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突然覺得姚思珩叫她“九爺”她聽着很不習慣起來。她也突然覺得那個傻里傻氣,單單蠢蠢的姚思珩不是不好……
“我可以把錢給你賺,但你要給我最好的貨,若經查起,來路也更要是正當的,若是出了事兒,我難保不會透露出你二人的底細。”顧九道,她絕不承認她是君子,這只是一場關於利益的交易,從一開始便沒有人世君子,而這一場交易她的風險並不大,所以她答應了這場交易。
“這麼說我兄妹二人與九爺可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姚思珺湊近些道。
顧九怔了下道:“我實話實說和別人做生意合夥,我不覺得什麼,和你二人做生意我倒是有些狼狽爲奸的感覺,九爺我不是君子,也會小人之行徑,只是我要在乎的可不止我一個,還有毓秀坊二十多人的飯碗,所以我要確保萬無一失。”
“顧予阡,你要弄清楚如今不是光我們求你做生意,你去問問着軒城還有誰敢賣布給你?”姚思珺一拍桌子道,“難道你不知道若是讓姚元長知曉我們賣布匹給你了,我爹定是讓我哥查賬插手的機會都不給,定要將我與我哥打的半死,你以爲我們跟你做生意沒有擔風險?我們也是提着腦袋,提心吊膽的和你談這事,姚元長偏心,也不怪我兄妹二人狠心託他後腿,若是日後姚夫人得主事,我與我哥在家裡每半點地位,餓死街頭都是輕的!”
“可憐我哥日日賣命天南地北的給他跑路,到時候功勞成果都叫那夫人的奶娃娃得了去,這生女還好,若是生男,姚家庶子便是空氣了!”姚思珺似乎是在氣頭上,一連串的說了一大通。
顧九嘆了口氣,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只怪這裡男人三妻四妾,便多了這麼多無辜兒女。
“姚姑娘感謝你告訴我這麼多,我顧予阡若是一門心思想同你做生意,便絕對不會還沒開始合作便將你拉下水,我說過只要你的貨來路正當,別人查不出來,便無事,我也絕不會沒事找事的揭你的底。”她說道。
好半晌一直坐在那裡的姚思珩開口道:
“九爺,貨物我會分七日在晚上亥時的時候命人運到‘毓秀坊’,只是請九爺先付銀子,不瞞九爺,思珩現今急需用錢。”
顧九愣了會兒,凝着姚思珩,目光有些複雜,方道:“可以,明日我便命小廝將銀子兌換了銀票,送來這裡。不過,姚公子,你我立字爲證。”
“九爺謹慎入微,姚某自當配合,他日姚某能在這一方有立足之地,也是託九爺的福,九爺今日相助之恩,姚某與舍妹當是永生難忘!”
他話音剛落顧九又怔動了片刻,點點頭望向姚思珺道:“你哥比你說話好聽。”
要姚思珺“哼”了一聲,也沒多說什麼。
顧九卻是勾脣笑了笑,朝着姚思珩道:“姚公子多禮了,九爺也不過是想多賺些銀子而已,姚老爺斷我後路,想逼死我‘毓秀坊’,姚公子能在‘雪中送炭’讓我始料未及。若是能和姚公子合作,倒是一件樂意的事……”
姚思珩身形一顫,清秀的眉目裡閃過一絲陰沉,他凝着顧九道:“看來九爺是真想鬥垮姚家,不知有無華胥樓主的意思?”
顧九震了一下,美目微微眯起,瞳孔一縮,極力的判斷着姚思珩此話的深意。若是這一切只是這兄妹二人設的一個圈套,今日請她來,不過是想將她的心思“一網打盡”?
姚思珩輕不可聞的笑了:“九爺不必害怕,這裡都是我的人,只是九爺我要告訴你,我和你目的相同。”
目的相同?
“你想鬥垮姚家?”顧九不可確定的問道。
“不是我想鬥垮姚家,而是我不得已自立門戶!”姚思珩道,“姚元長從來沒有把我當他親生兒子,正如思珺所說,若是姚元長一死,姚夫人腹中骨血繼承家業,便是我與思珺被趕出姚府餓死街頭!”
“正是如此,我巴不得姚家早些垮!垮了我和我哥正大光明的去淮南安身立命。”姚思珺上前道。
顧九眉頭一擰,聽姚思珺這麼說,姚思珩的主要勢力在淮南?
