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娘自從顧九來了毓秀坊後,就陽奉陰違的聽着顧九的話,這會兒到顧九面前發完一通牢騷後,去繡閣櫃檯裡敲着算盤算着這幾日的盈虧情況,哪裡還記得顧九說的話。顧九在她眼裡不過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他的話又如何能信呢!
顧九在毓秀坊的內屋裡坐了很久,一旁的小廝給她斟了不知幾道茶,也沒見蘇娘來給她報個信。
蘇娘站在櫃檯那裡也沒什麼事情可做,可是她就是不去給那小九爺稟報,她都沒派人出去,能作何稟報?這“毓秀坊”她打理了好說也有個七*年了,這如今少爺只消派這麼一個少年來,就要求她聽她的,她可不幹呢!
有一個坊內的小繡亮端着果盤和茶水朝裡屋走去,這都好一會兒呢,九爺的茶水該是沒了的,小繡娘不過豆蔻年華,看着微微有些胖,卻是生得十分討喜,一身交領半臂襦裙,步子輕快,嘴裡還哼着歌謠。
“誒,你這是幹嘛去?”蘇娘擡頭就見這小繡娘從她眼前走過,“又偷懶,只會偷懶,誰叫你去做這些的?”
蘇娘搶過那小繡娘手中的案盤,怒瞪了她一眼。
“你不去伺候他沒人說你,放着事情不去做,跟誰學的做這些‘奴顏媚主’的事情?繡活也沒見你學得七八成像,只會偷懶,吃起東西來比誰都吃得多!”蘇娘指着那小繡娘圓滾滾地小腦袋說道,“這毓秀坊就是多了你們這些好吃懶做的纔會被‘華繡坊’給比下去!還愣着幹嘛還不快去做活去!”
蘇娘氣得只喘粗氣,手剛拍着胸脯緩解,轉頭就瞧見顧九從裡屋裡走出來。
“發生什麼事了?”顧九淺淡地開口問道,清麗的眼眸一掃蘇娘又落在那小繡娘身上。她方纔再裡屋裡坐了快將近一個時辰的功夫了,茶水用完,也不見有人來添水,等了蘇娘半天也不見她進去同她講一下探聽來的情況,原來是壓根沒把她的話聽進去。
蘇娘見顧九從裡屋裡走出,心中一駭,到底是平素裡就有些吃軟怕硬的人,這會兒見顧九一身冷凌氣息的從房間走出,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顧九凝着蘇娘,她承認她從來沒有想訓斥過蘇娘,她努力做這些,倒不全是爲了錢財,更多的原因是因爲陰寡月,因爲靳南衣……
她不會責備她們,因爲她們都是曾經給予過靳南衣關愛的人,她們都是見證南衣成長的人;她會讓這裡的人心服口服,承認她並接受她。
“也沒什麼事,不過是這丫頭太愛偷懶了,九爺……”蘇娘說道。
“哦?”顧九挑眉望着那個微胖的小繡娘道,“可真如蘇娘所說?”
那小繡娘被顧九那漂亮的眼睛一凝,心下咚咚作響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小臉蛋紅得滴血。
“九爺問你話呢,真真平時搶東西吃第一,做繡活做不好狡辯也是第一,現在啞巴了?”
蘇娘在一旁訓斥道。
小繡娘早已習慣了蘇娘這般說,蘇娘這人每每恐嚇她說不給她飯吃,將她趕出繡閣任她餓死街頭也沒見她真的趕她走過。她知道蘇娘是生着九爺的氣,蘇娘爲毓秀坊操勞了這麼多年,人的感情是自私的,如今少爺陡然派這麼一個人來打理,蘇娘接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小繡娘被蘇娘戳着腦袋瓜子也不吭一聲,撓撓頭依舊憨憨的笑。
顧九心下一動,這還難得一個性情好的。這古代女子最怕人評頭論足,這丫頭全然不在乎。憨人也有憨人的福。
“你叫什麼名字?”顧九問道。
“奴家硃紅,因奴家爹愛吃豬紅取名字硃紅……”小繡娘撓撓頭道。
“噗……。”顧九很沒骨氣的被她給逗樂了。連蘇娘還有一旁的小廝都笑出聲來,這丫頭的確有氣死人的本事。
“硃紅你去換一身男裝陪我出去走走。”顧九說道。
硃紅和蘇娘同時一愣,蘇娘不明所以的望向顧九,嘴動了兩下終是想說什麼都沒說出來。
“蘇娘,爲請不動您,就只好親自去了。”顧九笑道,語氣淺淡,無意嘲諷卻讓蘇娘紅了老臉。
“……”蘇娘手指絞着帕子,到底是一不做二不休,柳眉一挑道:“九爺,這不是蘇娘不願意叫人跑路,這又不是我去跑路,不過是差遣一個小廝罷了。”
“那蘇娘是爲什麼不去?”顧九順着她的話往下說。
“九爺,這少爺是叫你來協助我,這招小廝之事不在蘇娘職責範圍之內!”蘇娘提高了嗓門說道,倒像是故意讓衆人聽得真切。
這時候裡間的繡娘們也放下手中的活,聚攏過來。
顧九美眸微眯,隨即道:“這倒是予阡沒禮數了,那予阡還得給蘇娘陪不是了。”
說着就要拱手作揖。
“誒,你可別,這麼多人看着,好歹現今你我二人是平起平坐,這陪禮就免了。”蘇娘繼續道。
顧九也不惱不躁,繼而道:“蘇娘可是爲華繡坊之事毫無辦法?”
