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堂襄北分店，闖進店裡拼盡全力衝到圖書區的那個人沒能穩住身形，她狼狽地跪倒在地上，折斷了高跟，摔散了髮髻，磨破了膝頭。
她右手握拳猛地擊穿地板，停下了疾衝的慣性，尾指上戴着獨身戒的左手抓住了那根明滅不定的純白絲線。
她的胸膛劇烈地起伏，流水似的翠色魔力接管了即將結束的樂章，魔力振動，同調成功，那抹溫柔而堅決的翠色沿着慄知弦留下的絲線，沿着她留下的痕跡傳遞到了世界的裡側。
慄知弦抱着因爲魔力暴走昏過去的趙雨涵，望着一抹熟悉的翠色從世界的另一側趕來，纏上了她綁着絲線的尾指。
一滴淚水在黑暗中落下。
她將翠色的絲線在手掌上纏了幾圈，熟悉的魔力在掌心律動，就像再一次牽住了那個人的手。
黑暗中的魔法少女拉了拉兩人之間的絲線，抱緊了懷裡的趙雨涵，順着已經穩定下來的通道向現世的錨點飛去。
……
樑德跑出穿界門趕到映雪堂襄北分店時，俞佩環已經走出書店準備離開。
她散亂的頭髮和磨破的衣服看起來很狼狽，但還是那副溫婉淡然的樣子。
“她們沒事，再過十來分鐘就回來了。”
樑德看了眼手機，上面實時播放着雷霆魔宗貓猿之賭的畫面，慄知弦抱着趙雨涵在空中飛行，兩個人看起來都沒什麼大礙。
返回415世界的高速航道出現了擁堵，幸好提前聯繫了黃傳潮老哥……
他鬆了口氣，對俞佩環道：
“你不等她回來嗎？”
俞佩環笑了笑，道：
“酒已經喝完了，謝謝你，老樑。”
魔法少女變身的光芒照亮了狹窄的小巷，俞佩環飛起的身影消失在天際雲中。
樑德走進書店，坐回了淺藍色的轉椅上。
慄知弦的懶人沙發旁邊的地板上，還留着許多金黃色光酒的痕跡。
一個簡簡單單的高階祭禮就練掉這麼多光酒，果然信二代在出身之外能力爲零。
丟人。
樑德用食指蘸了點殘留的光酒，從內網下了本《邪宗祭禮》，對着書上的陣圖在地上認真地勾畫起來。
……
空氣一陣扭曲，翠色的魔力劃破了世界兩端的隔膜，慄知弦抱着趙雨涵，輕輕地放在了懶人沙發上。
她轉過身，就看到樑德坐在轉椅上低頭抽菸，一臉深沉，嶄新的淺藍T恤的胸口寫着四個狂草大字：
“枯木逢春。”
慄知弦摸了一下頭頂，笑道：
“雷霆四友取走的頭髮，換個腦袋都長不回來，這還是你告訴我的。
老樑，想收我的智商稅？
你還早了一萬年。”
“什麼也不付出的話，當然沒辦法枯木逢春。”
樑德深沉地搖了搖頭，道：
“人沒有犧牲的話，就什麼也得不到。
爲了得到某些東西，就必須付出同等的代價。
這就是等價交換的原則，這就是世界的真實！”
話音未落，樑德腳下亮起一圈雷光祭陣，他的頭髮像被擦除一樣瞬間消失，只剩下一顆鋥光瓦亮的大光頭。
慄知弦驚訝的目光中，一縷柔順的黑髮垂入了她的眼簾，憑着強橫天賦對軀體的掌握，她不用伸手去摸，就知道自己的頭髮已經全部長了回來。
“你樑哥是415世界雷霆邪宗頭號大將，直接幫你生髮做不到，主動要求一換一還不簡單嗎，無知。”
本來想隨隨便便做空想之拳的工作，舍了頭髮不管絃哥的變身神罰，沒想到最後是爲了這種原因禿頭，可能冥冥之中，真的有天理公道這回事吧……
“老樑，你……”
樑德咬着煙，放出一道天生神力籠在趙雨涵身上幫助恢復，對慄知弦道：
“你沒頭髮看起來太醜了，兄弟一場，我先替你禿半年，等年底拿了A級評價申請長回來就是了，那什麼，這半年的夜宵都你請啊，工作也加把勁，別天天摸魚拖我的後腿。”
“老樑……”
“嗯？”
“你今天晚上就是想生吃了老黃，我也親手把他給你綁過來。”
“大可不必！”老黃又犯了什麼錯！
慄知弦雙手伸向腦後，嘗試用無繩編髮法把長髮在腦後束成馬尾，卻因爲新生黑髮太過柔順失敗了好幾次。
“你鬆開別弄了，笨手笨腳的，放着我來。”
樑德有種看菜雞用腳玩遊戲的感覺，索性走到她身後，兩三下給她紮了個鬆散隨性的花瓣丸子頭。
沒有頭繩，他順手把慄知弦腕上的冰藍色手環取了下來，運起幻海玄氣把那個華美手環轉煉爲髮圈，箍住了丸子髮髻的根部。
“好了。”
“你還會編髮？”
“就只會丸子頭。”
“從青梅竹馬前女友那裡學的吧，可惜人家現在換了黑長直髮型，沒你表現的機會了。”