“但願如此。銀票明日我會命小廝送來,今日相會之事予阡也絕不對外人提起!”顧九說道,朝他二人微微躬身後離去。
一品樓下。
“九爺,怎麼去了那麼久?”衛箕撓着腦袋道。
“遇上些事兒。”顧九道,“去毓秀坊吧。”
銀票次日顧九便命赭石送了去,落日收了錢遞與赭石一個信封。
赭石揣回坊裡,當即交給顧九,顧九看了下才知道這是姚思珩留給她的新地址。
姚思珩到底是個謹慎的,天字二號房呆了數日便全撤了,再換一個新地兒,就算是被人撞見了,別人也不好查不好問了。
當日亥時的時候姚思珩便送了一馬車的貨來,來人同顧九說這一批貨會一個月內斷斷續續的送完,若是來得太頻繁了,以免人生疑,便小批量分多次送。
顧九瞧了布匹,倒是的確比坊裡原來用的布匹還要好,簽了單,同那人道:“告訴你主子我很滿意,若是想將生意做長遠,便做得更好更安全些。”
“是,九爺。”
那人退下後,蘇娘忙上前來。
“九爺,您招工的告示我已命赭石他們貼在了門口。估摸着不幾日就有人來了。”蘇娘道,又瞥了一眼躺在顧九房裡的布樣,疑惑道,“九爺,您這布匹到底是找哪家買的?”
顧九放下手中的茶杯道:“蘇娘,這些事你也別管,只要坊裡有布營生便是了。”
“是,九爺。”蘇娘低下頭,便也不再說了,“那九爺我去忙了,這幾天坊裡來的人愈來愈多了。”
顧九點了點頭。生意想要日漸做大,不招兵買馬是不行的。
她拿起桌上的毛筆,繼續着昨日未完的畫稿,她熟讀歷史個朝服飾,便是能設計出諸多種類的服裝來。
良久,她突然駐筆,想起那日華衣閣前的慕華胥,到底他幫着她,她只是隨口說了“專利”二字,他便是記住了。有慕舫給她設專利,便也無人再敢未經她的允許盜用她的圖樣了。而她也是厭煩了這種事情,若是再有嚴懲不解……!
“九爺。”
正當這時候硃紅再外邊換了一聲。
“何事?”房內的顧九應答=了一聲。
硃紅站在外邊發難了,道了句:“九爺你出來下吧,坊裡來人了,要見九爺。”
顧九從房裡出來,凝着硃紅通紅的小臉,到底也沒有了往日裡再見她的躲閃。
“是趙家的,趙夫人。”硃紅答道。
“哦?她還敢來?”顧九說道,快步朝前堂走去。
方一踏入前堂門,便被滿屋子的禮品唬了一跳。
“我的九爺啊。”趙夫人同幾個夫人撲了過來。
顧九身子一側,避開了她們的碰觸。
“趙夫人有何指教?”顧九冷聲道。
“九爺啊,以前是我的錯,有眼不識泰山,請九爺大人有大量,還有趙家不是有意不賣九爺布匹的,您不知啊這趙家的大部分都在小叔子手上,我相公也只不過得了部分而已,他手下產的那低質絹布,九爺您也看不上啊,是不?”趙夫人邊說邊哀嚎着,“哎呀九爺,您就大人有大量,以往是我不對,這離了九爺家的衣服,我還能去買哪家的?哪家的都沒有九爺家的好啊!”
顧九輕輕的擡起手扯掉女人握着她衣服的手。
“赭石,送客!”顧九冷聲一喚,“這些東西都給我搬出去。”
趙夫人駭了一跳,凝着顧九道:“你,你什麼意思?”她放下了臉面來賠罪,“他”倒是不樂意了?
顧九走近了些,凝着那女人道:“我是一個有原則的人,有些事情你做過了,再我這兒便是沒有回頭路。趙夫人心裡是如何想的夫人心裡清楚,不要把九爺我當作呆瓜木魚!”