蘇娘本高傲擡起的臉頓時下巴垮下來,凝着顧九道:“你什麼意思?”
顧九挺起胸膛朝着蘇娘微微一笑:“蘇娘,若是予阡此次能鬥垮那華繡坊,你可願意日後聽爲的。”
顧九方說完衆繡娘們便議論起來。
顧九毫不示弱的凝着婦人,“怎麼樣?蘇娘可願意?”見婦人猶豫不決,一副舉棋不定之勢,她微眯眸子忙說道:“蘇娘若是我輸了,日後這毓秀坊之事,爲顧予阡再不插手,可好……?”
顧九語音方落,蘇娘咬牙道:“一言爲定,不許反悔!是鬥垮一定是要鬥垮!”華繡坊與毓秀坊挑事這麼多年了,不鬥垮如何得了?
顧九點點頭:“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她舉起一隻手欲同她擊掌爲誓。
蘇娘望着顧九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總覺得不妥,將信將疑的伸出手,還未完全伸開,顧九的手掌就與她的手掌貼合。
“那就這麼定來。”顧九意味深長的笑了,目光落在硃紅身上,“小朱紅你快去換身衣服隨爺去吧。”
硃紅沒又想到自己會被九爺當着這麼多繡孃的面給提名。
支支吾吾地“唔”了一聲後跑進繡娘房去換衣裳去了。
蘇娘望着顧九和硃紅的身影消失在街市。
華繡坊本與毓秀坊一樣是軒城中等繡坊,只是因爲兩家才隔着兩條街,所以總是攀比高下。
顧九在華繡坊對面的茶肆裡坐下,派硃紅上去探聽情況。
硃紅一副呆呆模樣,顧九倒是不擔心華繡坊的人能懷疑她什麼。
“你去了就只消問她們最近什麼貨賣得最好就是。”說完顧九還從腰間拿出一袋碎銀來,“然後記得買過來,一種取一樣。”
硃紅將錢袋收好後才欣然離開。
顧九從茶肆二樓臨窗的窗子裡,觀望着對街的華繡坊,果然是門庭如市,按理這大雍的繡品改來改去不過都是一個樣子,除非是做婦人的服飾,婦人的服飾款式多樣,只是一個繡品店門庭若市也太讓人納悶了。
硃紅來了才發現來這裡大多是成雙成對的情侶,或者年輕夫婦。
硃紅伸手拿起一個枕頭,只瞧見那上面用金色的絲線伴着碧色的細線繡着一隻活靈活現的鴛鴦。硃紅納悶了不就一個繡着鴛鴦的枕頭嗎?有必要這麼受追捧?
“不就是繡了只水鴨子的枕頭嗎?有什麼奇怪的?”硃紅嘀咕道。
大雍人的枕頭沒啥講究,就算是貴族枕頭也是用上好的錦緞製成罷了,只是今日華繡坊將圖案繡到了枕頭上頗受人歡迎,況且——
一旁一個華繡坊的婦人聽見了不悅的皺眉:“小兄弟這枕頭可不只是繡了只水鴨子而已……”
婦人將“水鴨子”三字咬得極重,又伸出她塗着丹蔻的手指拿起另一個抱枕。
“你瞧這可是鴛鴦對枕,可是我們華繡坊最先製作出來的。”
鴛鴦對枕?
