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家族地。
榮四夫人奚妘正心神不寧地在自己自己的院子來回踱步,自得知榮嬛萱去了烏京後,她就沒片刻安寧,胸口處沒來由地感到不安,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一隻手掐住了她心臟,令她呼吸都感到難受。
“少主還沒回來麼?”奚妘問着自己的貼身婆子。
“應該沒有。”
奚妘柳眉倒豎,有些煩躁,那份源於血脈,源於靈魂深處的母女連心之感,驟然變得尖銳刺痛,彷彿有無數針尖在反覆扎刺,心臟一陣緊縮地抽痛,她悶哼一聲,彎下腰將背弓了起來,臉色煞白。
好痛!
“夫人……”婆子嚇住了,連忙上前去攙扶。
奚妘拂開她的手,重重地喘着粗氣,擡起頭,眼底赤紅,面無血色的額上全是冷汗,順着額角浸溼鬢角。
不祥的預感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着她的脖頸,越收越緊。
她神色驚惶地撲到道室,衝到供奉着自家老祖宗的香案前,顫抖着取出一個古樸的紫檀木盒,打開,匣子內,靜靜躺着一支僅有三寸長短,通體漆黑,卻隱隱流動着幽藍色暗紋的線香,那是家族至寶,也是僅存的通靈香。
通靈香成香不易,且是祖輩流傳,此香所需的材料更是世間難得,即便能得材料,要做成香,也需要通靈體的修爲足夠上乘纔可。
通靈香可請神上身,利用時間回溯,連接血脈至親神魂,窺看她身上發生過的事和前程,代價極大,非萬不得已不得輕用,且這香用完就沒。
此刻,奚妘遲疑了一瞬,最終咬牙將它取出,爾後淨手,盤坐在一個蒲團上,將通靈香取出,她目露不捨,但還是將它插在了香插中。
奚家本也是玄族出身,她的祖上,便有天生通靈之體,只是這種體質伴隨的也是壽數短,後代難豐,但在玄族當道時,奚家憑着這位老祖宗也掛上了號。
可惜的是,家族後繼無人,漸漸沒落,傳到她這一代,家族已無天生通靈體,便是奚妘自己,也只遺傳了半副通靈體,修爲不高,欲想通靈,還得藉助通靈香。
若非她身世如此,榮家少主妻室的位置,怎麼會輪到她?
可偏偏,她只是個有名無實的少主夫人,後來更是連這個名頭都沒有了,一切都是因爲那晚……
往事不堪回首。
幸虧她命好,生下了有道根的少主,下一任繼承人,照樣母憑子貴。
奚妘深吸一口氣,甩掉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雙手掐着法訣,嘴裡喃喃有詞,隨着她周身氣息在流轉,那支插在香插上的通靈香噗的一下無火自燃,香頭呈現幽藍火星。
一縷細若遊絲的青黑色煙氣嫋嫋升起,微微晃動了下,隨後凝成一條纖細詭異的黑色小蛇,無聲無息地鑽入奚妘的眉心。
“嗯!”奚妘身體劇震,雙眼瞬間失去聚焦,瞳孔放大,眼底倒映出一副光怪陸離又急速變幻的景象,意識被強行拽入那副畫面。
奚妘開始顫抖,她眼皮下的眼珠子不停顫動,本是粉紅的脣色也變得發白,喉嚨不可抑制地發出嗬嗬的怪聲,脣邊模糊不清地喊着什麼。
“不,不要。”
她感受到了極致的痛苦,並非來自肉體,而是源於血脈相融的投射,是榮嬛萱的痛苦投到了她的神魂深處,令她感同身受。
奚妘的身子顫抖得厲害,她看到了靖王寢殿,榮嬛萱驚怒入魔,諸道同誅,步步緊逼,最後又看到家主,大義滅親,痛下殺手,萱兒道根碎裂,奄奄一息……
“啊!”
恨意和滔天的恐懼將奚妘吞噬,她十指成爪,發瘋似的抓撓地板,發出陣陣的嘶吼聲。
砰。
她腦中的畫面如同脆弱的琉璃一樣驟然碎裂。
“不!”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嚎從奚妘的嘴裡爆出,她驀地睜開雙眼,胸腔震痛,血氣上涌,一口心頭精血從她嘴裡噴了出來,落在地板上,化爲青黑的黑煙,她神色萎靡,兩鬢飛速斑白。
奚妘喉嚨急喘,因爲抓撓地板而指甲斷裂滲出血的手捂着心口,雙眼彷彿被血染紅,嘴裡喃喃地念:“不可能,假的,都是假的!”
家主怎麼可能會這麼決絕地廢了萱兒,哪怕是衆人逼迫,可他是榮家的家主,他擁有築基的道爲,何至於懼了區區幾個長老,還有那宮少主,以及……
奚妘雙眼滲出血。
閬!九!川!
是她,一切都是她主導,是她一而再地挑撥,滿口仁義道德,咄咄逼人,逼着家主廢了萱兒,將萱兒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她這是在報復!
奚妘想及此,又噗噗地嘔出兩口烏血。
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將那小賤人的身體挫骨揚灰,以絕後患。
一步錯,步步錯,換來的是無盡的麻煩和悔恨。
還有家主,他怎麼這麼狠,他堂堂一族家主,竟護不住繼承人,任由他們逼迫,那可是他的女兒啊,是唯一的繼承人,他怎麼下得了手?
他好狠的心。
“夫人,出事了!”婆子在外驚惶地叫。
奚妘一僵,騰地從地上起來,意識到什麼,踉蹌着往外跑,去了榮嬛萱的院子,道醫早已在,還有供奉長老,她還聞到了丹香。
她闖了進去,看到那威嚴不可一世的男人站在牀邊,神色莫辨。
奚妘艱難地走進,一眼就看到面若金紙,生機如風中殘燭縹緲的女兒安靜地躺在榻上,就連胸口的起伏都微弱得不起眼。
她嘴巴張了張,喉嚨竟是發不出什麼聲音來,她難以置信地看向榮家主,眼神帶着震驚,詰問和控訴,還有極致的怨恨。
“你怎麼能,怎麼可以,你好狠,她可是你……呃!”奚妘的話被掐在了喉嚨。
她驚恐地瞪大眼,雙手抓撓着他掐着脖頸的手,不斷地掙扎。
榮家主冰冷的眼神看着她,那眼底是無盡的殺意,眼前的女人,給榮家帶來一個繼承人,可今日之禍,也有她不可推卸的責任。
他腦海裡,是閬九川那略帶挑釁的話:“是你們先動的手……”
是奚妘,婦人短視,因了婦人妒恨去撩撥那個癲人。
是她,斬草不除根,招來如此巨敵!
榮家主的手驟然收緊,直到奚妘昏厥過去,纔將她甩在地上,道:“將夫人帶下去,嚴加看管,不得離院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