趙氏駭了一跳,臉色瞬間慘白,連連後退了數步。
蘇娘去了集市,毓秀坊剩下的幾個都是心軟嘴軟的,赭石站在那裡不知所措,這要他怎麼“轟”。
“趙夫人請回吧,九爺不高興了。”支支吾吾地說了這麼一句。
哪裡曉得趙氏氣在頭上,回了一句:“他不高興,我就高興了?”
“赭石,把她們的東西都搬出去!”顧九這麼一說,赭石與坊裡的幾個小廝動起手來。
顧九盯着婦人,如趙氏這種人太多了,只是她不相信趙氏會這麼好心來討好她,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趙氏與那畢氏交好,畢氏與那姚夫人家是親戚,說到底,人家怎麼也不會同她這個外人更親些,這裡面的計較恐怕只有趙氏自己知曉。
“趙夫人,寒坊廟小供不起大佛,請趙夫人自便!”顧九再道。
“你——”趙氏指着顧九說不出一句話來,最終只好悻悻地帶着自己送來的東西打道回府。
“趙夫人慢走!”顧九淡淡道。
有客人朝着她行禮作揖,她也回了禮。
她擡步欲要離開的時候,那人卻走近了些。
“九爺吉祥,我自數月前就開始關注毓秀坊了,在軒城呆了三年還是隻有九爺的衣服最好,只是苦於再過不久我家少爺就去長安了,便是麻煩九爺給我家少爺多做幾件,過幾日我便來取。”一個小廝朝顧九一作揖後說道。
他說的太快,顧九沒有聽仔細,卻大致知曉他的意思。
“好的,你家少爺的我會讓繡娘們先做的,還祝你家少爺新年吉祥,一路順風。”
“謝九爺。”那人道了謝,笑的有些羞赧,看着也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不像南方人士。
顧九並沒有在意只是微微頷首後離開了。
上元是顧九的生日,再此之前她沒有像任何人透露過。
這日,顧九想早些回梅花廬的,回去後到廚房裡下一碗長壽麪,可是等了許久沒有等到衛箕的馬車。
她遊離的目一掃華燈初上的街市,元宵佳節,燈火繁簇,軒城裡也是有名的花燈節。
正當她一腳踏下毓秀坊的石階,視線內閃出一個白色的身影,修竹俊逸,是昨日夜裡她親手交給他的新衣。
他帶着元宵節時興的面具,一頭青絲隨意的綰起。
他朝她走來,待到近時,緩緩地朝她伸出一手。
見她沒有立即伸出手去,少年怔動了一下,解釋道:“我帶你去花燈街。”
溫濡的聲音至耳畔傳來,她心中悸動,朝他伸出手。
寡月握住她的手,又從懷中拿出一個靛青色的面具,遞與顧九。
顧九接過怔動了一下。
“等等,我和你換換,白的給我,靛青色的給你。”她道。
那人怔了一下,卻是很配合的取下臉上的白色面具。
“是我。”那人柔聲再道。
絕美的鳳眸露出,一瞬的瀲灩之光讓顧九心跳加快。顧九笑了笑:“我只是覺得你着白衣帶這靛青色的,我着靛青色的衣袍帶着這白色的,會更好看些。”
寡月怔了怔,倒是他多想了,他笑了笑,將他帶過的白色面具帶到顧九臉上,又將靛青色的帶到自己臉上。
“我們走吧。”顧九喚了一聲,她沒有想到他會來找她,真的沒有想到,這個生日還能同他一起過。
花燈街上,各色的燈籠看得人花眼。
花燈街上,多是富人們爲了炫富而亮出的花燈,花燈之數量龐大,種類繁複。
每一個處燈展區都會站着那家花燈主的家僕。
江南之富人多雅趣,會將謎語或者對子寫到花燈上,若是答出或者對出者便能得到燈盞。
“哇,這一盞是哪家的好漂亮……”
這時候衆人的目光被一盞巨大的宮燈樣式的花燈吸引過去。
“是沉香木的,這麼厚的沉香雕架,當是價值不菲。”有人摸着下巴嘆道。
“不光如此,聽人說燈面是子衿公子親手繪製的,整個沉香雕都是出自他手。”有一人道。
這時候人羣之中出現數個人,身形稍矮帶着面具。
“讓開!我們家少爺要買這盞燈!”