硃紅拿起一對枕頭,比較了一番,終是發現這兩個大紅色的枕頭上的鴛鴦一大一小,一毛羽豐厚,一毛羽柔和,就是所謂一雄一雌。
那婦人盯着硃紅眼睛都要看直了的樣子忙發揮她的口才趕緊道:“小兄弟,你瞧瞧,這每隻鴛鴦枕頭的邊緣的四角流蘇都有一角掛着一塊玉佩,這男戴觀音女戴佛,這都是萬安寺裡開過光的,一個給你,一個給你相好的,就是睡在枕頭上,她也能想着你,等你們結爲夫妻了,又可以保佑你們早生貴子,百年好合……”
硃紅就是那一類女子,能輕易而舉的被人說服,立馬掏錢包的那一類,於是乎成功的被華繡坊的婦人給忽悠了,當即掏錢買了一對。
等硃紅抱着對枕離去,那婦人看着快賣光的對枕,心情愉悅的無法言喻,庶小姐雖說是庶出,這一涉足商事倒是比那嫡小姐有能力多了。
想着曹操就到了。
“桂娘,今天賣得怎樣了?”
“我的小姐啊,咱們這繡坊又得火一把了,到時候指不定要趕上當初的江南顧氏繡坊了!”
她方說完,少女瞪了她一眼。
“哎呀,我這說的什麼話啊!顧家的都沒了,怎麼還能和他們比了,我們坊可不能同顧家的一樣,方纔是桂娘說錯了。”
“桂娘,好在這方纔是我聽到了,若是其他人聽到了難免傳到老爺那裡去了。”女孩說道,“你也知老爺最忌諱什麼,就是顧氏之事莫要在旁人面前再提,”
桂娘驚出一身冷汗來,連聲答:“是。”
硃紅抱着一對小對枕回到茶樓,嘴角帶着笑,早已忘記自己去華繡坊是奉了九爺的命令,如今這命令早不知忘到哪裡去了。
“硃紅!”顧九凝着她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硃紅望着顧九一怔忙道:“咦,九爺,你你你不是在二樓嗎,怎麼就下樓了?”九爺怎麼可以下樓呢?該是她上去找九爺纔是的。
“笨硃紅,九爺我在你進茶肆的時候就給你使眼色,叫你在樓下等爺,你倒好抱着兩個破枕頭一路失神,九爺我就只差氣得扔兩個杯子下去讓你清醒清醒了!”
顧九故作憤慨的說道。
“九爺這纔不是破枕頭呢,這一個給你,一個給我,以後咱們……”小繡娘說着臉已經全紅了。
“咱們什麼?”顧九已漫不經心的奪過某繡娘手中的枕頭,“爺我當是什麼,這就是她們的‘暢銷貨’?”
“爺?啥?”硃紅略蒙的望着顧九,什麼是暢銷貨?爺,你還我枕頭好不?
顧九以你已無可救藥的眼神看了眼硃紅,復將兩個枕頭塞在了硃紅手中。
“打道回府。”
硃紅心疼地拾起因她沒接住落在地上的對枕,拍掉上面的灰塵纔跟着顧九離開這裡。
顧九一路的走一路的想,方纔她以大致知曉華繡坊此次的經營模式,就是將圖案繡在了大雍本來不做裝飾的枕頭上,其實枕頭上繡有繡紋本是很常見的,在這裡竟然成了創舉了。
不就是鴛鴦對枕取了個吉祥的意味,專門賣給年輕情侶夫婦倒是太狹隘了一些。到底該以何種方法將華繡坊“鬥垮”呢?
走至毓秀坊內,顧九見因爲生意不景氣,毓秀坊近幾日關門關的早,繡娘都要回家了。再一打聽,蘇娘去了府宅去陪二夫人去了。
正在這時衛箕駕着馬車來接顧九回去,顧九忽地心生一計,她同衛箕笑了笑:“衛箕,近日我不回園子了,你待我同公子傳話,叮囑他好好吃藥。”
衛箕一楞:“九……爺,公子會擔心你的。”
顧九點頭,她的確知道寡月會擔心她:“我知道,你且說我在毓秀坊過夜便是,這裡還有幾位長駐的繡娘叫他不要擔心,還有別忘了督促他吃藥。”以她的性子不把事情伴好,她睡都睡不安穩。
“那行。”衛箕撓撓腦袋道。
“嗯,去吧。”
——
“硃紅。”顧九喚了少女一聲,“去將坊里長駐的姐妹都叫到內室裡候着。”
“啊?”硃紅不解的吱了一聲。
“啊什麼啊,叫你去且快去。”顧九有些不耐煩的道。
等那兩三個繡娘都叫了過來,顧九纔開始細細打量起她們,看着都很靦腆,不似硃紅的神經大條,大大咧咧。
“你們三人中誰的繡工最好?”坐在高座梨木上的顧九凝着仨人道。
三個繡娘推搡間已將其中一個女子推上前去。
那女子一身裙裾以雜線繡成煞是好看,上身是緊身的抹胸並領上衣,生得倒也是珠圓玉潤,脣紅齒白。
“你?”顧九走近她,方道,“姐姐叫什麼?”
