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外，張家大院
第五戰區司令部內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忙碌，戰爭的腳步已經完全無法停止。
白崇禧幾次電告李宗仁，日寇南下趨勢與北上的速度極快，需要儘早做出決斷。
沒錯，這已經不是暗示，而是明告了。
但六十萬大軍的撤退不是兒戲，在機械化水平低下的第五戰區，許多雜牌部隊可能連一輛卡車都沒有。
他還記得臺兒莊大捷之後，一大批嫡系部隊被派到了徐州戰場，但根本沒法安置他們。
更何況，不少人還不怎麼聽話。
無奈之下，整個徐州戰場的部隊被直接拆分成四個大型兵團。
魯西兵團：司令孫連仲，轄第2集團軍團、第22集團軍等4軍5師，爲兵力之最。
淮北兵團：司令廖磊，轄第7、31、68、77軍與95師，兵力次之。
淮南兵團：司令李品仙，轄第10、20、48軍與199師，核心阻擊淮河防線。
蘇北兵團：司令韓德勤，轄第57、89軍與第8游擊隊。
這麼些部隊，怎麼撤？
李宗仁看着手中的電報，看向徐祖詒：“準備執行第二套方案吧，薛嶽把第一戰區搞亂了，桂永清、黃傑都被撤職，龍慕韓已經被軍事法庭判了死刑。”
參謀長徐祖詒還想堅持一下：“禹王山的滇軍打得很好，要不再等等沈復興？他從來不會食言的。”
到這個時候，深入接觸過沈復興的徐祖詒都選擇相信這個一心爲國的年輕人。
但李宗仁還是擺了擺手：“燕謀，我不是不相信沈復興，這戰報你也看了從長治打到新鄉再打到蘭封，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獲得薛嶽支持的，但沒守住隴海線，我不怪他。”
李宗仁一邊說着，一邊站在地圖前，看着徐州西南的大片空地：“一條隴海路，能撤走多少人？30萬？40萬？需要多少時間？日寇會給我們嗎？”
聽到這話徐祖詒咬了咬牙，扭頭低喝：“你們都出去！”
參謀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着頭乖乖離開作戰室。
警衛小心翼翼關上大門，整個作戰室只剩下李宗仁與徐祖詒兩人。
“德公，早年間，我在少帥身邊出謀劃策，您是知道我的，在918之前，奉系幾乎沒有犯過什麼大錯，河北、熱河、察哈爾、關外都在奉系手裡。”
徐祖詒自己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低着頭緩緩敘述：“當年大戰，少帥也不是沒有機會，我勸過，他不聽。”
“德公，我說這些，不是說我徐某人有多麼能耐，而是看透了這些將領。”
“那日，他湯恩伯部幾次三番推脫並不南下，雖說最後陰差陽錯，導致他湯恩伯立了大功，但當時臺兒莊已危若累卵，是差一點就要壞了全盤的！”
“我知道，現在去看，湯恩伯他沉得住氣，選擇了最好的時機，但那是事後諸葛亮！”
李宗仁點起一支菸，表示同意：“是啊，若不是孫連仲死守臺兒莊，不光是你我，這幾十萬大軍，怕是就要危險了。”
徐祖詒接過李宗仁遞過來的香菸：“爲今之計，我建議讓湯恩伯部西進，主動配合稅警團、第71軍打通隴海線。”
“哈哈哈，燕謀，我不是沒動過這個想法，但那湯恩伯會爲了我們這些雜牌部隊，火中取栗？”李宗仁笑着指向徐祖詒，似乎認爲他天真了。
可徐祖詒的下一句話，卻讓他驚喜莫名。
“德公，我有一計，可調動湯恩伯部！”
徐祖詒說着，便站起身，在桌上揮毫寫下四個字遞給李宗仁。
“妙啊！燕謀，妙計啊！”
李宗仁起身連連稱妙，臉上的喜色半點藏不住，興奮地在作戰室來回走着：“他薛嶽調動不了這些驕兵悍將，我也調動不了這些驕兵悍將，但有人可以啊！”
“立馬上報總裁，第五戰區計劃撤離徐州地區，保存抗戰有生力量，計劃遣湯恩伯部沿隴海路西進，打通撤退通道。”
徐祖詒立馬接上：“然，戰區撤離任務繁重，且湯恩伯部需要進入第一戰區地界作戰，戰區司令部無力顧及，爲避免薛長官誤會，恭請總裁親自予以指導，解我戰區燃眉之急。”
“妙！妙哉！”這麼多天來，李宗仁的臉上第一次有了笑容。
徐祖詒淡淡一笑：“這湯小鬼，還需要大鐘馗來驅使。”
“60萬大軍的關鍵一役，交於總裁之手，參謀本部的健生就可以從旁協助，想來也不會出錯！”李宗仁高興地又點起一支菸。
“量他湯恩伯也不敢不出力，十幾萬大軍，還有稅警總團與廖耀湘、宋希濂這般精銳，他16師團不跑？”
“這樣隴海路就通了！4天內，徐州地區部隊可以全部撤離，李品仙的淮南兵團藉助地利，也可以通過津浦線.不行！”李宗仁突然變了臉色：“還是要李品仙借道戰區撤離，炸燬津浦線！”
徐祖詒張了張嘴，還是沒有開口。
人家捨得自己嫡系部隊冒險撤離，就爲了沈復興那封電報.
