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仲素擡起右手在腦後的塑料髮夾上敲了兩下。
扇形夾尾裡，何共濟咬牙瞪眼，他那張虛胖大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瘦了下去，梯田似的多層下巴飛快消失，而地面上那些多如繁星的傳送孔隙瞬間再增兩成，公園碎屑和武德息壤流失的速度又變快了幾分。
“第一，說明來意。第二，想讓我停手，就給我停手的理由。”
文仲素低頭看了看手錶，對腳下仰着臉的巨人道：
“在灰鷺公園徹底消失前，你還有不到五分鐘的時間。”
她說完後便馬上以心音聯繫宮守：
“干擾減弱後目標人物的心音清晰度如何了。”
文仲素很清楚，雖然現在好像已經拿住目標人物的軟肋，初步取得了這場交流的主動權，但目標人物的危險性仍然極高。
她在那個黑西裝巨人的身體裡看到了目標人物的靈魂之光。
粗糙，奇詭，看似完整卻好像少了點什麼，讓人有種說不出的難受，看不出具體的形態。
但毫無疑問，對方至少是和她同一層次的強者，將他控制住的可能性幾乎爲零。
文仲素不認爲自己會輸給這個人，但她並不是以東雅最強能力者的身份來到這裡，她的身份是秘務部部長。
到了她與何共濟這個層次的強者，這顆行星上沒有任何一個政權可以迫使他們獻出力量，能夠驅使他們奮不顧身的，唯有自己心中的信念。
今天她和何共濟會站在這裡，支撐着他們的是刻進骨子裡的忠誠和信仰，正因爲如此，她要考慮的是國家大局，而不是個人的勝負榮辱。
目標人物可以視作一個有獨立思想的戰略級武器，一旦處理不當，就有可能發生毀城滅國的恐怖災難。
當下最重要的，是弄清楚目標人物的真實動機，然後盡一切努力將其可能造成的負面影響降至最低。
假如目標人物的要求不太過分，不，只要目標人物的要求沒有突破國家和她個人的底線，她就會代表秘務部答應下來。
爲什麼這種可怕的災難總要降臨在這片土地上……希望這次不是一個壞結果。
文仲素在心裡嘆了口氣，不自覺地把手放在了衣領的星火徽章上。
“監聽效果正在轉好，再過二十秒左右我就能完成初步連接。”
藏在文仲素髮髻裡的宮守擺動着細長的尾巴，尾巴尖穿過髮絲探入空中，一顫一顫的，像是碰到了什麼。
“部長，目標已經有談的意思了，我們語氣沒必要這麼強硬吧，何叔剛纔和我說這個人還挺厲害的，這裡也不是公海，灰鷺市好幾百萬人口呢，您總不可能在這兒和他動真格……”
“也只有現在能強硬一點了。”
“啊？”
“全力監聽，別想些有的沒的。
老何，做好準備，一旦談判破裂，我要你不惜一切代價把我和目標送到海上。”
何共濟擦了把臉上的汗，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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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吧，只要沒死，使命必達。”
“這些年辛苦你了。”
“不用說這些，這些年你也沒閒着，這是你和我的債，爭取多活幾年多還幾年吧。”
何共濟閉上眼睛，又看到了當年怒潮事件裡那些犧牲者的眼睛，一雙雙黑色的眼睛在血泊裡望着他，一個個熟悉的聲音在心裡迴響。
半個秘務部，兩個特戰旅，六千二百五十三個人成就了兩個人和一場慘勝。
這筆債，怎麼還得清。
“部長，我連上了！”
宮守兩眼放光地繃直了尾巴，他終於在干擾下完成了心音連接，接下來只要打開通路，就可以實時監聽到目標人物的具體想法。
開始監聽！
“噦！”
幾乎是在聽到樑德心音的同時，宮守乾嘔出聲，四肢一軟從文仲素的頭髮裡掉了出來。
他頭痛欲裂，只覺得有一條256色的馬賽克瀑布從天靈蓋灌進來一直澆到了胃裡。
頭痛和噁心交織，宮守再也維持不了多疣壁虎的變身形態，扭動着恢復成灰髮青年的模樣抱着腦袋在寒霧上打滾。
“宮守你怎麼了！”
“媽……我，我跟不上他的思維速度，噦！”
這個距離界內白級還有漫漫長路要走的青年，因爲其獨特的天賦異能，有幸體驗到了一位時覺早已突破毫秒級的界原行者思考的速度。
時覺差距過大的人，就像是兩種生活在不同維度的生物。
樑先生平時講話、運動的速度都和一般男性差不多，但那是因爲他普通的日常生活並不需要多高的效率，而且他需要和普通人在一個層面正常溝通，如果不對單位時間內輸出的信息數量進行控制，溝通對象可能會被他噎死。
但是他從未控制過自己攝入信息和思考問題的速度，能飆多快就飆多快，絕不浪費任何一點腦力資源。
宮守就像一個坐旋轉木馬都會暈車的嬌弱小朋友被塞進了全速前進的江城公交裡，後果如何可想而知。
樑德皺着眉毛往上看了一眼，頭髮裡掉出個人來，這是什麼招數，滿身大漢？
宮守趕在腦子被嘔出來之前斷開了心音連接，喘着粗氣向文仲素與何共濟傳音道：
“我聽清了一句，聽了你說的話之後目標有些不高興，他說，說：
我只是勤儉節約不想浪費太多內氣，你搞治理哪有我搞污染快。”
“治理哪有污染快？”
天空中突然響起了真幻難辨的浩浩潮聲，上百個淺藍色漩渦憑空浮現，大團大團形似土壤的黑色物質從空中向下傾瀉，一眨眼的功夫就填滿了灰鷺公園的空缺，而且填平後還在不斷向上增高。
文仲素眼睜睜地看着黑色地面貼上了自己的腳底，讓那團託着她飛行的寒霧失去了意義。
她沒有拉昇高度，更高的地方，已經出現了更多的淺藍漩渦，只是還沒涌出黑色土壤。
樑德把超重型分身收回海納幻藏，換回正常的樣子，踩着堅實的武德息壤走到了文仲素面前。
“文部長，我不是來這裡打架的。
誠實友善是我們東華民族的傳統美德，我想和你開誠佈公地談一談。
考慮到我說的話你未必會信，我特地準備了這臺以貴部編外人員魏舜爲核心部件製成的有問必答機。”
樑德搬出用不透明箱體封裝好的多頭魏舜擺在文仲素面前，箱體前側鑲了一塊用來輸入問題的觸摸屏。
“你可以先問幾個已知答案的問題來確認這臺機器的真假。”
“不用那麼麻煩。”
文仲素走到有問必答機前，輸入了她想問的第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