“奴,奴家秦彩魚。”那女子唯唯諾諾地說道。
“秦彩魚,嗯?”
“是的,公子。”秦彩魚被顧九看得發毛,雖說來人不過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依舊足以讓她這自幼寄宿在“毓秀坊”的孤女背部發毛。
“我要你琢磨一下,我畫的這幾種繡法。”顧九將前幾日在梅翁廬裡畫好的針繡手法遞給秦彩魚。
秦彩魚接過,看着略顯粗糙的“圖解”,大致的翻看了一下,以她十多年刺繡的精力來看,這圖畫得雖粗糙卻極爲詳細。
“這……這是誰畫的?”秦彩魚大驚問道。
顧九摸了摸鼻子道:“你也別管是誰畫的,就說你能不能做到?”其實她也是藉助這具身體對繡品的獨特見解,本能反應畫出來的,顧九生於江南織錦之家江南顧氏,對着些繡品自是不再話下的。
秦彩魚可是毓秀坊最好的繡娘之一,聽顧九這麼一說,自是想要一試的。
“若是九爺信得過奴家,待奴家琢磨片刻便給九爺答覆。”
“我也是此意。”顧九說道,轉身再坐到書案那頭的梨花木椅上,“小朱紅,你且去廚房端點吃食來,帶姑娘們去堂裡坐坐。等我繪好繡稿,給你們送去。”
顧九自知自己現今的身份,九爺,她現在可是男子,不能和姑娘們共處一室,更不能壞了姑娘們的聲名。
等四個姑娘退下,顧九指了指一旁站着的和她年齡相仿的小廝道:
“你出去守着把。”
小廝楞了一下“哦”了一聲。
顧九這才方籲一口氣,開始大刀闊斧的動筆,世人皆愛美好,她就將最美好最暖人心窩的東西呈現出來。那個“華繡坊”不是弄出鴛鴦對枕嗎?那麼這看着就要入冬了,她就弄出兩用的抱枕,又可以暖手又可以做枕頭。
——
一個時辰後
“吶,就照着這個樣子做!”顧九將畫紙遞給那幾位姑娘。
“咦,這是什麼?看着好乖啊……”硃紅最先叫出聲來。
“q版抱枕。”
“啊?”
“聽不懂算了。”顧九滿頭黑線道。
“這個是潘安、這個是西施、這個是王昭君、劉備、關羽、張飛、諸葛……”顧九拿起每張畫紙不厭其煩的解釋道。
“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繡稿呢。”秦彩魚驚歎道,她還真想嘗試,這繡出來該是什麼樣子的。
“沒見過就好,沒見過就是我的專利。”顧九美目微眯道,
“專利?”女子們齊聲問道。
“專利是什麼你們不需知道。”顧九再道,“秦彩魚,這繡法你可看懂了?”
秦彩魚走上前來將手中一沓紙放在顧九手邊的桌子上,道:“九爺,奴家大致看明白了。”
“明白就好。”顧九頷首,“這線用得比較細,因爲我方纔見小朱紅拿的那一對鴛鴦枕的繡線較粗,若是臉部手部等肌膚接觸的話會很不舒服……對了,你做一個需要多少時間?”
“這……這個……奴家得試一試才知道。”
“好的,我跟着你學吧……”
“啊?”聽顧九這麼一說,四個女子都很吃驚。
顧九一說完就後悔了,在這一羣女子眼中她一個大“男人”學這些不被人恥笑的說,於是忙改口道:“我看着你做。”原來的阿九也許不只是瞭解繡法而已,她倒是希望這具身體能飛針走線的說,可是在初來此時給陰寡月繡的那個寒梅繡袋就可以看出,她只記得繡法知識,壓根不可能飛針走線……
“公子要看便看吧,只是……”那秦彩魚扭捏着說着,紅了臉。
只是她是男的對麼?
顧九懂,所以顧九開始在自己的專用房間裡抓狂,一開始的時候她覺得用男子身份的確方便,如今才發現這弊端,寡月劃給她的繡坊和歌舞坊幾乎都是女眷,緣何要受苦自己用這男子身份,興許還能惹一身爛桃花!
