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芳塵閉着眼睛,在四周蓮花虛影的簇擁下,身上的因果線纔剛剛開始燃燒,便見他身後浮現出了一座巨大的金輪。
那金輪滾動,無數的因果業力化作人間百態,將那從虛空之中垂落的金色絲線捲入其中,大火焚燒,逐漸蔓延,將這“劫海業輪”灼燒至飛灰。
而那金色火焰,也力有未逮,終於在巨大金輪的碾壓之下漸漸熄滅。
兩者抵消,同歸於盡。
顧芳塵有所感應,眼皮微微一跳,睜開了眼睛,看到那主動顯形的“劫海業輪”,怔了怔。
隨後嘴角忍不住勾起。
意兒如今雖然仍是目的不明,但她既然在扮演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應當不會輕易就破功。
此刻驅動“劫海業輪”的,自然是劫主大人了。
主動幫忙抵擋這“天門”因果線的焚燒……劫主大人這算是變相接受了當初沒有迴應的告白了吧?
雖然實際上,按照蘇娜迦翻閱【螺書】所得到的結果,這金色因果線就算繼續燒,也燒不光顧芳塵的因果。
畢竟,顧芳塵的因果線,並不止有明面上的這些而已。
“到處都是”這四個字的含金量,可不是這麼幾條來自“天門”的因果線可以撼動的。
但呂拂意可不知道這回事。
她主動推動這“劫海業輪”,替顧芳塵擋下這金色因果線的焚燒,便相當於將自身一直以來,始終爲之奮鬥的“道”給犧牲了。
這決定是否與大局有關,顧芳塵並不能確定。
不過,劫主大人願意這麼做,就夠了。
顧芳塵也承這份情。
“若是能撕開‘天門’,說不準還能夠將這份情給還上……當然,前提是,我能夠成功。”
顧芳塵深吸一口氣,看着眼前漸漸熄滅的金色火焰,伸出了手,攤開手。
從漫天的灰燼之中,飄落下一截金線。
而不再被束縛的白髮少女偃偶,也從半空跌落下來。
顧芳塵一個公主抱接住少女的同時,也握住了那一截金線。
他掌心浮現出一個小型的傳送陣靈紋。
這自然便是他早早就準備好了的“傳送陣1.14514”,而目的地,便是正是九幽之下的許負。
白光一閃而過,那金線消失在他手掌心。
玄冥飛身上前,從顧芳塵手中小心翼翼接過玄鈴,確認女兒沒事,才鬆了口氣,擡起頭沉聲問道:
“如何?”
顧芳塵咧嘴一笑,道:
“無礙,這最後一塊拼圖已經齊全,該去會一會謝謙了。”
玄冥將玄鈴放置在這花海中央,白髮偃偶面容寧靜,被彼岸花包圍在其中,更顯得美到不真實。
玄冥也從顧芳塵口中,知道了玄鈴的沉睡是自己的選擇,就是爲了保留下那“天門”的因果,低聲道:
“鈴兒,你受苦了……等你醒來之後,爹便帶你去過正常人的生活。”
這女兒奴戀戀不捨地站起身,而顧芳塵已經打開了傳送通道,呼喚道:
“好了,走吧,瓜瓜公。”
玄冥腳步一頓:“瓜瓜公?”
顧芳塵:“……”
糟了,不小心把暱稱給叫出來了。
“啊哈哈……”
顧芳塵乾笑道:
“我是說,‘窳敗公’,‘窳敗公’,叫習慣了,還沒有習慣玄冥這個大名。”
“所以什麼瓜瓜公?”
“都說了你聽錯了!走了!”