許是直覺,顧九覺得這爲首的兩位女子是女扮男裝,看着倒是覺得有些熟悉之感。
“我家少爺出五十兩銀子買你這盞燈!”那帶着面具的“小廝”說道。
顧九勾了勾脣角,拉了拉寡月的手,道:“走吧,倒是可惜了好好的一盞燈要被銅臭污染了……”
她的話讓寡月震了下,本來想離開的,卻因她這麼一句邁不開步子。
他方頓了一下,就聽得身後那花燈主說道。
“公子,這盞燈子衿公子說了不賣。”那少年倒是溫濡的答道。
這一瞬連走了數步的顧九都折回來,她的目光穿過人羣落在那少年臉上,想起是那日在毓秀坊與她搭話的少年,他說他家少爺要離開軒城去京城了?就是那位子衿公子?
寡月見顧九折回來,眉頭微微皺起後又舒展開來,他竟是一把拉起顧九的手,朝人羣中走去。
“你什麼意思?不賣?”那女扮男裝的小廝大聲說道,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
且聽那少年笑道:“公子稍安勿躁,我家公子說了,燈贈有緣人,能答出題者便是有緣人。”
此話一出倒是無數人眼前一亮,這也是燈界不成文的規矩。
“好!你且出題!”那“小廝”口中的“少爺”上前一步道。
顧九動了動耳朵,這聲音她如何不知。
姚瑋瑢!
姚家的嫡小姐倒是恢復的快,時隔數日便又來大街上囂張了。
顧九還真壓不下這口氣,她倒是一把反握住寡月的手,拉住他,化被動爲主動。
寡月愣了一下,沒料到顧九會突然如此,“騰”的一下面具下的火燒了起來。
即使羞赧,他也不會不知那少爺打扮的人是姚家女。他似乎懂了顧九的意思……
“燈主,這人人都有機會嗎?”顧九問向那少年。
少年勾脣溫婉一笑:“當然。”
“好,我要加入。”顧九又一把拉過身旁的寡月,“還有他。”
“我們倆是一起的。”
這句話一出又要某些人紅了臉。
一起的……
聽着心裡,無比溫暖。
“公子,當然可以,你二人若能答出這兩題,這盞燈籠便是二位公子的。”少年繼續道。
“磨磨唧唧的煩不煩啊,出題吧!”那方那“少爺”說道。
書生氣的少年,繼續笑了笑道:“那我便開始了,首先說好兩道都是對子,要對的又快又好又工整纔算贏。”
那少年說道,轉身在那燈面上取下第一張紙。
“此題的上句是:天若有情天亦老。”少年念道。
顧九正欲脫口而出:“人間正道是滄桑”的時候。
耳旁傳來白衣少年溫濡卻夾雜着絲絲沉鬱的聲音:“月如無恨月長圓……”
衆人高叫着“好!”
而顧九卻是心中頓生一股酸澀感,月如無恨月長圓……他是在說自己嗎?她一瞬間想到他悽迷的身世,少年的劫難,是要經歷多少才能說出這麼一句。
那方,姚瑋瑢主僕幾個氣得直跺腳,連支支吾吾去對下句的勇氣都沒有了。
這時候,從一旁高樓裡跑來一個小廝,在出題的少年那裡耳語數句。
出題少年笑道:“我家公子說了,這位公子的對句工整,是正解,這一題便是這位公子答對了。”
姚瑋瑢氣得直跺腳,本來這一句也不算特別難,若是能給她一點時間她便能成,可是奈何這人太快,太快了,她不禁多看了寡月一眼,總覺得這股出塵脫俗裡透着熟悉之感,而且這人舉手投足之間都讓她心神盪漾。
“恭喜公子,容我再出下一題。”出題少年朝寡月一揖後,又取下花燈上另一張紙條。
“衆位請聽題:煙沿豔檐煙燕眼。”
這題一出衆人都“哇”了一聲,連寡月都爲之一震。
顧九卻是第一個站出來,無人對出的千古絕對,無數人爭相一試卻有無數個答案,她的答案不會是最好的,卻會是最快的。
“小哥,請賜紙筆。”顧九美目發光朝着那少年說道。
“公子稍等。”
那少年轉身將筆紙遞與顧九。
一旁的姚瑋瑢卻是嘀咕道:“這是什麼對子嘛,你把那原句給我看看。”
這方顧九已寫完全句:“霧捂烏屋霧物無。”
“上聯此句頗富美感,門前生火,竈間柴煙沿那豔麗的屋檐氤氳地涌入了燕子窩中,大燕子飛出巢去,小燕子在窩中被薰的嘰喳亂叫。而小生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只能對出句子,卻無法顧全其意境了。”顧九笑道。
