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氏話音剛落, 除了席蔽語,廳中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落在常暮身上。
常暮擡起頭來直視着範氏,範氏臉上原本盈盈的笑容就此僵住, 被他眸中的冷光嚇到。她挨不住他這樣的目光, 心虛地低下頭去。
“姨媽。”常暮目光掃過姚氏。
觸及到親外甥發冷的眼神, 姚氏沒來由一哆嗦, 她哪裡見過常暮這個樣子?“暮兒怎麼看?”
“姨媽難道聽我的?”常暮冷冷地道, 嘴角浮起一抹嘲諷的笑容,看得廳中所有人暗暗擦了把汗。
姚氏原本勝券在握,只一瞬間竟被常暮逼得無路可退, 看到周遭圍觀的眼神,姚氏吞了口口水, 硬着頭皮說下去:“自然是要暮兒願意纔好。”
“是麼?”常暮緩緩離開椅子站起來, “可姨媽連老太太的話都不聽?又爲什麼會聽我一個晚輩的話呢?”
姚氏表情僵在臉上, 瞄了上首的老太太一眼,強裝鎮定:“暮兒說笑了, 老太太的話自然要聽的。只不過,此事說到底還是看暮兒你願不願意,若是願意,不就是一句話的問題麼?”
席蔽靈心中緊張,走到常暮跟前, 伸手去拉常暮的手臂:“表哥……”
豈料, 常暮在她的手伸過來之前就躲了開去, 席蔽靈便尷尬在原地。常暮看也不再看她, 只是對姚氏道:“姨媽的意思是說, 此事無需過問老太太,也無需爹孃首肯, 一切由我一人便能做主?”
姚氏彷彿看到希望一般笑道:“暮兒若是願意,妹妹和妹夫哪有不同意的?”
“也就是說……”常暮移步到姚氏面前,“這是我屋裡的事兒罷了?”
“自然,自然。”姚氏笑得直點頭,看來常暮總算是開竅了。
可是常暮突然口氣一變:“既然是我屋裡的事兒,那姨媽你來操什麼心?”
“暮兒……姨媽這也是爲你好。”姚氏被嗆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常暮輕笑了一聲兒:“姨媽爲我好?姨媽,我向來敬您是長輩,說話做事都給您留幾分臉面。當着大夥兒的面兒,真要外甥我把底給揭了麼?”
常遠在後面不鹹不淡地斥責了一句:“暮兒!”
席蔽靈和姚氏萬萬沒料到常暮竟是這樣的反應,母女倆一致認爲常暮只有點頭的份兒,決計不會說一聲不。沒想到頭來,常暮不僅反對,反而大有要和她們母女決裂的樣子,席蔽靈一時間慌了手腳,說話便沒遮沒攔了起來:“表哥,你就這般不喜歡我麼?”
“若你還願意叫我一聲表哥,你就消停些。”常暮冷冷地道,一句話就將席蔽靈堵得沒了詞兒。
席明思早就看不過去了,看着自己妻女這般沒羞沒臊地折騰,他這張老臉都沒地兒埋,火氣一上來便衝過來給了姚氏一巴掌:“沒長眼的婆娘!”
姚氏吃了一記巴掌,紅着半張臉愣在那裡,不一會兒回過味來,揪着席明思就是一頓打:“好啊,你敢打我!!”
說着便扭着身子跪到老太太跟前兒:“老太太,您要給我做主啊!”
老太太頭疼欲裂,指着姚氏和席蔽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你們一個個真好啊!!”
席蔽靈哭紅了眼睛,心裡還是萬分不甘,走到常暮面前哭道:“表哥,你要一個不跟你同房的夫人有什麼用?她,席蔽語……”說着就恨恨地指着席蔽語,“一個賤人,憑什麼讓你這般護着她?”
“啪”的一聲脆響,所有人都愣住了。席蔽靈臉上平白多了一個鮮紅的掌印,席蔽靈腦袋被打得發矇,她看向打她的人,不是常暮,不是席蔽語,竟然只是個卑賤的丫頭。
“你個賤婢敢打我!”席蔽靈指着蘇葉顫抖不已。
蘇葉冷冷地看她一眼:“打都打了,又如何!”
席蔽靈操起桌上的茶壺杯碟就要朝蘇葉砸過去:“賤婢!”
碗碟卻堪堪砸到另一人的身上,蘇葉驚訝地看着替她遮擋的席躍:“三少爺!”
“無妨。”席躍衝蘇葉搖了搖頭,對着席蔽靈皺了皺眉。
蘇葉倔強地看向席蔽靈:“奴婢有自個兒的主子,還輪不到三小姐動手。”
其實,方纔就算蘇葉不動手,常暮也是要動手的。若是不提到席蔽語也就罷了,既然提到席蔽語,常暮自然沒有再給這母女臉面的道理,他臉上的寒氣又多了一層:“席蔽靈,你別白的作賤了自個兒。”
“表哥……”席蔽靈真覺得自己委屈死了,一副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兒。
常暮看了常夫人一眼,見她臉上只有盛怒,他便知道不必再顧及什麼尊長愛幼了,這樣的長輩值不得他去尊敬。他走到廳中央,既是對姚氏和席蔽靈說,也是對在座所有人說:“我上有祖父和爹孃,凡事皆用不着姨媽您去操心。至於靈兒,她上還有老太太,婚姻大事並不是只姨媽您說了算。縱使您存了讓暮兒享齊人之福的美意,您是否也該先問問我可願意?在此,我勸姨媽您止了這想法,否則先不說咱們這幾十年的親緣可以斷,單向聖上請一道旨,我一個將軍還是能做到的吧?”