……
皇天城外。
蕭盈好一身黑甲,長髮在風中飛舞,目光冰冷,手中長槍上掛着的白龍王旗獵獵作響,真如女戰神一般凜然不可侵犯。
前方遮天蔽日的白龍軍陣氣勢如虹。
喊殺聲沖天而起。
屬於蕭省的那部分軍隊,根本不是白龍軍的對手,而效忠於他的那些仙門,更不是寧送君的對手。
至於魔教……更是分崩離析。
自蕭盈好自立爲王,以“應天龍王”爲號,自朔北邊關殺入中原,至今不過數日時間而已。
所過之處,只要聽到蕭盈好的名字,便基本上全部主動棄城投降,還有自願加入蕭盈好麾下的。
原本她率領的二十萬白龍軍,隨着一路推進,已經擴張到了八十萬之衆。
當然,其中大部分都還是留守原地,真正帶過來的,大概是四十萬左右。
這聲勢,早已超過了當時起兵造反的顧於野。
畢竟蕭盈好是正統皇室公主,一些忠於蕭氏的遺老,還是比較能接受另外一個姓蕭的來統治他們。
不過,畢竟蕭省如今已經在堯山正式祭拜冊封過了,仍是有許多人將蕭盈好斥爲悖逆。
但長公主並不在意這些尖銳的聲音。
等到她坐上龍椅的那一天,自有大儒爲她辯經。
皇天城此刻已經集中了所有儒家的高手,正在拼死抵禦軍陣進攻,至於禁軍軍隊,則被後方青蠻的軍隊牽制,無法迴護。
從上方俯瞰,便能看到圍繞着整個皇天城的軍陣,那沖天的軍陣之勢,幻化成了一條長長的白龍,環繞着巍峨的皇天城。
就像是一條龐大的白蛇,正一圈一圈地,將整座城池視作獵物絞殺!
蕭省站在紫極殿前,渾濁的眼睛當中止不住地流出血淚,瞪大了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戰場,伸手抹掉自己鼻子和耳朵裡面流出來的血。
他踉蹌着朝前面走了兩步,險些摔倒在地上,但還是勉力支撐自己站定,氣喘吁吁地扶着自己的膝蓋,像個破風箱。
旁邊站着的謝謙並沒有扶着他的意思,面色漠然,感嘆道:
“白龍軍要破城了,蕭盈好的確是有本事的。”
若非他從顧芳塵口中,以“問心”之法,問出了他的目的,此刻恐怕他也不會在意這大魏的國運究竟是破還是沒破。
龍脈和國運有聯繫,但還算不上是一體兩面的緊密關係。
國運可以造就龍脈,但龍脈也會因爲集天地之氣自然生成,一國的國運就算破了,也影響不到已經生成的龍脈,頂多就是被削弱些許。
就像是劍閣底下的那一條,龍脈廢棄之後,就化作地脈,依舊有着豐沛的靈氣,並且承載着巨量那個朝代的因果。
若是謝謙不管不顧,集中精力佈置“萬古同天”的大陣,就任由皇天城被迫,國運消散,恐怕還真就着了顧芳塵的道!
以國運替謝謙,斬斷國運,即斬殺謝謙!
的確是好手段!只是可惜,如今顧芳塵的算盤恐怕要落空了。
謝謙集中了堯山書院幾乎所有力量,至少能夠撐到“萬古同天”的大陣開啓。
蕭省渾渾噩噩,已經幾乎喪失了理智,聽到謝謙的話,立刻搖頭,指着那城門,聲嘶力竭地道:
“這是我的江山!這是我的城!她怎麼可能破城?!我纔是皇帝!我纔是唯一的皇帝!!!”
蕭省撲上去,抓住謝謙的衣服,顫顫巍巍道:
“聖人,聖人,你說過的,我會是唯一的皇帝!你要幫我啊!”
謝謙並沒有理會他,而是擡起頭,眯起眼睛看向天空之上的星象。
如今剛剛入夜,星空前所未有的明亮,銀河貫穿整個夜幕,一顆顆星子閃爍不定。
整個星空,正在緩緩地移動,等到進入合適的位置,星辰歸位,“萬古同天”大陣便能夠啓動。
謝謙擡起手,露出了一個如沐春風的微笑,宛如一個慈祥的老師、長輩,輕柔地撫摸着蕭省的頭顱,從後腦勺摸到了後脖頸,溫和地道:
“陛下,您自然會是唯一的皇帝,只是現在,還請您先忍耐一下。”
蕭省大喜過望,擡起頭:
“好好……”
“咔嚓!”
謝謙保持着微笑,手上一用力,便將蕭省的脖子直接扭斷了。
蕭省維持着欣喜若狂的笑容,表情詭異地凝固了。
謝謙的手在蕭省的脖子上摸索了一下,而後一把將蕭省的脊椎給扯了出來。
他將那血肉模糊的一條脊椎拎起來,放在手中細細端詳。
只見那白骨森森的脊椎,已經不像是人類脊椎的模樣,那脊椎分成兩股,交錯編織,互相纏繞在一起,上頭長出了金色的鱗片,長出了四隻腳,還有兩顆血肉模糊的龍頭,正互相咬在一起。
這便是被“鎮魔釘”封在了蕭省身上的兩條龍脈!
