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里參沙粥裡撒土?
曾大人此言一出,沒看過那份答卷之人微微譁然,交頭接耳難以置信,看小高的眼神排斥中帶着同情。
陛下問策今科進士如何賑災,你就是這麼搞的?胡作非爲不說,更是在斷送自己的前途啊。
而看過答卷之人,有人皺眉有人沉思。
一時之間小高成爲了衆矢之的,搞不好別說前途了,就連到手的功名都得丟,甚至以後還會成爲人人厭惡唾棄的對象。
衆目睽睽下,小高依舊不卑不亢不不急不躁,彷彿並未感覺到自己面對的是什麼局面。
他心頭不得不承認,當官的都是一幫老狐狸,那曾大人意識到如果繼續爭論災民不是人這個話題,很可能會對他不利,便果斷轉移話題,都不待絲毫含胡的。
這是要一步一步把自己逼到死角啊,根本就不會落入自己的節奏讓自己發揮,反而步步緊逼把自己拖入他的節奏中去。
還好小高在作出那份答卷之前就深思熟慮過了,也有了應對這種情況的腹稿,此時在曾大人的質問之下,他面容平靜坦然道:“陛下問策何以賑災,若學生主導賑災,首先考慮的是讓災民如何活下去,將他們視作偷生的生靈之一,只要能讓他們活着,學生揹負罵名又如何?”
曾大人聞言心頭一沉,這小子有備而來啊,寧願揹負罵名?莫非想青史留名?
此時周圍很多人看高景明的眼神都有所變化,站在那裡的他身上彷彿在閃爍一種叫正氣的光芒。
接着小高繼續侃侃而談道:“賑災的最終目的是要讓災民活下去,唯有災民存活,後續才能談回覆民生,災民是什麼?他們無家可歸,一無所有,爲了活下去,他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賣兒賣女,以身換糧,此乃散則爲畜,劫掠搶奪,衝擊暴亂,此乃聚則爲匪,是以絕望之下,他們已經拋棄了人性良知,已然不能算作是人!”
“曾大人問學生安敢米里參沙粥裡沙土,原因有二,學生斗膽請曾大人賜教有何不可”
“其一,米里參沙可防貪,災民求活,可總有那麼些沒有良知之人不管他們死活,世間總少不了那種因公肥私吃人血饅頭的畜生,在賑災糧裡面參沙,算是一種記號,誰敢貪墨拿取一看便知,參什麼沙作爲記號這種細節不用學生細細描述了吧?且災糧裡面有沙,就賣不起價錢了,甚至都沒人敢買,將沙土挑選出來再行發賣需要人工成本,還得承擔罪行暴露殺頭的風險,誰都會算這筆賬,得不償失,曾大人以爲如何?”
說到這裡,高景明沒給對方考慮挑刺的時間,繼續侃侃而談道:“其二,粥裡撒土也是無奈之舉,糧食總是不夠吃的,煮再多粥食都不夠災民吃,曾大人,在座的各位大人,你們真正去災區看過嗎?”
“一旦災難爆發,人性都是自私的,有公家派發賑災食物,那種情況下,原本一些不缺吃之人都會去排隊領取,他們多吃一口,真正的災民就少吃一口,而在粥裡撒土,就能一定程度上解決這種貪小便宜之人,他們本就不缺吃的,幾個人還吃得下撒了土的陋食?那就能讓真正的災民多吃一口,災民吶,很可能多那一口吃的,就是他們最終能活下去的關鍵,災民都活不下去了,還在乎吃的裡面有沒有沙土?對他們來說那是無上美味,是活命的希望,小小舉措,卻能起大作用,曾大人,學生請教,這有何不妥?”
高景明的聲音不大,在大殿迴盪,從賑災本身出發,闡述災民爲何不能算人,米里參沙粥裡撒土更是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其中利弊關係更是發人深省,看似沒良心的舉措卻有大作用,在場很多人反應過來神色動容,心頭暗道一聲妙啊,自己爲什麼想不出來?
到此時一些人陷入了沉思,看高景明的眼神都有所變化了。
他說得又快又急口吻清晰,一連兩次發問,讓始作俑者曾大人一時之間喃喃說不出反駁的話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曾大人自己內心都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好辦法,可他自然不會就此罷休,冷哼到:“朝廷賑災自有考量,怎會不下撥足夠的糧食,何須此等喪心手段?”
高景明都不待考慮的,張口就來道:“朝廷的確會根據災情下撥賑災物資,可有多少能到災民手裡?什麼時候能到?途中的損耗浪費呢?再則,我們以如今榮國波及數州萬萬人口的旱災爲例子,朝廷有多少糧食能去填補那個窟窿?所以,防止貪污多一些糧食到災區,讓真正的災民多吃一口,就能多活一個人啊,曾大人,你覺得學生有錯嗎?”
