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芳塵和蕭盈好的目光對上的瞬間,就發現了她眼裡一閃而逝的促狹。
他抽了抽嘴角,心中立刻了然。
這女人,絕對是想報復自己……
報復他在秋安道假借她的駙馬名頭,做的一系列事情,還得她來收拾殘局。
於是,便要把他假借的駙馬,變成真正的未婚夫。
而對於顧芳塵來說,倘若坐實駙馬的身份,有利有弊。
好處嘛,就是從此蓋上了蕭盈好的章,扯來的虎皮有露餡的可能性,但公諸天下的婚約,就是實打實的後臺了。
以蕭盈好的身份和實力,真論起來,還比此時的顧於野地位要高一截。
往後,作爲一個蓋了章的皇家贅婿,任何人想要動手,都得先想一想蕭盈好的態度。
哪裡還會像現在這樣,篤定了他是個棄子,誰都敢上來踩一腳……
並且,蕭盈好的顏值之高,也是女角色裡面能排到第三的美貌。
不過……以她的實力,能不能摘下這朵皇天城中最豔麗的牡丹,暫且還不是顧芳塵能說了算的。
想到這裡,顧芳塵突然懂了剛纔長公主爲什麼一上來就盯着他的臉猛看了。
她壓根什麼都沒想,就是單純在看他長得怎麼樣而已。
滿意了,才選擇坐實他的駙馬名頭。
換而言之,要是顧芳塵長得差一點,蕭盈好就得換一種報復方式了……也許是把他的頭砍下來當糖葫蘆串起來吧。
但這件事的壞處,也是蓋上了蕭盈好的章。
一則便是難謀實權,尤其是軍權。
蕭盈好本身便是手握重兵的權臣,再讓顧芳塵分掉顧於野的兵權,那後果自然是蕭盈好一家獨大。
這並非永安帝想要看到的局面。
永安帝從一開始給顧芳塵站臺,要的也是讓顧芳塵也是一個能夠隨時對抗所有勢力的孤臣,單純爲他所用的一把刀。
而不是讓蕭盈好如虎添翼的一個駙馬。
顧芳塵並不認爲永安帝會因爲自己是他那個後代,就對自己有多麼特殊的待遇。
要知道,“衡常道主”有了後代,就意味着打破了“不變”之道。
那麼,理論上,他反而應該想辦法把自己消滅纔對……
因此,也有可能,當初永安帝的確就是抱着弄死他的心態,才把他塞給了顧於野折騰。
但因爲一些不知道的原因,現在轉變了想法。
如果自己成爲了永安帝建立自己永世王朝的阻礙,那麼顧芳塵相信,永安帝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幹掉。
二則,顧芳塵可不是爲了當誰的馬仔,纔在危險之中斡旋了那麼些時日的。
如今坐實了這個名頭,換來的是一時的安全,但卻可能會損失掉其他幾個二品心裡的忌憚和猜疑。
失去了這些讓他們猶豫的理由,顧芳塵之後再想忽悠人,就更難了。
因此,顧芳塵絕不能低人一頭。
這駙馬的名頭,他不能要。
電光石火之間,顧芳塵心裡捋了一遍此刻蕭盈好相關的有用信息。
由於“顧芳塵”的存活,蝴蝶效應是肯定會出現的,短時間內還沒有那麼偏離太多,是因爲他連第一個重大節點的改變,都還沒有穩固。
顧芳塵對於這方面,有着豐富的經驗。
畢竟,《塵中鏡》本來就是這樣一款遊戲,當中各個支線之間的相互影響,就是做攻略最先要考慮的事情!
