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似乎只餘溪流輕淌的潺潺聲, 溪邊青草地上兩人長身而立,卻誰都沒有先開口說一句。
最終常暮擡眼看着碧藍的天色:“彭兄且隨意,常某要啓程了。”
彭息風視線始終落在腳邊那奮力揚着綠意的青草上:“她可是一起來了?”
“彭兄竟是如此稱呼常某妻子?”常暮淡淡道。
“一開始, 你我同她的緣分是相等的。甚至, 息風要更多一些吧?”彭息風脣角微微揚起。
常暮眼眸微眯:“彭兄是想說什麼?”
“常將軍。”彭息風說着便從腰間的荷包裡拿出一樣東西, “可知道這是一樣什麼物什?”
常暮看着那隻青色近乎黑的眉筆, 卻沒有說話。
彭息風看他:“這隻眉筆是息風當初爲她挑選的, 至今仍然放在息風這裡。”
“數月前,彭兄與常某妻子相見那日,當時並不只你二人。”常暮收回視線。
彭息風略感訝異:“息風那日唐突了, 望常將軍不要誤會她纔好。”
常暮嘴角揚起一抹奇異的笑容:“誤會?有什麼好誤會的?”
“息風只是……”彭息風欲言又止,“我只是希望她不要因爲我這樣一個唐突之人而受了委屈。”
常暮看着彭息風, 這樣一個溫潤如玉的男子, 舉止言談皆溫柔, 在他還未走進她的世界之時,已然有個這樣優秀的人欣賞她愛護她。這麼想着, 他的神色竟柔和下來:“成親之前,常某確實誤解她,甚至成親之後也常常曲解她。但是在這件事上,常某不曾說過什麼。”
彭息風難得看見常暮臉上不再帶了冰霜和距離:“可是她同你說了眉筆和和田玉之事?”
“不曾。”常暮道,隨之又問, “和田玉是……”
怎料彭息風卻轉開視線:“息風有個不情之請。”
“彭兄請說。”常暮看着溪流, 陽光照在溪面上, 璀璨得好像白日的繁星。
半個時辰之後, 常暮臉上神色晦暗不明地上了馬車。
席蔽語早就醒轉, 醒來卻發現常暮不在車裡,而馬車也停在街口, 從老王頭兒那裡得知常暮是去買東西了。正百無聊賴之際,車簾從外頭掀起,常暮走了進來。
“去買什麼了?”席蔽語坐直起來。
常暮卻沒有看她,隨手遞給她一包東西:“各色糕點買了一些,對付着吃吧。”
席蔽語接過,視線落在他的臉上:“去了很久?”
常暮坐回位置上,拿起那些密信看了起來,吩咐老王頭兒啓程:“老王頭兒,走吧!”竟沒有回答她的話。
席蔽語一頭霧水,見他從剛剛就不看她一眼,臉上的神情好似又變成剛剛認識那時候冷酷淡然的樣子。常暮始終低頭看信,席蔽語幾次想開口詢問,最終要出口的話語都重新吞入喉嚨。就這麼落落寡歡地坐了一會兒,席蔽語便揹着常暮躺下,拿毯子蓋住了臉,心中疑惑但也帶着一絲怒氣。人家不願搭理自己,別白的討了沒趣!
席蔽語雖然躺着,但心中藏着事兒沒弄清楚,再疲乏也睡不着,耳邊是常暮拿起放下書信的輕微聲響。兩人也不知這樣僵持了多久,便聽老王頭兒吆喝道:“少爺少夫人,進城門咯!”