衆人讚歎,豁然開朗,如此絕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對出,這小公子也算是奇才。
顧九望向寡月,面具下她羞赧一笑,而寡月看着她的眼神複雜了些。
正在這時,那高樓裡又走出那名小廝,他清了清嗓子道:“子衿公子說,燈贈有緣人,這盞燈就贈給這兩位公子了。”
顧九高興的接過遞來的燈。
有人讚歎,有人欽羨,更多的人說這盞燈價值不菲,得到了是興趣。
就在這時姚瑋瑢上前一步道:“這位公子,我出五十兩,買你的燈賣不賣。”
顧九眉頭一皺,她豈會爲區區五十兩銀子將這盞燈讓給別人?這可是她和寡月齊心協力得來的,況且今日還是她的生日,難得能碰上這麼開心的事情。
姚瑋瑢見顧九猶豫忙道:“若是公子嫌低,本公子再加一百兩。”
顧九狐疑地凝起眉,就算是富家的小姐月例錢應該不會很多吧?是什麼事讓她肯爲一盞燈花一百五十兩的銀子?
“不行。”顧九不想多做解釋,將燈遞與身後的寡月就要走。
“請公子相讓,家父喜愛子衿公子製作的燈,可是子衿公子馬上要離開軒城了,並言再不制燈……”姚瑋瑢語氣放柔了些攔下顧九。
顧九止步,扭頭望向她道:“哦,這麼說這是子衿公子最後的一盞,若是如此,更不行了。”
“你——”姚瑋瑢一咬牙,“你別欺人太甚!”
顧九冷笑:“欺人太甚?此話怎講?這燈是我贏過來的,子衿公子也說了,燈贈有緣人,溫情豈是銀兩能夠衡量的?”
圍觀的百姓開始議論起來。
“公子亦可以用真情感動子衿公子,真孝總比言辭與禮品來得可貴,子衿公子是重情之人,你若打動他他必然會爲你再做一盞,你又何必執着於我手中的這一盞呢?”
顧九話音剛落,人羣中的議論聲更大了。
“是啊,這位公子說得有理,若是這樣你還不若去求子衿公子,這盞燈畢竟是這公子所得,子衿公子的燈若是用金錢來衡量便是失去了意義。”一個青年說道。
接着有很多人贊同的點頭。
姚瑋瑢面具下的臉死灰,她若是能求不就早求了,她三番兩次的命人帶禮品去子衿公子的住處,都被拒之門外。本想着元宵節來得一盞子衿公子做的燈盞,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走!”姚瑋瑢對身後的僕從們吼了一聲,若不是她被毓秀坊的整的顏面盡失,也不會想方設法的來討她老爹歡心,她老爹要討一個喜歡子衿公子的燈籠的官員的歡心,不是如此,她爲何費力來求燈。
顧九冷笑了下,若是真孝順,豈會這般離去?姚瑋瑢,虛僞到人神共憤。
顧九心情大好的走在前面,寡月小心翼翼的捧着燈走在後面。
“小寡月,我們今日走回廬吧。”顧九懶懶地道。
身後的人輕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花燈街旁的高樓上,一身紫色衣袍的男子笑吟道:“天若有情天應老,月如無恨月長圓……”
他伸手掩上窗櫺。
茯苓朝子衿一揖道:“公子,那小公子能對出您的絕對您如何不讚賞?”
鄭子衿脣角勾了勾,道:“他確實才思敏捷,只是沒有我想要的意境。”
“所以公子更喜歡那位白衣公子的?”茯苓問道。
“確實如此。”鄭子衿笑道,柔聲道,“面具之下,當是氣質脫塵……”
但願有緣再會……
顧九與寡月出了城,走在回梅花廬的路上。
將將至桃花溪畔的時候,顧九突然被身後的白衣少年給喚住了。
“九兒……”
顧九一怔,倉皇回頭。
“嗯?”(顧九)
少年頓了下,將手中的燈遞與顧九,紅着臉,低着頭道:“九兒幫我拿一下……”
顧九接過他手中的燈,她知道他不會是拿累了,看樣子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要說。
寡月背過身去在懷中摸了半天,才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
他打開他手中的帕子。
顧九疑惑的低下頭去,就瞧見他手掌中一對半舊的血玉耳環。
“這……”顧九凝起眉頭,雖然色澤溫潤通透,但到底是半舊的,像用過的。
用過的……
顧九陡然覺得心裡堵的慌,不會是哪個給他的定情信物吧?
