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韶華安安靜靜的躺在牀上,面色瑩白,晶瑩剔透,像是盛神泉水的那隻半透明的玉瓶。
皮膚下隱約可見輕微的血管。
這些天她瘦了,之前因爲胃口大開而稍微漲上來的一點肉,已經在眼疾的折磨之中不知不覺消失了,反而比以前更瘦。
懷孕的月份又有些大了,所以瘦削的身子上,腹部的凸起顯得很明顯。
齊王看着心疼。
要是能夠替代,他早就替她承受這些痛苦了。反正他這些年被腿疾熬的練就了一副強韌的神經,然而小韶華哪裡受過這樣的罪呀,她再強力也只不過是一個女孩子而已。
齊王默默守在牀邊,因爲熬了一宿,眼底有清淺的青色。但是在幔帳低垂光線不亮的房間裡,那青色並不太明顯。反而他眉骨鼻骨投下的陰影更重了些,顯得五官更加深邃立體。
如山嶽橫亙。
他注視着秦韶華,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身體前傾,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沒想到秦韶華突然張開了眼睛。
長長的睫毛扇動,輕輕拂過齊王的下巴。
齊王驚喜地直起身子,瞪着她。
眼眸裡全是光亮的神采。
他發現秦韶華的眼睛裡,那些血絲不見了!
“感覺怎麼樣?”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秦韶華醒來之後先是茫然了一會,望着牀帳子頂部的花紋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她發現眼前不是那麼模糊了,能夠分辨出花紋的細節。
“夜,我好像是……好了?”她遲疑地說。
齊王欣喜極了!
可他沉穩慣了,壓抑着心裡頭的激動對秦韶華說:“先彆着急耗費目力,要是看不清也不要勉強,你剛醒來,先適應一會再說。”
“嗯。”
秦韶華也不敢太強迫自己,因爲眼睛還是有些不適的,乾乾的,澀澀的,若是盯着那花紋多看一會,就會覺得頭暈目眩。
她閉上眼睛再睜開,閉上再睜開,反覆試了幾次,不適並沒有緩解。但是的確是能看清了。
“好餓。”她支起了身子。
齊王趕緊叫人傳飯進來。
昏睡了這麼久,怎麼會不餓。
不過,先進來的是吳道。他上前給秦韶華做了仔細的檢查,半晌過後,說:“再觀察一兩天,目前看來情況是穩住了,但結果並不像想象中的那麼好。”
秦韶華原本的目力還是沒有恢復,只是疾痛消除了而已。
齊王已經很滿意了。
起碼這次治療沒有傷到小韶華的身體,胎兒也很平安,至於目力,慢慢恢復就是。
看來神泉水還是有用的!
吳道離開之後,齊王把屋裡服侍的都趕了出去,親自伺候秦韶華吃飯。
小小的方桌支在牀上,秦韶華背靠着軟乎乎的大迎枕,只要張張口,齊王就會把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喂到她嘴裡,只要她眼睛瞟向哪個盤子,齊王就會給她夾哪裡的菜,服侍得非常周到。
秦韶華體力沒有恢復,身上軟軟懶懶的不想動彈,就享受了齊王的照顧。
有一道蒸魚,秦韶華髮現齊王真得夠細心,竟然會把魚肉裡的刺給她細細剔去,而且
剔得非常乾淨,每一口裡連小毛刺都沒有。
她深知齊王大事雖然穩重,但小事上是十分不耐煩的人,現在看到他這樣耐心地服侍自己,心裡暖烘烘的。
“王爺,您辛苦了。”她開玩笑地道謝。
齊王板着臉吩咐:“那就給本王快點好起來。”
“嗻!”
“嗻是什麼?”
“是我們那裡清朝的用語,就是’是’的意思。”
秦韶華吃飽了飯之後,齊王自己把桌上的剩飯剩菜隨便扒拉兩口,填飽了肚子。
於是秦韶華這才知道齊王也和她一樣,一直沒有吃飯。
他湊近的時候,她看清了他眼底的青色,一陣心疼。
“上來陪我坐會吧。”她拍拍身邊的位置,讓他休息。
齊王讓人把碗碟都收拾下去,自己去屏風後頭隨便洗了頭臉,換上寢衣上了牀。
看着秦韶華又有點昏昏欲睡的樣子,怕她剛吃完飯存食,就故意招她說話。
“剛你說的清朝,是什麼樣子的?”
秦韶華開始給他講努爾哈赤十三副盔甲起兵的故事。
不過她體力不支,講一會歇一會,語速也很慢,講着講着突然“啊”了一聲,“忘記靈兒妹妹了!她昨天陪着我,什麼時候回家的?”
齊王笑道:“她還沒回家,一直在府裡沒走。不過你不用擔心她,她跟着白城子學熬藥呢,說要學學神醫的熬藥技巧,以後好伺候爺爺奶奶。”
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秦韶華暗笑。
又問福娘,“她也在嗎?”