“一派胡言，是你朝思暮想的鶴鶴哭着喊着求着教給我的。”
“鬼才信你。”
慄知弦摸了摸髮圈，又摸了摸肚子。
“餓了。”
她看了眼懶人沙發上的趙雨涵，小姑娘睡得正香，也不太好把人家叫起來做吃的。
她看了眼樑德，樑德嘆了口氣，道：
“我找秦霄要一下書店冰箱的權限，看裡面有些什麼東西。”
兩個人朝着咖啡簡餐區走去，屏風裡的百鳥畫靈看到這兩個常駐惡客都害怕地躲到了樹葉後面。
“你武道元神的傷治好了嗎？”
“還得再跑一趟，我在雷霆魔宗的街機廳看到你和小涵就急急忙忙跑回來了，差了七個療程沒做。”
“那你不是多出了一次往返的穿越費？”
“那可不一定。”
樑德看了眼貓猿之賭的APP，他臨走前把閒錢全部壓在了趙雨涵身上，一把下來贏了三千多晶簇，減掉多出來的旅費，還賺了一千多。
呵呵，界原賭神的生活，就是這麼樸實無華，且枯燥。
“對了，等小涵醒了，你跟她說一下《心魔精進法》的事情。”
“心魔精進法？”
樑德給她簡單解釋了一下朱元直的事情，道：
“吃飯的時候我再把詳細的情況說給你聽，在公司內部算不上什麼大事，想追夢的人那麼多，朱常務也不在乎一個兩個。
只要她自己願意永遠放棄這條捷徑，就能拉回來。
我這個剛從異世界回來的廢柴叔叔沒這個魅力，看你了，英雄。”
英雄，我嗎？
我能算得上英雄嗎？
“我試試看吧。”
十幾分鍾後，樑德和慄知弦對坐着吃起了兩大盤黃金咖喱炒飯，樑先生的廚藝非常普通，但是因爲使用了各種優質的食材，炒飯的味道還算可以，又香又開胃，就是有點幹。
樑德見慄知弦咳了兩下，就從海納幻藏裡拿了杯凡人修仙咖啡給她。
慄知弦拿起紙杯灌了兩口，咳得更厲害了。
“咳咳，咳咳，怎麼有苦味？
咳咳……老樑你好卑鄙，竟然在水裡下毒……咳咳咳。”
……
襄北市邪災局大樓，一樓大廳。
十大傑出青年排名第五的大頭葉格走進電梯，他拎着幾十條鍾離產的高級烤煙，心裡惡狠狠地想着：
“鍾離烤煙抽膩了是吧，豁出去兩個月工資，我膩不死你！”
電梯門就快合上的時候，外面突然伸進來一隻戴着勞力士Date-Just系列Ref.116233黑盤間金款的左手，穩穩地拉開了電梯門。
“黃局。”
葉格下意識地把那一大包鍾離烤煙放到身後，但是因爲目標過大，這個戰術動作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大頭，買這麼多煙啊。”
“嗯，嗯。”大頭低着頭不敢多說話。
黃傳潮揹着手，低頭看了一眼葉格拎着的幾十條煙，鍾離的烤煙啊，味道也就一般般吧，就是好久沒抽了。
他擡起頭，皺着眉毛道：
“大頭，我聽樑專員說你已經發誓要戒菸了，今天怎麼回事，我們邪災局的高級資深幹員，十大傑出青年，就這麼把承諾當玩笑？”
“黃局，我……”
“你最近在和城南訓練基地的小柳處對象吧。”
“您怎麼知道……”
“襄北局上上下下，有什麼事情我不知道的。
大頭啊，人家小柳是醫生，最看重的就是健康，你既然誠心誠意要和人家處對象，就別吊兒郎當的，趁年輕把煙戒了，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想戒也戒不掉了。
你看你，十大傑出青年裡就你一個抽菸，房買了嗎？車買了嗎？一個月能存下多少錢啊？
還抽這麼貴的煙，這麼大個人了，一點都不懂事，你啊……”
黃傳潮在電梯裡點了根利羣富春山居，吞雲吐霧間和大頭葉格深入交流、談心談話。
葉格聽得頭暈腦脹，不知道黃傳潮絮絮叨叨地在說些什麼，只知道自己走出電梯的時候，手裡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條烤煙。
不久前手中沉甸甸感覺就像黃粱一夢，消失得無影無蹤。
……
黃傳潮拎着一大袋烤煙回到3201辦公室，剛坐下來用手機看了會兒股票，只嘆了五六回氣，就聽到了有節奏的敲門聲。
“進來吧……小俞啊，辛苦你跑一趟，小慄她沒什麼事吧。”
“知弦和趙雨涵都很好，沒有大礙，黃局，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的推薦人選已經出來了，現役的魔法少女全部投了樑專員，您看……”