寡月走近些,顧九也沒有刻意後退。
他空出一手移向她的鬢角,顧九空出的手突然擡起,將他的手推開了些。
“九兒……”圓月之下,寡月凝着她,鳳目之中似有氤氳之色,“等我有錢了再給你打一副更好的……”
“那便等你有錢了再說……”顧九喉間作梗,哽咽着說道,方要轉過身,卻被寡月一把拉過。
他一手握着顧九的手,顫顫地依稀可見有些發抖,他凝着她,沉聲道:“這個,你得收下……這是我娘……”
我娘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了……
他沒有將話說完,顧九卻是猛地擡頭望向他,她當然知道他所說的“娘”是誰……他的生母,素未謀面的生母……
見顧九沉默不做聲,神情舒緩許多,寡月緊繃的神經也舒緩了許多,他伸手去摸顧九的耳垂,只是一瞬又微微皺起了眉頭。
“咦……”
“沒有耳洞。”顧九無奈道,“或許是長實了。”
寡月笑了笑收回手將耳璫再用帕子包好,放在顧九手心。
溫熱的布包落在顧九的手上,她震了一下,只覺得這東西沉重無比……
正當她思緒遊離之時,聽得少年在她耳邊柔聲道——
生辰快樂。
她再度震了一下,他,是如何得知的?她記得她沒有同他說過的……
“傻瓜。”那人一捏她的鼻翼,帶着一絲冰涼的溫度,卻讓她被感寵溺。
她失神間,他已緩緩道出:“你與我拜堂那日,晉候府就將你的身契與官籍給我了,我又如何不知你生日,我便是知道,纔沒有問你的……”
顧九怔了半天,原來的阿九與她一個點出生的?還真是神乎其神的一件事。
顧九嘆了一口氣,低頭看着手中的布包,另一手的宮燈已被他接了過去,她將那布包收在懷裡,他能將他母親的東西給她,便也是認了她的吧……
可是,她還是想告訴他,等他真的娶了她,等她真的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他身邊的時候再將這麼貴重的東西給她,可是她說不出傷害他的話來。
先收下吧,就當暫管着。
“我們快回去吧。”顧九低着頭,嘀咕道,“我想吃長壽麪……”
意思是,我想讓你給我做長壽麪吃……
寡月在這種事情上再傻,再愚笨也聽出了她話中之意。
他心跳陡然快了些,腳下了步子也加快了些,意思到這是顧九第一次向他要求什麼。
“我給你做……”他沉聲道,竟是有些急不可耐了。
廚房裡,顧九看着柴火。
寡月忙得焦頭爛額,不是沒下過面的,怎麼顧九在這裡,他就覺得緊張了呢?
衛箕將掛麪放在竈面上,又拿過一個大碗,在裡面放了鹽、醋、醬油、還有泡椒、蒜、生薑。
衛箕一直沒說話,看着心情很差。
顧九狐疑的走過去,拍了拍衛箕的肩膀。
衛箕卻轉了個身子不理顧九。
“怎麼了啊?”顧九也有些鬧了。
衛箕突然又哭了起來,嘀咕道:“九爺……姑娘你太拿衛箕當外人了!就算是生日也不同衛箕說,姑娘這是何意?”
說着還真真滑下了一行淚來。
顧九愣了一下,方笑道:“原是這樣啊,這不你不是知道了嗎?”
“可是,我什麼也沒有給姑娘準備。”衛箕繼續道。
“……”顧九說不出安慰人的話,撓着腦袋道,“你這不幫着公子給我下了面嗎?”