作爲玩家,在支線的均衡之間找到屬於結局的通路,是家常便飯。
現在要做的事情,也半斤八兩。
今天這場宴會,敲定世子身份後,纔有可能迎來劇情的重大變化。
顧芳塵對此早有預料,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完全按照他期望的方向走,但他能夠儘量規避和修正。
思量甫定,他正襟危坐,臉色嚴肅,眼觀鼻鼻觀心彷彿事不關己,但……桌子下面的腿往旁邊挪了挪,便貼到了蕭盈好的長裙邊。
兩人的座位緊挨着,蕭盈好站起來的時候,往他這邊還走了一步。
此刻,倒是方便了顧芳塵。
這宮宴規格頗爲隆重,桌子上都鋪了厚厚的織錦布料,伴隨四角垂落的宮鈴,長長地逶迤在地。
每一桌上頭的織錦花紋還各不相同,代表着各個座位上的人地位高低。
平時看來,這華美精巧的織錦,在紫極殿的宮宴上是相得益彰。
而此時,這長長的布料,也遮住了顧芳塵的隱秘動作。
向來性情冷傲肅正的“軍神”挑了挑眉,心中還有些詫異,不知道顧芳塵想要幹嘛。
然後,她就清晰地感覺到,顧芳塵輕巧地用腳尖一撩她硃紅色的裙襬,就靈活地鑽了進去。
半步宗師的武道修爲,在此刻盡顯風采。
他的動作輕柔仔細,連那桌布四角墜着的宮鈴都沒有驚動半分。
在這紫極殿內,所有人都收斂了自己的修爲,不敢造次。
哪怕是後面跟進來,讓肖秋不要唱名,自顧自在角落裡自斟自飲的丁行風,也是一樣的。
唯獨顧芳塵,竟如入無人之境一樣。
蕭盈好:“……”
她當真沒有想到,顧芳塵居然大膽到這個地步!
大庭廣衆之下,衆目睽睽之間,竟然敢做出這般逾越狂悖的事情!
簡直是把皇宮當自己家了!
蕭盈好面色一冷,心裡幾乎是怒極反笑,他哪裡來的膽子,居然敢對她一個堂堂三品,做出這樣褻瀆的事情?
借了一個駙馬的名頭,難不成就讓他以爲自己便是他的囊中之物,合該雌伏當他的禁臠玩物?
當真是不知所謂!
有那麼一瞬間,蕭盈好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判斷錯了,認錯了人。
這傢伙那紈絝的模樣,真不像是裝的,而完全像是真情流露……
若是放在平常,其他男人但凡懷着半分齷齪目的靠近蕭盈好,都得變成糖葫蘆。
但偏偏此刻,還是在永安帝的宴席上。
蕭盈好再怎麼位高權重,實力超羣,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在紫極殿上發怒殺人。
更何況,顧芳塵還恰恰是這宴會的主角,殺了他,傷了他,都變相等於對永安帝不遜。
她這麼做,和造反也沒什麼區別了……
蕭盈好幾乎可以猜出來,顧芳塵正是篤定這一點,纔會如此肆無忌憚。
顧芳塵也恰好就在此時,勾起嘴角,眯着眼睛,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這一刻,他就是蕭盈好此生最厭惡的那一類人。
再如何霸道,這位長公主也是個女人,不可能對自己的婚姻大事不在意,而現在,他的所作所爲,就足以把之前她升起來的好奇心和好感抹平。
更重要的是,讓她打消把讓顧芳塵成爲駙馬的念頭!
其實,這和顧芳塵之前的策略也是一致的,只是他低估了自己在蕭盈好心中的形象之正面。
蕭盈好以前沒有關注過顧芳塵,實際上並不是一種負面效果。
但凡她真的關注過顧芳塵,就會先入爲主,開局的好感度是負數,再往上提升,也只是追平了而已。然而,她偏偏沒有。
以前的顧芳塵,連進入她視線裡的資格都沒有。
因此,在蕭盈好這裡,先入爲主的反而是那個穿越後的顧芳塵。
秋安道戰場力挽狂瀾,還會蕭盈好獨創的白龍軍陣,屢次挫敗顧於野……種種事蹟,都先營造了一個毋庸置疑的青年俊傑形象。
之後,蕭盈好再收集那些情報,也無非就是笑一笑,感嘆顧芳塵爲了藏拙真是不遺餘力。
並不會降低她對於顧芳塵的感官。
因此,此前蕭盈好對於他作死沒反應,純粹他作的力度還不夠大!
顧芳塵現在,纔是真正觸碰到了蕭盈好的好感度臨界點。
在一瞬間的停頓之後。
蕭盈好此時惱得牙癢癢,冷冷地看了一眼顧芳塵,轉過頭去,接着話鋒一轉道:
“原本,本公主是這樣想的,但是鎮北王方纔開口詢問,提及秋安道戰場……”
“倒讓本公主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同樣讓本公主十分困惑。”
“不知道鎮北王能否爲本公主解惑?”