顧九在自己房裡摸索着,姑娘們在外堂裡邊做活邊議論。有覺得顧九畫的繡圖好的,也有覺得太過誇張了點的,終究還是喜歡。
三日後,顧九設計的抱枕公示了!因爲蘇娘說這種抱枕繡圖任人物太過誇張,不得考慮先生產囤貨再銷售的路徑,經過衆人投票表決只得先公示。
顧九對此雖頗有微議,卻沒有表現得很明顯,打心底她是希望能成功的。
公示之前的一個晚上顧九都在命自己的小廝赭石和小繡娘硃紅兩個抄寫傳單,目的是爲了吸引更多的人。
還在毓秀坊外免費設置了席位,盛放瓜果和酒水之類。
三天的傳單下來,到了公示之日,毓秀坊果然是門庭若市,人三人海……
蘇娘一大早去開門的時候就被嚇到了,似乎是回到了毓秀坊剛開業的那年,不過那年來的江南名流大抵是衝着老爺靳元湛的面子來的。看見自家店子前擠滿人的感覺無疑是得意的,蘇娘這幾天總算是揚眉吐氣一回,連腰桿都挺直了許多。但是一想到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衝着酒水來的就一陣心痛……
顧九從自己房間出來的時候,繡坊裡的繡娘和小廝都整整齊齊的站好了一排。
“九爺,早。”
顧九眯着眼睛望了眼外面,果然,三天的抄傳單沒有白費,她的手到現在都還是酸的呢!
衛箕從人羣裡擠進來,一身狼狽。
“九……”這人一慌張開口就準備喚“九姑娘”還好給止住了。
“九爺!”他凝着小秀眉喚了一聲。
顧九望着是衛箕,忙示意她往一旁五人處走去。
方走到沒人處,衛箕就輕聲責備道:“九姑娘,公子這幾天都擔心着你,飯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你說你三天就回去到現在都第五天了,他若不是被華胥樓樓主纏着,又怕你嫌他管着了,早就來尋你了,你可是要凡事都爲着公子想,這玩也不要玩的樂不思蜀……這一大早整出這麼一大羣人來作甚……。”
顧九想,若不是她堵住這小衛箕的嘴巴,真不知道他還能說到什麼時候,還真是姑娘家的小性子呢……
“衛大爺,我錯了還不行麼?!”
“誰敢說九爺錯了。”衛箕輕哼哼了一聲。
這時赭石從走廊裡小跑過來:“爺,您這快點過去吧,您不去,她們幾個都不敢主持啊!”
顧九這才捶額,倒是把正式忘記了,望了眼衛箕,跟着赭石去了前堂。
衛箕跟在後頭,無奈搖搖頭。
“都別吵了!”蘇娘扯着嗓門說道,“我們毓秀坊馬上就要公示這種兩用枕。”
顧九方走來就見蘇娘站在凳子上,大聲宣告,顧九看着有些想笑,但是笑過後又想,蘇娘並不是壞人,她只是太在乎了,人面對在乎的東西都會變得自私,在乎無需受到懲罰,而給蘇娘最大的懲罰就是她顧予阡將接手這毓秀坊……
此刻的蘇娘很是激動的像人們解釋着,咳,雖然只是念着顧九的傳單,而且無一句說的十分通順,誰叫顧九講的時候她要自己面子又不想給顧九面子,死活不肯聽,只在一旁嗑瓜子呢……
在場的人似乎很感興趣,爭先恐後的問着問題。
“聽說是兩用的對嗎?”一個姑娘問道,“這如何兩用個法子呢?”
蘇娘眼中一亮,忙解釋道:“冬天可以捂手,平時可以做枕頭!”
“那把暖爐放進去可不可以呢?”
“呃,這個……”蘇娘算是被這丫頭問住了,又拿起傳單來瞄,她識字不多,此刻急得紅了臉。
這時,一雙修長的小手接過她手中的傳單,蘇娘愣了一瞬,正要開口責罵,就對上顧九清麗的臉。
咦,怎麼會是這小子?這小子竟然生的一雙……這麼膚白修長的……好手。
“蘇娘還是我來吧。”顧九輕聲對蘇娘說道。
蘇娘方從小矮凳上下來,又將凳子移走,給顧九讓出位置來。
“感謝各位今日的到訪,見證兩用枕的公示!”她方說完輕咳了幾聲,接着瞥了幾眼一旁嚴重走神的硃紅,還是赭石先反應過來,猛地鼓起掌來,接着滿堂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下面請我們毓秀坊的繡娘將這兩用枕呈上來。”顧九說道示意身後的秦彩魚等繡娘。
她方一使眼色,秦彩魚便去拿抱枕,蘇娘也上去幫忙。
“首先是第一款四大美男系列。”
這回硃紅學乖了只要九爺一說完,硃紅就猛地鼓掌,連赭石見了都有些詫異,這小繡孃的反應什麼時候這麼快了?