“哎，如此一來，隴海線與津浦線多年建設毀於一旦.可惜了。”徐祖詒的興奮勁也過去了，只剩下對國土淪喪的失落。
李宗仁也咬着牙：“如此這般，總比那所謂的焦土抗戰要好的多，日寇物資難以週轉，如果要西進，只有走長江水道。”
“沒錯！”徐祖詒那天也聽了沈復興的那套理論：“日寇要麼花力氣重修津浦線，要麼走海運.呵呵！”兩人相視點頭，定下了徐州會戰最後的策略。
次日
津浦線蚌埠到徐州段開始大規模爆破、拆除。
而一封從徐州送出的電報，也擺在了漢口參謀本部的總裁桌上。
笑容
掌控一切的自信似乎回到了那個男人的身上，當年東征、北伐的感覺回來了，都回來了。
何應欽與白崇禧就站在那裡，看着總裁面對徐州送來的戰報，久久沒有說話。
“總裁，這是不是不合規啊？”白崇禧試探着開口。
何應欽一聽，完了~
果然，總裁立馬起身：“當年，我追隨孫總理創立黃埔軍校，他陳炯明趁楊劉叛亂的機會起兵，勾結熊克武、鄧本殷之流進攻廣州。”
“我親自出任東征軍總指揮，10月1日出兵，11月初就剿滅陳炯明！”
“回師廣州的路上，民衆與友軍看到了我們黃埔軍的能力，也看到了民國北伐統一中原的信心！”
看着那個一手叉腰，一手揮斥方遒的總裁，白崇禧有些傻眼，何應欽很想扶額。
完了！何應欽再次肯定。
下一秒，總裁站在地圖前：“這一次，我要親自指揮商丘會戰，打通津浦線。”
白崇禧想到了這個結果，只是他沒想到這個過程。
商.商丘會戰？
這名頭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他現在有些不確定，德公這是找了幫手撬動湯恩伯，還是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他現在不太確定。
何應欽捅了捅白崇禧，然後主動開口：“既然如此，總裁親自坐鎮指揮，我與健生就給您當一個參謀吧，也讓我們跟着總裁學習學習。”
“哈哈哈，你們倆。”總裁笑得極爲開心，這種掌控一切的感覺簡直爽爆了：“不必如此，你敬之與健生的本事我還是知道的，咱們三人這個陣容，是不是太豪華了一些。”
白崇禧這時候懂了，不懂也懂了：“總裁說笑了，當年的條件不比現在，不能一概而論的。”
“再者，這商丘會戰，總要有參謀，與其便宜別人，不如就讓我與何長官佔了這便宜。”
咦~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桂系的老底子可都徐州，是萬萬不能出事的。
聽着小諸葛的誇獎，總裁心裡那個爽啊，當下便點頭：“如此，我們便合計合計.”
何應欽鬆了口氣，只要不是他獨斷專行的微操，那就沒事。
但他也很狐疑，到底誰出的這個餿主意，又香又臭的。
同一日
沈復興、廖耀湘、宋希濂與湯恩伯同時接到了漢口參謀本部的電報。
沈復興與廖耀湘這邊倒是毫不意外，兩人早就習慣了實時上報作戰計劃，一般來說，總裁會給你改幾個字。
類似：騎兵要注意迂迴啦~合理利用地形啦~
無所謂，打完了就說是按照總裁的計劃執行的，效果特別好。
反正他又看不到！
只有那些想保存實力的傢伙，纔會擁兵不前，保存實力。
儘管如此，他們兩人看着電報還是想笑：“聽說，臺兒莊的時候，德公連續發電報，他湯恩伯就是按兵不動。”
廖耀湘對此很是不屑：“這傢伙，呆板，等運動到位，等部署到位，萬一他孫連仲跟桂永清、黃傑一樣跑了怎麼辦？”
“誰說不是呢？這次他總該沒有藉口推諉不前了吧？”沈復興鬆了口氣。
他的重心早就放在了豫北，等戰事結束，商丘這段鐵路他要全部拆走，讓日寇在長江水網面對薛嶽去吧！
廖耀湘扶了扶眼鏡：“某人這下要難受了。”
沒錯，湯恩伯現在就是懵逼狀態，怎麼自己一封電報變成了特殊作戰序列。
第20集團軍被調出第五戰區，成爲商丘會戰部隊序列。
既不屬於第一戰區，也不屬於第五戰區，歸屬總裁直接指揮。
“這怎麼可以？萬一總裁胡亂指揮怎麼辦？”
但這句話湯恩伯沒有說出口，只是緊緊攥着電報，表情凝重。
他看向參謀長張雪中：“這事情不對，很不對，你看看。”
張雪中接過電報，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好半晌低聲說出一句話：“此計歹毒，必是徐祖詒所爲！”
副軍團長馬勵武也拿過電報，沉吟片刻提議：“既如此，讓第52軍關麟徵部先動，第13軍、第85軍爲後備。”
“想來，他沈復興、廖耀湘與宋希濂，也不會看着這在總裁手底下邀功的機會，被我們奪走吧？”
這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話，果然是湯恩伯的人才講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