一步就將湯藥咕嚕咕嚕喝了個精光。而後看也不看常暮:“睡了。”
可她還沒走到牀邊呢,忽然房間便暗了下來,緊接着一股力量挾着她飛到了牀上。等席蔽語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的腦袋正擱在常暮肩上,而她整個人則被常暮抱在懷裡,兩人之間僅隔着一層被子,強大的男性氣息讓她不由驚慌起來:“放開!”
常暮哪是她能掙脫的,黑暗中嘴角的笑容彷彿能開出花兒來,下巴擦着席蔽語的額頭:“奇怪,藥性怎麼還沒發作!”
席蔽語大叫,那碗不會真的是可疑的藥吧:“啊!什麼藥!”
卻聽常暮的聲音突然柔軟了下來:“席蔽語,怎麼辦?”
席蔽語靜了下來,第一次聽到常暮叫她的名字:“什麼?”
“農少的話竟是對的。”常暮聲線低沉。
席蔽語被常暮抱着,周身暖洋洋:“農少說什麼?”
常暮嘴脣輕輕地碰着席蔽語的頭髮,說話的聲音有些模糊:“他說,席二那麼好!”
席蔽語只覺頭頂那個聲音悶悶的模模糊糊的,一點也沒聽清:“你說什麼?”
常暮手掌揉着席蔽語的發:“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