潘安、曹植、衛玠、沈約的q版抱枕就被端了出來。
誇張的大臉,滑稽的表情,還有短小的身子,衆人一看心裡一陣暖意。
還是有大膽的姑娘叫了出來:“哇……好漂亮……”
顧九隨手拿起一個小潘安道:“這個繡枕採取的是細線密縫,沒有線頭,十分親膚,不像這個……”
顧九拿出前幾日再華繡坊買的那鴛鴦對枕來。
“像這種粗線對臉的傷害極大,睡得時間長,側臉壓得時間長了,姑娘們你們臉上會留印的,或者一不小心就給劃傷了怎麼辦?”
她方說完就有姑娘捂住自己的臉,她們前些日子可就是買的這種的。
顧九美目一眯,據她所知,大雍朝是刺繡技術沒有紡織技術成熟,小繡坊的布藝刺繡若不是單做繡品,其他的都很粗糙。
再道:“我們這款枕頭,不光只有美男系列,還有四大美女系列,三國系列等等。甚至你們還可以爲自己設計!”
顧九朝硃紅勾勾手,硃紅一愣,隨即朝顧九走去。
顧九將胖胖的小朱紅推到正中央,又從一旁的箱子裡拿出一個抱枕來。
“吶,這就是爲自己設計的意思!”
她方一說完,衆人的視線就落在顧九手中。
憨態可掬的大臉,將這小繡孃的神韻展現的淋漓盡致,還有人物手中拿着的小籠包,配上橘黃色的裙裝。怎麼看怎麼神似……
衆人都驚歎不止,這種新鮮花樣的確沒有見過……
硃紅自己都被嚇到了,九爺竟然命人給她做了一個。九爺對自己真好……她抱着自己的小枕頭癡癡的望着已走遠繼續向衆人介紹的顧九。突然心頭被人重重一擊。
小廝赭石抱着自己的抱枕,從硃紅面前走過,待硃紅回頭,發現繡坊內人手一份,連蘇娘都有……原來不是她一個人的。她盯着屬於自己的抱枕突然有些悲從中來的體會。
“大家不要急,預定的請寫下自己的名字,要多大尺寸,三天後來拿貨,然後要找專業人士給自己設計的請先預約,明日來毓秀坊畫樣板!”顧九招呼着,“暖手,睡覺兩用枕,不能放暖爐!”
預定的人多如流水,大多是爲了嚐個新鮮,世人都愛好新事物,但新事物的出現總是會受到質疑的,也有人會覺得這種東西只能看看,或許連看看都不行,不是他們的審美,更沒什麼用處。
——
顧九不得不承認有錢賺也是一件相當累人的事。躺在回梅花廬的路上,骨頭像散架了一樣。她心緊,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得儘快教會她們如何給別人畫q版畫並畫出神韻,學會登記預約,學會同客人們解釋,學着弄出其他新花樣來。不然她真得累死的說……
“衛箕,到這裡停下吧。”顧九望着車簾外的景色。
衛箕愣了會兒,還是將馬車停下了。
“你先將馬車牽回去,我慢慢走回去。”顧九說道,遊離的目望了一眼那方。
只是一瞬,衛箕已會悟過來,他牽着馬車默不作聲的走了。
桃花溪畔,梅花廬旁,是那人的墳冢,她一步一步的走近,從袖中拿出一簇用布做出的百合花,只是百合花中一枝布條做的梅,那般耀眼……
“靳……南衣,等梅花開的時候,我會給你弄上新的……這是我們的約定,你說過要陪我一起看梅花廬的傲雪寒梅,你,可不能失約哦。”她輕輕的將手中的假花方在墳冢前,雙手合十,微閉了眸子,願你一世安好,來世做一個長命百歲,清風皓月的寒梅貴公子……
也許是她太過於投入於這片刻的傷感,以至於當那白袍的少年再度站在她的面前時,她並沒有感覺到……
秋風夾雜着焚香的味道,瀰漫開來,那少年跪地將那三炷香插在墳冢前的香爐前。這時的顧九才睜開微閉的眼。
她知他每日必來此處,她更知南衣之死將成爲他永生的心結。
沉默的太久,讓顧九有些不適應,她想開口問他這幾日過得如何,還未啓脣,男子就說道:“風大,我扶你進去。”
一句話,將她所有要解釋的,想解釋的都淹沒在了喉間。
這個男子,亦是善解人意的讓人心傷。明明是她的錯,明明是她未曾守約,拋下了他五日之久,他不怨不怪,卻還能待她這般溫柔。
他扶着她,明明他的身子比她的更弱……她心緊,反手握住他的,喚了聲:“寡月!”