“那就他吧，你往上報就行了，看不出來老樑還挺受小姑娘歡迎的，這才調過來多久啊，就被全票支持了，我上次還看到好幾個姑娘送零食給他，了不得啊。”
“樑專員的確很優秀，人緣也很好。”
俞佩環笑了笑，道：“那您忙，我先回去了。”
“行，你忙你的。”
過了一會兒，黃傳潮接到一個語氣非常激動的電話，對面那個人滿口“大環境”和“基本面”，說會有萬年難得一見的超級無敵大陽線，大概率能無限連板漲到瘋，要和他攜手並進全力抄底，共同實現財務自由。
黃傳潮好不容易等他講完，才道：
“老樑啊，我們真宗旗下的9支股票都已經停牌了，聯手抄底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停牌？！”
“是啊，連續跌停這麼久，普常務那件事的影響越來越大，停牌也很正常吧。
不過你放心，短期停牌是原則，長期停牌是例外，普常務已經在發力了，這回肯定是短期。”
“短期是多久？”
“三五百年吧，不算久，也就一晃眼的功夫……喂，老樑，喂？”
……
俞佩環回到3202辦公室，室內的光線有點黯淡，但她沒有開燈。
坐在辦公桌後批了幾份文件，她甩了甩手裡的鋼筆，打開抽屜換了一根墨膽。
她隨手把用完的替換墨膽被扔進垃圾桶，那根空掉的塑料細管掉在垃圾桶裡空了的龍舌蘭酒瓶上，在安靜的辦公室裡發出突兀的聲音。
俞佩環看着垃圾桶裡的空酒瓶出了會兒神，她拉開左手邊最下層的抽屜，抽屜裡墊着一層柔軟的黑天鵝絨，天鵝絨的上面擺着兩瓶只剩一半的烈酒，一瓶琴酒，一瓶伏特加。
兩瓶酒分列左右，中間還空着一個位置，也就是原來放那瓶金快活龍舌蘭的地方。
她走到靠牆的書架前，掌心亮起微型秘鑰魔法陣後輕輕按在了書架上。
兩個寬約2.5米的書架沉入地上的魔法陣，露出了藏在書架後一整面牆的酒櫃。
足有十幾層的酒櫃上，擺滿了只剩半瓶的各種烈酒。
俞佩環從中挑了一瓶柑曼怡利口酒，輕撫着嵌在瓶肩中央的圓形蠟封，臉上露出懷念的笑容。
她把那半瓶柑曼怡利口酒放進辦公桌抽屜的中間，關上抽屜，雙手一推，閉着眼睛坐在辦公椅上轉了起來。
安靜的辦公室裡，輕輕地響起了茉莉清茶一般的歌聲。
……
映雪堂襄北分店，咖啡簡餐區，慄知弦和趙雨涵兩個人聊了很久。
慄知弦扶了扶復古風的圓框眼鏡，喝了口水繼續道：
“你學會了兩種精進法門，就是已經捨棄了兩樣東西。
學會‘全神貫注’的條件，是摒棄最能煩擾你的人事物。學會‘自得其樂’的條件，則是放棄那些被你認爲是消遣的所謂低級趣味。
精進之路走得越遠，摒棄和忘記的東西就越多，到了最後就是一心唯夢。
你還剛剛入門，隨時可以放棄，之前被你捨棄和忘記的那些東西在放棄後都可以再想起來。
但是如果選擇了放棄，以後就再也不能學心魔精進法了，這本書的作者向來只給人一次機會。
總之，選擇心魔精進這條路會捨棄很多東西，但是也可能變得很厲害。
這門功法中後期的優缺點都已經告訴你了，最後要怎麼選，看你自己。”
趙雨涵拿着一柄銀質抹刀，在意式圓頂草莓半凍蛋糕上認真地抹着奶油，做着最後的裝飾工作，她低着頭問道：
“選擇這條路的話，會變得比知弦姐還厲害嗎？”
“有可能吧，我又不厲害。”
“那我不練了。”
“嗯？”
“我有很多很多不想忘記的事情，就像我這次想起來的那些記憶，我一直以來努力的原因就在這些記憶裡面。
夢想是從我擁有的東西里誕生而來的，我是爲了我原本就擁有的人事物去實現夢想。
如果把這些東西全部忘記了的話，努力就失去了意義啊。
反正我以後只要像知弦姐這麼厲害就可以了。”
趙雨涵把做好的蛋糕遞給慄知弦，嘴角揚起，露出了兩個小小的梨渦。
她識海中暗紅色的熊熊心光逐漸退去，映雪堂圖書區的角落裡，重新出現了一冊黑色封皮的《心魔精進法》。
……
夜幕四垂，萬家燈火。
趙雨涵揹着書包在門前站了很久很久，終於伸手按上指紋識別器打開了家門。
“媽，我回來了。”
【第二卷“拳與此岸與魔法少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