顧九望向寡月,見鍋裡的面燙熟了,忙笑道:“好了,快把碗給你主子遞去,這生辰什麼的也沒啥的。”
衛箕笑着抹了眼淚,走到竈邊將碗遞與寡月,一碗長壽麪就成了。
一碗麪放在顧九面前,衛箕出了廚房。
昏黃的燈影下,那人就坐在她的對面,離着她那麼近那麼近,顧九能清楚的看到他煽動的睫羽,還有眼底深藍色的沉鬱。
她拿起筷子,夾起一隻青菜,吃了下去。
“要吃完。”白衣少年柔聲道,似乎是受不了這廚房裡的烏煙瘴氣,他還是不可避免的咳嗽一聲。
“嗯。”顧九點頭道,開始埋首苦吃,她做的她定是會吃的。
一晃已是二月了,南方的戰事無果,攻打尉遲廷老巢竟足足打了三月,戰事拖得越久對大雍愈是不利,夜帝派去的兵馬也是有去無回。
二月初的時候,科舉恢復的消息也傳至大雍上下,新一批的科舉複雜的官員名單已在草擬之中,只是還未傳來到底是何時再度開考。
只是無論是何時開考,寡月已做好緊張的備考。
他讀書力考功名,她掙錢養家餬口,寧靜卻又匆忙的生活有條不紊的繼續着。
二月,江南。渡口城郭,馬蹄聲急,桃花溪畔,春色旖旎,晚梅與桃花齊綻。
女子一身白衣,她帶着斗笠,斗笠上垂下一圈白紗,遮住她嬌羞的面。
她方走過籬笆欄盡頭的墳冢,那墳前插滿了梅枝,有從年前就插滿現今枯萎了的早梅,也有才呈上的晚梅。
白衣的少年跟在她的身後,二月初,桃花已開至荼蘼。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哈哈……”
身旁傳來少女爽朗的笑,少年的臉卻是一瞬慘白。
“九兒……”他癡傻地喚了一身,情難自禁的握住顧九的一隻臂膀。
顧九怔動了一下,凝着他發白的臉,方意識到自己方纔似乎又說錯了什麼。
她隔着白紗朝他笑了笑道:“既然寡月不喜這首,那便換成: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喚酒錢……”
寡月怔了下,脣角微微揚起,傻愣了片刻,卻是開口溫濡道:“不……”
這下連顧九也愣住了,他握着她臂膀的手鬆開。
“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他一臉沉靜,午後的陽光打在他的臉頰上,襯出一層薄薄的紅暈。
顧九凝起眉,懵懂的凝着寡月,卻又在一瞬之間也緋紅了臉頰。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她的確是他的新婦,卻不知能否成爲他心中亙古的灼灼其華……
她深吸一口氣,提着竹籃跑開了些。
寡月怔了片刻,接着未曾多想,隨着她的步伐,追了上去。他心中卻是酸楚糾結更甚了些,忽地覺得自己和那些花言巧語的公子哥無甚區別。
他如同影子一般的跟在她的身後,她走過桃樹將那些將落的花瓣摘下,放入竹藍內。他跟在她身後一聲不吭……
當她走過,有桃枝將要絆住她的斗笠時候他便伸手將那枝椏移開些。
他們的相處寂靜、無聲卻又和諧,遠遠觀望的衛箕衛簿都不敢上前去打擾。
春日的暖陽曬得人發暖,那四隻小兔子早已長成了大兔子,在桃花溪畔的青草地旁細細的吃着青草。
她採摘完滿滿的一竹籃桃花回來,少年還跟在身後。
她在溪水邊將桃花洗盡,去花蕊,入壇。
身後的白衣少年也緩緩蹲下,捏起數片竹籃裡的桃花,他白皙的手捧着粉色的桃花,學着她的樣子將花蕊去掉,再給顧九看了得到她的首肯後再入壇。
等一竹籃的桃花都洗盡入壇後,他也未問她到底要做什麼卻是扶她起來。
他抱着罈子,顧九提着空簍子。
他走在後面,一步一步行的小心翼翼。
末了,遠離了桃花溪的泥濘地,他纔開口問道:“九兒,能否告訴我,毓秀坊的布匹是在哪裡買的……”
顧九怔住了,步子也放緩,直至最終停下,她轉身望向他。
她凝着他,讀出他眸子裡的擔憂,她也不想再騙他了,方道出實話:
“找姚思珩買的。”
她擡起清澈的眸子打量着他,果然讀到了他眼中的震驚。
寡月身形一震,抱着罈子的手抖了下,不全是因爲不能找姚思珩買布匹,而是九兒竟然再度被姚思珩纏上了。
“九兒,我知你有自己的理由,但是你得理他遠點……”他說道,沉鬱的鳳眸低垂下來,他不想她看到自己強烈的佔有慾。
“嗯……”顧九頷首輕聲答道,秀眉微蹙。
——
黑夜,南越。
一場急雨過後,地上溼漉漉的,已經兩天了,洛家軍埋伏在這裡已經足足兩日了。
慕長安的軍隊無數次的騷擾、突襲,也未將尉遲廷的人逼出。
慕長安心一橫率領着一隊人馬準備更實施更深入的一次突襲。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慕長安一聲怒吼,將他身後阻止着他的部將們吼得集體一顫,他揮舞着千斤的巨劍朝尉遲廷老窩而去。
他是軍人,是先鋒,無論怎樣他不能忘記身爲軍人的職責。
“將軍,若是我們再深入一些,洛營的埋伏軍救援不及時,或者他們見死不救怎麼辦?”