他回首,深凝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她本來想問他吃了藥沒有,被他這麼一凝,什麼話全拋到九霄雲外了。
見她不說話,他也不說,末了,偏過臉去,腦海裡現出二字:瘦了。
長廊走盡,燈火通明處,映出二人長長的身影。
顧九頓然止步,低吼了一句:“對了,我倒是忘記了一樣東西。”
她笑着對他說等她,可是當她抱着大布包回來的時候依舊傻傻地站在長廊的盡頭。夜風掀起他如墨青絲,白衣飛揚,一瞬驚了她的心神……
“你……。站在這裡不冷嗎?”她慌張地問道。
那人搖頭,伸手去接顧九手中的布包,冰涼的手觸碰到顧九的,一瞬悸動。
女子心中微酸,還真是一個對事情認真到較真的男子呢……爲什麼,要把她的每句話都記得這麼牢?
“快進屋吧。”顧九垂首道,快步進了屋,她知道她若不先動,他會依舊杵在那裡。
屋內,等寡月暖了身子坐在書案前忙活的時候,顧九纔將布包打開,拿出其中一個抱枕來。
她緩緩地繞到寡月的身後,將那抱枕在男子面前晃了下。
寡月一怔,定睛望向她手中之物。
靛青色的布匹上繡着一個一身白衣的小人兒,那人右手拿着書冊,一臉認真。這個……怎麼越看越像一個人?
顧九見他凝得出神,忙搶着道:
“這纔是這個世上的第一個抱枕。小寡月……”
“小寡月”三字出奇的讓他身子一震,他臉色微醺,也不知是不是那日馬車上的後遺症。
“好看嗎?”顧九眨巴着大眼問道。
少年點頭。
顧九當下欣喜,又從布包中拿出一個。
那抱枕上所繡的和前一個的眉目略同,只是臉上神情不同,這個明顯舒緩一些,還帶着淡淡的調皮的溫柔,兩個q版都看着都很乖……
只是這個,兩眉之間的硃砂痣,如此鮮豔。
他的心似乎被蟄了一下,將兩個抱枕拿起,凝了良久,眉目裡滿是複雜的情愫。
末了,他才朝顧九溫柔一笑道:“九兒的呢?”
“嗯?”
“九兒你的呢?”他再問,沒有絲毫的厭煩之色。
顧九恍然大悟,從布袋子中拿出最後一個,素白的衣衫上繡着淺淺碧色花朵,碧色的腰封和淺碧色裙裾,他一眼就能認出這是他第一次給她買的衣裳,只是人物的表情終究是把他逗樂了……。
少女一個勁的數着箱子中的銀元寶,還有幾滴汗水應景的飄落。
“放在一起吧……”他輕嘆了一聲將三個枕頭放在一張空置的梨木椅上,這是那日他們對弈時,靳南衣坐的位置。
他倆凝着那椅子上的三個布偶良久,久不做聲,彷彿他們三都在,那個男子還在……
末了,寡月纔開口道:“九兒你做得很好,可是你知道我不希望你這麼辛苦。”
她當然懂,可是她更不想他辛苦啊……他可知,他不開心,她更不會開心,她知他胸懷天下,她知他心中執念一日不除便是入了魔道也不會罷休,她正因爲知道,所以纔去嘗試,什麼時候起,她的可爲與不可爲裡都包含着一個陰寡月……
“你呢?”她伸手想撫平他眉間的惆悵,又瞥見他眼底的深痕,手垂了下來,“你又何嘗不是一樣辛苦?”