顧於野皺起眉,不知道爲何蕭盈好會突然改變主意。
只要她一開口,就能將顧芳塵直接收入麾下,而且分明她剛纔已經準備這麼做了。
顧芳塵如今的改變,確實是很大。
但是他起步太晚,如今哪怕六品,也並沒有什麼潛力,甚至對蕭盈好而言,與其投資他,不如直接扼殺他的潛力,專心給自己做事,纔是最合適的。
因此,打壓震懾,也是很有必要的。
讓顧芳塵成爲贅婿,於蕭盈好而言,穩賺不賠。
然而僅僅是一眨眼的功夫,是什麼改變了蕭盈好的決定?
顧於野當然猜不到,顧芳塵居然敢直接用腳去撩“軍神”的裙子,這何止是不可思議,簡直是駭人聽聞!
說出去,別人都不可能相信……
而且,這麼做,也完全是把自己的腦袋當球踢的行爲。
以顧芳塵在顧於野心裡此刻的狡詐歹毒,是斷斷不可能做出這樣愚蠢的事情的。
顧於野按捺住心裡不安,道:
“這秋安道戰場屬於白龍軍駐紮範圍,不屬於玄黃軍管轄,本王對其中境況也不甚瞭解……敢問長公主有何疑問?”
蕭盈好一開口,直接就是王炸。
她冷聲道:
“本公主的一名親衛,在秋安道此戰結束之後,截獲了一則青蠻天薩傳往金帳的消息。”
“那消息當中,竟然提及了鎮北王顧於野的名字,列位說奇不奇怪?”
“王爺,這並非玄黃軍管轄的地方,青蠻爲何要提到你?你又如何看呢?”
此言一出,方纔衆人關於蕭盈好駙馬的關注,立刻就被轉移了。
這消息太重磅了!
“怎會如此?”
“青蠻好端端的,怎麼會提到鎮北王……”
“我聽說,長公主這次被困,是因爲有內奸作祟!”
蕭盈好這一次出師不利,本就有許多捕風捉影的傳聞,而現在她這麼一提,自然就讓衆人將兩者聯繫在了一起。
顧於野臉色微微一變,但依舊沉下臉來,呵斥道:
“長公主,你若是有什麼想說的,不妨直說!”
“我顧某人忠於朝廷,忠於陛下,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向來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懼任何流言!”
“若是其中是有奸佞小人讒言挑撥,我們可以當庭對峙!”
“否則你這樣不清不楚的幾句話,便是將顧某人架在火上烤,是何居心?”
他心裡其實沒底,因爲當初與青蠻合作,就是讓對方聽從了他的佈置。
他信誓旦旦不會有問題。
然而最後卻因爲顧芳塵橫插一腳,把一切計劃全毀了。
青蠻人至今沒有理會他的消息,也有可能是因爲損失過大,一時惱羞成怒,要把他揭發了也有可能……
不過,顧於野是不會怕這些的。
內奸人證物證都已經沒了。
青蠻人說的話,直接打成謊話就行了,誰會相信敵人說的話?
蕭盈好不敢直說,多半也沒有掌握實質性的證據,頂多是煽動一些輿論罷了。
只要撼動不了玄黃軍,就撼動不了顧於野的地位。
蕭盈好也確實只是詐一下顧於野。
那消息裡面是提到了顧於野沒錯,可卻前後矛盾,將顧於野當成“大忠似奸”的忠誠,令人啼笑皆非。
拿出來,也不過是要把剛纔的話題蓋過去。
上方,永安帝嘆了口氣,似乎頗爲頭痛地道:
“好了好了,盈好,叫人將那消息呈上來,朕看看便是了。”
蕭盈好便叫人上前。
永安帝沉默之時,蕭盈好站在原地,卻忽然發現……顧芳塵動了。
方纔他把腳伸進蕭盈好的裙子底下之後,就停了。
蕭盈好說話的時候,他也沒有動作。
但這時,他又挪動了一下,碰到了蕭盈好的纖細圓潤的小腿,腳尖踢了踢她的鞋子側面。
蕭盈好眼神冰冷,心裡暗道,要是他敢冒犯於她,就立刻踩斷他的腿骨。
下一刻,顧芳塵腳底咕嚕嚕滾出來一枚極品火精石。
正是當初那被毀掉的火晶石礦護礦大陣,中央的陣眼。
那時其實被他給帶走了。
蕭盈好:“……”
長公主面無表情,心裡愕然沉默,感覺自己好像被這小子耍了……
顧芳塵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只是還個石頭,長公主爲何如此生氣。
蕭盈好怔怔地看着眼前青年,心裡又好氣又好笑,抿着脣,擡起腳,踹了顧芳塵的腿一腳。
力道輕柔。
曖昧地像是在桌子底下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