“你……,哼,黃口小兒紙上談兵,你真正瞭解過災情嗎?不過只是你的臆想而已”,曾大人拂袖冷哼道,嘴硬不肯承認小高的舉措,其實已經有些惱羞成怒啞口無言。
開弓沒有回頭箭,他自是不肯就此罷休,說話之際已經在暗暗給其他人使眼色了。 龍椅上的尚玄帝看着下方高景明侃侃而談,心頭越發滿意,這小子有兩把刷子,尤其是提出的舉措細細琢磨當真是行之有效,以人爲本,從實際出發,若能一直保持,將來可堪大用。
他不動聲色的看了汪公公一眼,汪公公會意,讓人將此番高景明的言論一字一句的記錄下來,將來說不得還能成爲賑災典範。
就在此時,有一個蒼老卻無比有力的身影質問道:“高進士,災民只是想活下去,爲了活着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你之言,說他們不是人,米里參沙粥裡撒土,最終目的也只是讓他們活着,達到賑災目的,且說得過去,那你倒是給老夫解釋解釋,朝廷派發的糧食,爲何要想方設法換成粗糧陳糧?他們難道不配吃朝廷的賑災糧嗎?亦或者說你想從中賺取差價貪墨?”
正暗自惱怒的曾大人眼睛一亮,對啊,你小子把朝廷的好糧食換成粗糧糊弄災民,安的什麼心?
高景明此時卻是心頭一鬆,總算是有人站出來爲自己說話了,看似質問,實則是給自己表現的機會。
他看向開口之人,面容蒼老身形挺拔,一臉儒雅面容和善,當即行禮道:“學生高景明見過裴先生”
開口之人乃流玉書院山長裴振龍,在朝廷掛職的,曾經高景明在流玉書院進學,上過他的不少課,如今他也是科舉的考官之一。
裴振龍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淡淡道:“高進士說說你爲什麼要那麼做吧,朝廷賑災糧你拿去換粗糧陳糧是何居心?”
“回先生,諸位大人,學生之所以如此,只爲災民能多吃一口飽飯活命,災民走投無路,能有一口吃的果腹,什麼都吃得下去,樹皮草根麩糠皆可入口,學生了解過,一斤精良至少能換三斤粗糧,換做麩糠則更多,用以賑災,相當於多出幾倍糧食,能活幾倍災民,如此先生,諸位大人以爲否?”高景明不卑不亢道。
聞言提出問題的裴振龍點點頭道:“姑且說得過去,老夫沒什麼問的了,諸位請”
與此同時,裴振龍暗道小子老夫只能幫你到這裡了,你是我流玉書院出來的學生,果然沒讓老夫失望,哼,看看其他兩座學院交出來的都是什麼玩意,一個花團錦繡滿口仁義道德,另一個只知道打打殺殺,哪兒像咱們流玉書院,那是真的在辦事兒的。
接着又有幾人根據高景明的答卷提出了幾個尖銳問題,高景明皆對答如流解釋得他們啞口無言。
這是殿試,原本不應該如此爲難一個學生的,可高景明自己劍走偏鋒,就不怪別人抓着不放了,總得讓人服衆不是。
原本到了這個時候差不多就可以了,可在曾大人與人暗中交流下,又有人站出來針對道:“高進士,本官有一事不明,還望解惑”
“大人請講”,高景明轉身拱手一禮道,誰針對他誰幫他說好話都記在心頭,以後再好好算賬。
實際上以高景明的頭腦,大可現在就直接懟回去,將人氣吐血都沒問題,但他並沒有那樣做,一來鋒芒太盛了,會給人留下刺頭的印象,不方便以後在官場混,再一個,現在他還不是官,還是學生,身份站不住腳,別人拷問是理所當然,他只能被動應答。
隨即開口之人看似平淡實則下死手道:“高進士,你一直言說災民不是人,但是出於賑災救災讓他們活命的前提下,這個我們先姑且揭過,但你能否說說,災民已經走投無路,爲何賑災不是將糧食分發給他們活命恢復民生,反而還要讓本就苦難的他們幹活才施捨一點吃的?你莫非真的心如蛇蠍不把他們當人看了嗎?他們那般苦難你還忍心壓榨?”
一開始這個聲音還算平靜,到後面直接就是在喝問了。
對此高景明心頭古怪,按照阿宣的說法,此人是來送助攻的嗎?於是他不卑不亢的回答了八個字:“以工代賑,以安民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