“啪”的一聲。
慕長安一揚馬鞭打在那人身上。
“若是所有人都同你想的一樣,這仗不用打了。傳令下去,今夜再深入敵軍勢力範圍三十里,只許前進不許後退,凡我大雍逃兵,殺無赦——”
血,染紅土地,這一場廝殺似乎早在預料之中。
慕長安的軍隊深入尉遲營後成功的將尉遲廷印上鉤。
“乖乖,老子被你們騷擾了一個半月,就是再等你們沉不住氣,再上前三十里,怎麼這不等來了!還是慕大將軍,老子曾經的戰友!”尉遲廷大吼一聲道。
“尉遲廷,你休得囂張,要殺要刮隨你!”慕長安已陷入絕境之中。
“將軍,援軍沒到啊!”一旁部將慘白着臉說道。
“還有多少人馬?”慕長安問道。
“將……將軍,不多了……我們……”那人還沒有說完便被人捅了一刀。
廝殺聲,嚎叫聲,還有尉遲廷的大笑聲充斥於慕長安的腦海,他揮起千斤的巨劍轉身下馬,悲憤交織於胸,就算是死他也要像個戰士一樣死去。
“哦?要單打獨鬥?那老子好好教訓一下你。”尉遲廷也下了馬。
到底是常年征戰沙場的老兵。沒過多久,慕長安就已體力不支。
再加之看着自己的戰友一個一個的倒下,心的壓力多餘身的壓力。
正在這時殺出一對人馬,他本以爲是洛家軍的大部隊來了。
卻在人馬走近時候出乎意料的怔了一瞬。
只有不到五十人嗎?
“哈哈哈,就憑你們幾個,就想,哈哈哈,笑死老子了……”尉遲廷大笑道。
“就憑我,就可以……。”夜風一個箭步上前,腰間抽出軟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尉遲廷面前停下,幾乎是一劍就要尉遲廷斃命。
“就可以讓你死!”夜風冷冷道,“死之前讓能見到失傳已久的輕功你也是賺了!”
他的戰友抱起已昏迷的慕長安。
夜風快速的割下尉遲廷的頭顱,高高舉起。
“你們的王已死,奉勸你們不要做垂死掙扎,我大雍不殺俘虜,知道你們都是被逼無奈,若是放下武器立即投向,便既往不咎,給你們重新做人的機會!”夜風高喊着,原來的慕長安的人馬也重複着他的話,正在這時候,洛家軍的軍隊也趕製。
夜風眉目一黯,忽地帶領着自己的隊伍唱起了,長安的名謠《長安辭》——
子上征途,征途漫漫,子上征途,婦淚漣漣,子上征途,妾心慼慼……
只此一瞬,無數的將士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他們之中大多數的部將都來自長安,由長安徵召至尉遲營。
而《長安辭》堪比當年沛公所奏之四面楚歌。
讓他們想起他們的妻子兒女,不禁都落下淚來。
“降了,我們降了——讓我們再見到我們的妻子兒女——”有一個部將放下手中的武器高呼了一聲。
隨即無數的人放下了武器,硝煙的戰場上傳來無數戰士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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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幾章要改錯別字,順帶改下章節名。親們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