席蔽語正要坐起來,卻只聽常暮淡淡地道:“嗯。”
席蔽語臉上神情淡了許多,這是她生氣的徵兆。自顧自地坐起來,拿着梳子梳頭,稍微整理了自己的衣裳,而後便遠遠地坐在一邊,閉目休息。
老王頭兒“籲!”的一聲,馬車穩穩當當地停在常府門口。老王頭兒掀開車簾:“少爺少夫人,咱們到了。”
席蔽語在車中便看到晚歌蘇葉抱冬撿秋急切地跑了過來,而後常暮率先跳下馬車,便聽常暮對着打頭的晚歌道:“扶你家夫人下車。”
席蔽語心思又重了一分,當下卻沒有反應,只是依着晚歌和蘇葉的扶持下了馬車。隨後便是同常暮一同往前院兒去給常遠和常夫人請安,一路上都沒有字句的交流,就連眼神都沒有碰到過。晚歌和蘇葉她們原本聽說席蔽語回府,心情高興得都能飛起來,本要嘰嘰喳喳詢問別莊如何,可一看到兩位主子臉上的神情,立馬便消了這些念頭,一路安安靜靜地尾隨兩位主子去了前院兒。
“爹,娘。”常暮和席蔽語給上首的常遠和常夫人請安。
常夫人笑着扶起席蔽語:“語兒玩得如何?別莊還可以吧?”
“是,很好。”席蔽語嘴裡微微發澀,面上卻不敢現出一絲不快來。想昨日還一塊兒開開心心地出遊,今日怎麼又這個樣子了呢?
席蔽語悄悄去看常暮,便見他對常遠道:“我去書房了。”
常遠望他一眼:“嗯。這幾日且在府裡候着,不日聖上便會遣人來下旨。”
“兒子知道。”常暮點頭應了,轉身之際,常遠卻叫住了他。
“暮兒,有件事……”常遠看了看席蔽語,“方纔你還未回府之時,聖上去席府頒了一道旨意。”
常暮和席蔽語同時頓住,兩人剛剛纔回到府裡,還沒有時間見過風鳴,況且聖上這旨意也是剛剛纔頒佈的,所以二人皆是不知此事。
常遠和常夫人默契地對看一眼:“是給靈兒的聖旨……”
席蔽語心中一跳,席蔽靈難道還不死心麼?要是有了聖上的金口玉言,但憑她如何聰明處事,恐怕都奈何不了事態的發展了。常暮心裡也是諸多揣測,但卻猜不準這聖旨上是什麼內容,便只能望着常遠。
“靈兒她不日便要奉旨進宮。”常遠短短一句話,卻似一顆巨石投入湖心,激起千層浪。
見席蔽語和常暮臉上雖然驚訝,但其中好似藏了許多輕鬆之態,對他二人心意瞭如指掌的常夫人莞爾一笑:“你們去了別莊自是不知道,上一個月聖上大選秀女。沒想到,席府竟呈了靈兒的單子上去,聖上看在席府有功於朝廷,便直接將靈兒升格爲靈妃,不日便要舉行晉封。”
至此常暮和席蔽語自然已經是知道席蔽靈和姚氏心中所想,不過是指望着能獲得無上的榮寵,至於是不是想繼續打壓她席蔽語,這就只能問這對母女了。進了宮,得了晉封,就真的是福了麼?
常暮和席蔽語在前院兒用了晚飯,一同往草暮園走去。夜色朦朧,行經花草盛開之處,便有幽香陣陣。席蔽語對常暮今日的態度頗爲不解,便打算問他一問,正要開口,便見遠遠跑過來一人,到了近處一看是風鳴,到嘴邊的話便又停了。
“爺,夫人。”風鳴請安。
常暮道:“打聽到了?”
“雙城還在宮裡,說是明日便有公公前來傳旨。”風鳴說着便從懷裡拿出一封信。
常暮接過信沒有看,對一旁的晚歌和蘇葉等人道:“好好伺候夫人歇息。”
“是。”晚歌和蘇葉應了。
隨後常暮便領着風鳴徑直往書房去。從始至終沒有看過席蔽語一眼,也不曾對她說過一句話。晚歌和蘇葉她們小心翼翼地跟在席蔽語身邊,不知道這兩個祖宗又怎麼了,真不敢開口問一句。一路無話走到草暮園門口,卻見風鳴氣喘吁吁地重新跑回來:“夫人……”
席蔽語看他:“怎麼了?”
“爺說他今晚宿在書房。”風鳴低頭道。
蘇葉插了一句嘴:“風鳴,將軍很忙麼?”
風鳴惴惴不安地從旁瞧了席蔽語一眼,猶豫不決了許久,最終還是實話實說:“爺他已經睡下了。”
席蔽語一顆心好似過了火,濃濃的燃起慍怒的煙來。好啊,居然連個好聽點的藉口都不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