“我與你不同。”他幾乎是脫口而出,“我是男子,累點辛苦點無……”
他突然有些說不下去,瞥見顧九清澈的眉眼中的複雜神情,還有一絲受傷……
他心中驚駭一瞬,想伸手去樓她卻是止住了。
“按理受禮教影響更甚的當是他啊,怎麼……”是你……顧九頓住了,當自己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話已經說出口了,說出口便是覆水難收……
少年身子一震,就那般僵在那處。清澈如古潭的鳳眸之中黯淡再黯淡下去,就像心中的溫暖一點一點的消散,卻又無可奈何至極,怨誰,都怨不起、怨不得……
“寡月,我……”顧九支吾了一聲。
落目依舊是,少年的淺笑,他修長的手落在她的肩頭,柔聲一嘆:“九兒,我送你回房睡覺吧。”
“嗯……不必了,我……”還未等她說完,那人已走在了她的身前。
素手拉開門扇,冷風入室,涼意撲面而至,卻不及他心頭的涼意。他突然偏執的認爲若是死去卻能長久的以完美到無可挑剔的形象保存在顧九心中,似乎是一件不錯的事。
待顧九出了房門,他忽地輕不可聞的捂上胸口,卻是依舊柔聲笑道:“九兒……自己回房吧,我……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從不說謊的男子,總是比別人狼狽很多。
他幾乎是在一瞬間掩上們,靠在了門框上,心中的酸澀自心底涌上,紅了眼眶。哥哥我好羨慕你……。
她不喜歡我,似乎一直都是,從來都沒有真正的接受過我。在見了你,我才知道她能笑得那麼美,而在此之前我永遠也做不到讓她開懷的笑,開懷的語,那夜的你們,是如此般配……
——
門外秋風肆虐,顧九在長廊處站了好一會兒,寒風撲面而來,
究竟是她太偏執了,還是……只是方纔一瞬的心酸,只因他是男子,所以要保護她麼?那些她昏迷的日子裡,他照顧着她也只因他是男子。她脣角揚起,笑了笑,她不要他的捨命保護,她只要他開心的活着。
所以才無心說出那句,只是那一刻她陡然想到靳南衣,而直覺告訴她靳南衣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女人的一生都在比較男人,她不想承認是在比較男人,潛意識裡卻有將他們做比較。只是世人對待兩個相同的事物,總會是拿來做比較的,無論是找出容貌的不同,還是本質的差別……只是,她於他,會不會變得庸俗而廉價了……
似乎是聽到一陣咳嗽聲,隔得那麼遠,她還是聽到了,她止步猛然轉身望向長廊那頭,那頭房間裡的燈卻是陡然熄滅了……
就如光明一瞬消失,身臨黑暗的身子一般,顧九的心也在一瞬落空。
寡月,總是將他藏在讓人看不到,摸不到的地方,而女子卻喜追逐於這種神秘而遺世獨立的美,然後一步一步淪陷。他們間到底誰是被動,誰是主動,大抵是說不清了。
而靳南衣,如陽光般的存在,陽光的溫暖是主動的接近,他散發出的力量能將周圍的人和事都感染,他們二人一個是光一個是影……
等聽着長廊那頭步伐聲漸漸消失後,寡月才重新點燃房間裡的燈,摸出藥來……
他內力深厚,他知道顧九就站在長廊處沒有回房。
只是一瞬胸肺部難言的不適感襲來,他猛咳幾聲後,快手熄了燈。事後他仍是自嘲,她的心裡沒有他,他太過高估自己了……
次日清晨起來的時候下着滂沱的雨。
顧九站在門外,一直望向長廊的那頭,想看清那人在不在。
卻見衛箕走來:“顧姑娘,公子和我哥出去了。”
“你哥?下這麼大的雨他要去哪裡了?”顧九問道。
“華胥樓主來找,公子是不會推辭的。再就是顧姑娘未起,留我哥那粗心的人在,公子不放心。”衛箕笑着解釋道。
顧九心裡毛毛的,莫華胥有什麼事情非要急於一時?這麼大的雨也不消停點!還有,她哪裡需要照顧了。
“可是傳來什麼戰事了?”顧九問道,慕華胥找靳南衣,數來數去也只有這些事。
衛箕搖搖頭道:“這個小的着實不知,不過琢磨着公子正是爲這事去的。對了九姑娘你要到車上用早膳還是再屋裡。”
“我帶着車上吃吧。”顧九說道。
等衛箕將馬車牽到院子裡顧九才疑惑道:“這車怎麼是新的?”
衛箕笑道:“公子命我專門去給姑娘買的,若是你記得他的好就好好謝謝公子。”
“那個、衛箕。”顧九望着他說道,“你不知我原是他夫人麼?怎麼……”
衛箕先是一本正經的凝着她,隨即笑道:“主子生前吩咐,因主子生前未娶,暫稱你‘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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