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色的磚牆有些破舊，有些模糊。可每一筆勾勒，每一抹痕跡，似乎都記載着跨越千年萬載的思念。
千凝就那樣呆呆的站在門外，心在一下一下的跳躍，全身在期盼，全心在守候。
一道門，似乎將她與空無隔在了兩世。
門的外面是萬丈紅塵，花花世界，男歡女愛，兒女情長。
門的裡面是三界之外，四大皆空，躍出俗世，俯瞰衆生。
這一道門啊，是她和空無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
天氣沒有那麼炎熱了，已經到了下午，千凝一動都沒有動，直直的盯着那扇門。
終於門又吱呀的拉開了。
她的心瞬間提到嗓子邊，眼睛裡滿是期待。
老和尚見她如此模樣，低嘆一息，眉眼低垂：“阿彌陀佛，空無有句話託老僧轉告施主。”
“是什麼。”千凝臉色瞬間失去了血色，她能感覺的到，一種絕望從心底升起，蒼涼，無力。
“空無說，也許是前世的姻也許是來生的緣錯在今生相見徒增一段無果的恩怨，此生無緣。請姑娘忘記吧。”
忘記？讓她忘記？
“好一句錯在今生相見，此生無緣……錯在今生相見，原來，我們的相遇竟然是錯誤？”千凝的心在撕扯，原本蒼白的臉慘無血色。
“阿彌陀佛，施主請回吧。”老和尚不在看她，轉身進去，順手關上了門。
木門撞擊發出沉重的悶響，敲在千凝脆弱的心上，瞬間震成碎片，跌落在地。
千凝捂着心口緩緩的蹲下了身子，將頭埋在雙膝上，淚水嘩嘩的流淌，無聲音哽咽。
後面的李葉等人看的心裡發酸，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蹭蹭蹭的走上來，將她一把提起來：“姑娘，哭有什麼用，你若是想見他，我帶你闖進去，當面說清楚，好比你一個人傷心來的痛快。”
不待千凝回話，將她腰一攔，一個縱身便已跳入牆內。
另外三個侍衛跟着跳了進來。
千凝擦了擦眼淚，看向院子。這座大院十分的龐大，四周都是塔樓，前方一里開外還有一個院子，那院子裡有一座塔非常高，院牆四周有許多樹木，鬱鬱蔥蔥。地面全是鋪的青磚，有些破舊，帶了些年老的青蘭。
李葉拉着千凝便向裡面的那面院牆走去，忽然不知從哪冒出來一隊僧侶，持着木棍攔住了去路。
老和尚大步走來，兩袖被風吹的鼓起，眉目間有些無奈：“阿彌陀佛。施主何必強求？”
千凝也打定了主意，心硬了下來：“我要見他一面。”
“施主何必如此堅持。”
“我偏要堅持。不見他一面我死不離開！！”千凝大聲喊了一句，然後擡步向前。
僧侶們瞬間移步，長棍一橫，擋在她面前。
千凝氣的直髮抖，伸手就要去抓，那些木棍卻又退後，讓她撲了個空。
李葉見她受了氣，抽出劍朝着她前面的兩個和尚便砍過去。剎時間，四個侍衛跟和尚們打了起來。那些和尚訓練有素，進退都是有章可循，李葉四人無法奈何他們，卻被困在僧侶們中間，舉步維艱。
“夠了，不要再打了。”千凝疲憊的揮手。李葉四人先停了手。
“大師，”千凝無力的看着他：“他在哪裡，究竟怎麼我才能見到他？”
老
和尚慈祥的看着她：“他便是在最高的塔裡面閉思過，”說着他轉身指着裡面圍牆的門，“可是那扇木門只有我們方外之人可入。施主，你不是出家人，空無也不能出塔，請回吧。”
千凝遠遠的看着那扇木門，盯了許久許久，然後慢慢的扯出了一抹笑容，忽然奪過李葉的長劍，手起刀落，一束黑髮隨風飄揚，緩慢的飄在了地上，又被風打散。
“施主你？”“姑娘。不可！”衆人大吃一驚，李葉慌忙搶過長劍，可千凝的頭髮卻已落下大半。
“姑娘你。唉，你讓我怎麼跟主子交代啊。”李葉跺了跺腳。
千凝沒說話，慢慢的向着老和尚跪下了身子，“我願意削髮爲尼。請大師爲我剃度。”
“你？”老和尚滿臉的惋惜。
“姑娘，不可。萬萬不可。”李葉嚇的大叫，在她旁邊急的直跳，想拉不敢拉，想打也不敢打。
“姑娘塵緣未了，恕老納不能爲姑娘剃度。”
千凝擡頭看向老和尚，他搖搖頭。
千凝轉頭看向一里外的院門：“我誠心向佛，祈求佛祖收留。”說完，她移動雙腿，跪着前行。
“姑娘，你要幹嗎？”李葉急叫。
千凝淡淡的回答：“我要到那扇門外，除非他見我，否則我決不起。”說話中，她雙腿不停的挪動，向着院門的方向跪着前行。
“這？”前方擋着的和尚們面面相視，退後幾步。
老和尚無奈的搖頭，“休要管她，隨她去吧。”衆和尚立刻退開，給她讓路。
李葉的手握的緊緊的，面色鐵青，忽的朝院牆方向跑去，衆和尚反應慢了半拍，再跟上時，李葉已至那扇門外，砰的一腳便踢了上去。