此刻,便到了用它們的時機。
謝謙抓着這兩條龍脈,飛身而起,化作了一道流光,沒入星空之中。
“嗡——”
謝謙沖入夜幕星空的一瞬間,似乎突破了什麼看不見的薄膜阻礙,天空之上傳來了一道悠遠的迴音。
以他衝入其中的位置爲中心,一道道複雜的金色靈紋如同波浪一般向着四面八方擴散開。
眨眼之間,那靈紋便佈滿了整個夜空!
這麼大的的動靜,自然驚動了下方的人們,紛紛擡起頭,在看到天空上那一幕之後,皆是駭然失色。
那分明就是一個巨大的陣法!
而這陣法之大,竟然囊括了整片天空!
無論是大魏、青蠻、伐圖瑪,乃至是海國,都能夠看見這巨大的陣法!
……
青蠻金帳。
外面安靜得嚇人,卻有整齊劃一的軍隊盔甲碰撞聲,一聲一聲,就像是有一隊人馬在靠近。
摩訶無量靜靜盤坐在地面上,等待着什麼。
外頭傳來了通報聲。
“弈州侯請進吧,大天薩已經恭候多時了。”
“呵……”
丁行風冷笑一聲。
多年未見,這老東西依舊是很會噁心人啊。
弈州侯?
當年他這弈州侯最意氣風發的時候,不就是被這老東西給坑害,以至於全都丟了麼?
丁行風駐足停頓,擺了擺手,讓後方緊跟着的軍隊停下來。
按照顧芳塵的說法,青蠻的主力已經都繞路前往了中原,而後方几乎是空空如也。
丁行風率領軍隊,一路走到金帳,都未曾見到幾個正經的青蠻人。
直到這金帳之前。
“唰!”
丁行風掀開金帳的簾子,走入其中,便看到了坐在正中央的摩訶無量。
丁行風冷冷地看着他,走上前,拔出了腰間的劍,架在了後者的脖子上。
四十年時間,仇恨也早已消磨得七七八八,留下來的只是一份執念而已。
如今真正有了殺死摩訶無量的機會,丁行風並沒有自己想象當中的那麼快意。
但要問他高興嗎?
他的答案自然是……高興!老子他孃的高興死了!
報仇雪恨,何其高興!
但丁行風並沒有立刻動手,他看着眼前的摩訶無量,緩緩地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我不信你看不出顧芳塵那小子調虎離山的企圖,爲何仍舊在這裡等死?”
摩訶無量只是笑了笑:
“我等‘天神’的子民,因‘天神’而生,爲‘天神’而死,正是死得其所。”
丁行風皺了皺眉,毫不客氣地道:
“放屁!那小子鐵血大魏人,還能真是你們那勞什子的‘天神’轉世不成?他騙騙你,你還真的給自己騙了?”
他目光一點都不信,感覺摩訶無量這老貨總不能真的把自己給忽悠瘸了。
相信顧芳塵是“天神”轉世,不是他想要藉機打擊大魏嗎?
但丁行風和摩訶無量對視片刻,發現摩訶無量坦坦蕩蕩,彷彿真的堅信顧芳塵就是“天神”轉世一般。
丁行風:“……”
老丁的目光像是見了鬼:
“你來真的?”
現在青蠻都快覆滅了,摩訶無量堅持顧芳塵是“天神”轉世,又不可能讓顧芳塵回心轉意,再過來幫他們。
也就是說,他是真的相信這就是事實!
然而,這壓根就不可能!
摩訶無量詭異一笑:
“我的預言,從來不會出錯。”
丁行風深吸一口氣,心中無法理解,但他體會過一次摩訶無量顛倒是非的口舌功夫,因而只能將其再度歸爲摩訶無量的詭計。
“你以爲我還會再上當一次?”
他目光一冷,直接將手中長劍一橫,割下了摩訶無量的人頭。
人頭沖天而起,鮮血噴涌,濺落在金帳之內。
那人頭滾到一邊,依舊留有生機,看着外頭的天空。
摩訶無量保持着那詭異的笑容,緩緩道:
“他不是‘天神’轉世,他就是‘天神’!”
……
九幽之下。
許負手握金線,眼前的星象轉動變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