“在。”齊王語氣有點彆扭。
福娘是魏清狂的人,但是畢竟是魏清狂率先拿回了神泉水,他又沒理由排斥人家。
秦韶華敏銳地察覺到了齊王的矛盾心理。
失笑:“你彆扭什麼,你又不是神仙,難道還能事事比別人強不成?”
齊王沉默一會。
說:“別的事可以,對你好這件事,不行。”
他不能接受自己比旁的男人做事差。
如果他不是最強的那個,怎麼守護小韶華。連自己的妻子都守護不好的人,有什麼資格擁有她呢?
秦韶華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你還真是霸道總裁屬性啊。”
因爲秦韶華以前解釋過,齊王對霸道總裁這個詞沒什麼好感。
他眉頭一皺。
秦韶華說:“其實我們兩個差不多,性子都太好強了,不喜歡落於人後。固然我們比別人強很多,可是誰能保證什麼事都強,任何時候都強呢。像我這次的眼疾,幸虧有魏清狂仗義相助……”
齊王打斷說:“我還沒有自負到任何事都要比人強,只是對你好這件事……”
“除了對我好,以後還有更多的事對你很重要。比如,對我們的孩子好,對某個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好,等等。你若是總說’唯有這件不行’,這輩子不知道會有多少件呢。其實接受別人的幫助,沒那麼困難,是不是?”
秦韶華笑着看向齊王。
她的眼眸雖然沒有以前那麼明亮,但依然像是一泓秋水,齊王看到那裡面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心中頓時就是一軟,反駁的話說不出口
。
秦韶華一頭鑽進了齊王的懷裡。
“夜,你陪了我一宿,累壞了吧。好好休息,你要是熬壞了我該怎麼辦,誰來伺候我吃飯?你可是我兩輩子生涯以來,世上唯一一個讓我想與之白頭到老的人。”
齊王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秦韶華從來沒跟他這麼坦白地表達過情意!
就算她爲他遠赴雪山險境,心意不證自明,可那和真正說出來還是有所不同的。
他還以爲秦韶華的性子,從來就不會說甜言蜜語呢。
卻原來,這種話從她嘴裡說出來,比天下間任何話語都要動聽啊。
他下意識就緊緊抱着了秦韶華柔軟的身子。
所以,當秦韶華說出“你也不用那麼排斥魏清狂,他是我朋友,自然也可以做你的朋友”的時候,若在平時齊王肯定不會同意,覺得自己和魏清狂是天敵,但是現在他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就點了點頭。
並且說:“這次多虧了他,回頭等你穩定一點了,我們請他吃酒道謝。”
儼然一副夫妻倆招待客人的口吻。
秦韶華當然是滿口同意,“好啊!”
她摟着齊王結實的腰線,心裡竊喜。終於哄着齊王不那麼彆扭了,看來這個傢伙也不是冰山一塊嘛!
她就順勢說出了賀蘭馨找人傳話的事情。
齊王哼了一聲,不屑地說:“對付衛國那些渣子,還用和她合作?不過魏清狂若是想借機收用天意的人,我就不管他,隨他怎麼做。只是輕陰公主手下的,本王一個也不會放過。”
那天建恆王府的事情,他不會善罷甘休。
兩個人正倚在牀上說話,窗外有侍從高聲通報:“王爺,宮中已經事畢,皇上送了幾盒點心過來,請王爺品嚐。”
皇上?夏侯子黎不是被移出宮外的,怎麼還……
秦韶華愣了一下,繼而突然醒悟,今天是登基大典的日子!
她吃驚地望着齊王。
他一直在陪她,沒有去參加夏侯蘊的登基典禮!
“你……”
齊王說:“不過是走個過場,哪有陪你重要。”
他吩咐侍從把點心先放起來,對秦韶華解釋說:“這是他在告訴我,今日一切順利。”
秦韶華不知道是不是真如俗語所云,一孕傻三年,還是自己被眼疾折騰昏了,這麼重要的日子竟然被她忘記了。
從此大楚有了新的皇帝,而她和齊王竟然都沒去登基大典上露面。
朝廷裡的人,私底下不定怎麼議論呢。
會有人懷疑是夏侯蘊不得齊王尊重,只是推出來的傀儡吧?
齊王卻笑:“他要是連這點猜忌都擺不平,還當什麼皇帝。”
秦韶華所料沒錯,今日的登基大典的確是有人輕慢猜忌。
天色未明時,參加大典的人就已經開始入宮了。預定的儀式是日出之時,夏侯蘊坐上御座。
象徵着新帝如日出東方,氣象磅礴。
然而齊王不來參加的消息提前走漏,所以典禮真正開始之時,夏侯蘊站在御階之上,清楚看到下頭的百官序列人數不夠。
年輕的臉龐神色如常,但是他心裡在暗暗冷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