常暮句句將姚氏堵得無話可說,她暗暗將牙都咬碎了,遠遠看席蔽語仍是不發一言低頭坐着,目光變得越發歹毒起來。常暮自然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大聲道:“姨媽可是還有什麼話要說?”
“我可不敢說。”姚氏嘀咕了一句,可大家剛好都聽清了。
常暮看着姚氏,一字一句道:“好。我常暮在此申明,從今往後我房裡該是什麼人該有幾個人,都由夫人說了算。今時今日,若是夫人同意讓靈兒入府,那我無話可說。”
常暮此話一出,在場諸人都面面相覷,這事兒方纔不都已經告一段落了麼?常暮怎麼又說讓席蔽語決定?一時間,所有人都摸不清常暮的想法,但也沒人敢在這當口開問。
席蔽語這才擡起頭來,深深地望了常暮一眼,她不是不知道常暮此時此刻在想什麼,他不過只是想要她的一個態度。方纔聽常暮當衆說了這許多,心中沒有觸動是不可能的,怎麼可能沒有觸動呢?那樣一個惜字如金,甚至冷酷之極的人,爲了她同血親反目,他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彷彿深藏心中的承諾,直到此時此刻才化作無數顆石子,投入她原本平靜無波的湖心。既然這樣,她就給他這份態度。
“三嬸。”席蔽語站了起來。
姚氏抿了抿頭髮,壯了膽子迎向席蔽語的目光,她腦中想起數月前晚歌和妙藍掐架那一次,席蔽語的舉動着實出乎她的意料。想到這,她有些怯場。
席蔽語淡笑着走到她面前,一副溫婉純良的樣子:“三嬸方纔說,女人是以丈夫爲天,丈夫開心了,女人哪有不開心的道理?”
“這話不假。”姚氏強撐着道。
“三嬸真是有見地。”席蔽語笑着讚了一句。
姚氏面色稍稍緩和下來:“三嬸畢竟年長你這許多,有些事自然看得比你透一些。之所以讓靈兒去協助你,三嬸除了爲暮兒着想,一方面也想着能替你分擔些。”
席蔽語乖巧地行禮:“那語兒便多謝三嬸了。”
“一家人客氣什麼。”姚氏道,一旁的席蔽靈緊咬下脣,料不準席蔽語要說什麼。
“不過……”席蔽語回身看姚氏,話鋒一轉。
姚氏緊張了:“不過什麼?”
席蔽語輕輕一笑,撫摸着那株雙姝珊瑚,問常夫人:“長輩送晚輩東西,那晚輩自然也要回贈一些東西纔好。娘你說是吧?”
“自然,理當如此纔是。”常夫人不知席蔽語要做什麼,便只能順着她的話說。
席蔽語笑着掃了衆人一眼,而後吩咐蘇葉:“蘇葉,前兒讓你擬的那張單子可帶在身上?”
蘇葉一愣,隨後從懷中摸出一張紙來:“在的。”
席蔽語伸手接過,卻越過姚氏,直直將那張紙獻於席明思:“三叔,語兒一點兒心意,還請三叔收下。”
席明思不明所以地展開那張紙,紙上整齊謄寫着十數個名字:“語兒,這是……”
席蔽語嫣然一笑:“上頭這些人,是語兒前兒吩咐去人市挑的,雖不至於天香國色,但個個生的白淨俊秀。希望三叔您喜歡,一點心意罷了。”
此話一出,全廳鴉雀無聲。
姚氏搶過那張紙,氣憤地指着席蔽語:“語兒,你這是做什麼?”
“我說了,既然三嬸要送東西給將軍。我這個做晚輩的,自然要表表心意。況且,方纔可是三嬸您自己親口說的,只要丈夫喜歡,做妻子的沒有不開心的道理?大家在場都聽到了吧?”席蔽語臉上始終帶着笑,說的話卻句句讓人反駁不得。
姚氏全身在顫抖:“你!”
席蔽語卻沒給她喘氣的時間,轉頭看還在一團迷霧裡的席明思:“三叔,難道您不喜歡麼?”
“……”席明思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會兒自然是不能得罪席蔽語,但自己妻女那邊又該如何交代呢。
戲就唱到這裡,席蔽語也不再追問,剩下的窩裡反就留給姚氏和席蔽靈自己唱下去了。席蔽語安安穩穩地走回位子上,悄悄地衝常暮挑了挑眉。
常暮縱使已然見識過席蔽語許多不爲人知的方方面面,但看着她周旋於姚氏和席蔽靈之間,絲毫不見畏懼膽怯,反而自信得令人拍案叫絕,直到此時他又發現她更多從未發現過的角度。
然而,有些人總是給臉不要臉的。席蔽靈聽席蔽語字字句句說姚氏要給常暮送東西,她堂堂席府三小姐是東西麼?還拿她同那些人市的下賤胚子一樣做比較!而且,方纔席蔽語的丫頭還平白打了她一巴掌,這口氣,她無論如何都忍不下去。
於是她趁着常暮出神之際,衝到席蔽語面前,在大家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一掌就要巴下之際,忽然多出一隻手堪堪將席蔽靈的手臂握住,來人卻是席延。
老太太大怒:“靈兒,你做什麼!”
幾乎同時,常暮臉色陰沉下來:“席蔽靈!”
席延將席蔽語認真地審視一遍,確認她毫髮無傷,這才長出一口氣:“語兒,哥哥又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