這一踢惹怒了一羣和尚，二話不說，揮棍就打。三個侍衛也跟着趕到，自然不會讓李葉吃虧，也加入戰鬥。一片混亂。
千凝對前面的打鬥視而不見，只是靜靜的看着裡院內高高的塔樓，雙腿磨擦地面徐徐前進。
一里的路途，地面全是起伏不平的石磚，千凝膝蓋處的衣服很快磨破，露出了裡衣，然後裡衣磨破，漸漸的，黃裙上沾染了血跡，隨着雙膝的挪動猶如片片紅花，支離破碎。
天雲寺的僧人個個是方外高手，李葉四人根本不是對手，一個個累的汗流夾背，四肢疲軟。
千凝的眼神有些空洞，雙膝也感覺不到一點疼痛，木然的向門邊挪去。夕陽西下，天雲山山勢高聳，那紅彤彤的落日似乎就掛在山頂，給寺院灑上一抹橙紅色。
老和尚一臉的無奈，閉目唸經，手中佛珠緩緩撥動。
忽然那扇門吱呀一聲開了。空無站在門後，身形緩現，目光悽豔幽美。清風拂動他寬大的僧袍，猶如飛舞的蝴蝶。
千凝呆呆的盯着他瘦削的臉，許久才神智清醒。激動，喜悅，害羞各種情緒交織，有些無措的看着他。
空無將她的反應都看在眼裡，沒有說話，沒有動，只是遠遠的，安靜的看着她。那盯着她的雙眼中，痛苦憐惜甚至害怕，諸般情緒，錯雜一起，讓人無法直視。
千凝原本喜悅的心神因爲他的凝望而漸漸冰涼。“你不願見我？”
空無垂下雙眸：“阿彌陀佛，施主請回。”
施主，施主，她與他而言竟然是施主！！千凝的心瞬間跌入谷底，流着汗水的臉慘白如紙。
“小僧立誓此生向佛，四大皆空。施主請勿執念，今生無緣。”
“無緣，又是無緣。”千凝的眼睛裡全是悲涼，無神的看着空無低垂的眉目：“竟說無緣？若無緣。三千大千世界，菩提百萬衆生，爲何與我笑顏獨展，惟獨與汝相見？”
空無身形一動，卻不擡頭，雙手在胸前合什，低嘆道：“阿彌陀佛，施主請回。”
施主請回，冰冷沒有一絲的感情。
千凝的眼睛有些熱辣辣的脹痛，她死死的盯着空無閉着眼睛的臉慘淡一笑：“好，好，我走。我這就走。”一邊說一邊站起，可是雙腿關節卻已血肉模糊，不聽使喚，彎曲的站不起來直打哆嗦。李葉立刻前來扶住她，千凝咬着牙對空無淡淡一笑，然後擡頭看着漫天的紅霞，那夕陽紅的可愛。“要我走可以，只要你陪我看完這落日，我便離開，永遠不在糾纏。”
空無轉動佛珠的手頓了頓，沉吟半響，緩緩擡頭。眼睛裡平靜無波。“可以。”
千凝看着他身後那座高塔，九層。每層塔角都掛有鈴當，隨着晚風輕輕搖晃。“我要坐在第六層塔上。”
空無眉頭微皺，看着她悽苦的臉仍是點頭。
李葉將她抱起來，穿過木門，來到塔下，又足點地，輕身飛上第一層塔沿，接着第二層，第三層，到了第四層時，體力有些不支。
空無緊跟其後，低嘆一聲，接過千凝瘦弱的身子：“讓小僧帶施主一程吧。”千凝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他，眼睛裡什麼也看不出來。
空無一躍便至六層塔沿，將她輕輕放下。
千凝坐在黑在的瓦上，看着幾乎與她同高的紅紅大大的夕陽，整個人似乎都輕了，融合在天地間，心中寧靜。
空無沒有坐下，只是站在她身後，風吹拂他的寬袖飛揚。
“當，當，當”幾聲鐘響，下面那些持棍的僧侶們排隊進了一間大廳，然後有歌謠般的唸經聲傳來。
“原來已到做晚課的時間了。”千凝低低一笑。目不轉睛的看着太陽隱入雲層，露出的部分越來越少，她轉頭盯着空無平淡溫和的臉：“我在河之彼岸，守望曾經歸來，歸來無望。”空無的身子微微一震。
眼睛徒然睜開，亮亮的看着她。千凝對他笑了笑，一手扶着塔壁慢慢站起，轉過身對他正面相對：“無論多麼落寂和蒼茫，此生，我對你不忘。”
空無有些迷茫無措，呆呆的看着她笑的淒涼絕美的臉，千凝就那樣含笑看着他，似乎看了一生，那一笑飽含了千言萬語，讓人深深刻在心底，再難遺忘。
忽然，她扶着塔沿的手用力的一推，黃色的衣裙襬動，猶如一聲迎風飛舞的蝴蝶在空中起起伏伏。
空無失聲驚叫，前走兩步急急呼喚，千凝下垂的身體愈加迅速，蒼白的臉揚起悽美的微笑：“你說此生無緣，那我在來生等你……”
“不！！”空無嘶吼一聲，跟着跳下，坐在四層塔沿的李葉聞聲，嚇的心神俱裂，看着千凝被風吹着偏遠下墜的身體，也跟着跳下，與下墜的空無相撞一起，跌落在三層塔沿然後又滾向二層，一層，最後摔到地面。
晚課停止了，所有的僧侶們都跑了出來，他們只來的及看到那一抹黃紗墜向塔外，落向崖去。
我在河之彼岸，守候曾經歸來，歸來無望……歸來無望……歸來無……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