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開始,沈青桓就再也沒跟她說過一句話。
非兒看着他,難免覺得有些泄氣。
風華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她偏頭看着非兒,不知道非兒爲何最近總是垂頭喪氣的。這一次,非兒竟然連自己拽着她衣服的手都沒有發現。
隱約能聽到冷千尋在馬車的外面問沈青桓:“沈公子,接下來你可有什麼打算?”
沈青桓平淡說道:“走到下一個地方,不然還能怎麼樣?”
冷千尋頓了頓,試探性的問道:“沈公子就沒想過留在某處,幹一番大事業?”
聽到此處,風華的手在琴絃上一頓,若有所思的細細摩挲。
沈青桓心似明鏡,他又怎麼聽不出冷千尋話中有話,只不過他現在身在墨澤,勢單力薄。既然冷千尋想要好好“栽培”他,他又怎麼能不領這個情?
“男子漢大丈夫,誰不想有一番作爲,建一番功業?只可惜……”沈青桓神色黯然,微微苦笑,“這世間上的事強求不來。”
冷千尋微微一笑,沈青桓一句話,聽得他十分滿意。他試探性的問道:“沈公子身手了得,子豫閱人無數,很少有人的武功能出沈公子其右。倘若本王想要將沈公子留在身邊唯我所用,沈公子可願意屈才到我門下?”
沈青桓聽冷千尋已經用到“本王”這個稱號,也料想到他已經認真起來。於是順着他的話說:“在下一介武夫,實在難等大雅之堂。我只怕王爺用錯了人,到時候就是我對不起王爺了。”
冷千尋哈哈一笑,拍着沈青桓的肩膀說道:“哈哈,沈公子這是什麼話。沈公子沒有聽說過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在子豫看來,像是沈公子一般的少年英雄,遠比在家中仰仗父輩恩澤的少爺要好得多。子豫用人,就一定要用能人。要那些廢物做什麼?”
沈青桓不得不承認,冷千尋的話很具有感染力和說服力。他不禁在心中好好的盤算了一下這個王爺,心中越想,疑惑便就越多。
他來墨澤之前曾經好好的研究過墨澤朝堂。
昔日雷太子是個極富野心的人,他暗中集聚勢力,想要扳倒自己的父親坐上那個高高的位置。可天算不如人算,他父親當然知道自己的兒子暗地裡有怎麼樣的小動作。可王萬萬沒有想到,雷太子買通皇帝身邊的人他的食物中下毒。
墨澤的皇帝知道自己的命不久矣,於是一邊安插眼線,一邊聚集權臣,暗中換掉了太子黨在皇宮內外的配置。
等到雷太子發動政變失敗以後,先皇也知道自己的命不長久,於是留下了一封詔書,命令自己剩下的六個兒子在他死後才能打開。
當時在六位皇子之中,唯有老五冷千羽、老六冷千尋和老七冷千言年齡尚小,不足爲懼。其他三位皇子爲了爭奪皇位,在墨澤皇帝生前的時候極力照拂即將駕崩的墨澤皇帝,私底下也隱忍不發,就怕惹怒了王,將皇位傳給自己的其他兄弟。
在這幾年裡,跟着失寵的母妃一同住在冷宮裡的冷千羽被人淡忘;老六冷千尋也因爲自己是雷太子的同母兄弟,而與自己的母妃一起被流放到大雪山裡,無人理會,生死難測;老七冷千言被自己的母妃帶出了皇宮,放在孃家照拂。
先皇終於在太子政變失敗後的第三年駕崩,三位皇子迫不及待的打開了先皇的詔書,想要看看到底誰纔是最後的贏家。
可令所有人震驚的是——詔書上面一個字也沒有!
先王故意留下了沒有字跡的詔書,沒有人是這片土地名正言順的君主。
至此,三位皇子瓜分了朝中的三股實力。墨澤自開國以來最大的一次內戰也由此開始,三位皇子爲了爭奪皇位爭了個你死我活,絲毫不顧及骨肉親情。
五年之後,三方均是斗的元氣大傷。七皇子不知道從哪裡得到了丞相的支持,藉助母妃家中的勢力,躍上了舞臺的前沿,朝中局勢逐漸倒向了七皇子的陣營。
可後來旁人才知道,有野心,並且操縱七皇子的便是他的母妃,此女子生性狡詐,利用三方俱疲之時消滅了三王的大部分勢力,一度爲她的兒子搶佔了皇位。
權利使人矇蔽了雙眼。
當這個女子終於想要甩開傀儡,想要一步躍上女皇的位置上。那個被人遺忘在冷宮裡的五皇子冷千羽出現在衆人面前,以最強勢的手腕先是收復了軍中的威嚴,奪虎符。一方面聯合三位哥哥和氏族公卿對抗后妃,另一方面,在他取得大臣認可的時候採用合縱連橫的手段削弱了三位哥哥的勢力。
逼宮殺死後妃和七皇子的那天,冷千羽將他三位哥哥圍困在宮中一網打盡。而後他用了兩年的時間統一朝中勢力,讓所有人對這個自小被人遺忘的皇子刮目相看。
就在冷千羽登基的那一年,冷千尋帶着自己母親的遺骸回到了帝都。
朝中所有的人都以爲皇帝會殺了這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可他奇蹟般的留下了冷千尋,將他放在身邊好好栽培。
如今,又過了三年。
冷千尋見沈青桓沉思不語,忽然開口輕笑道:“沈公子若是不願意,子豫也不強求。”
沈青桓回過神來,他看着冷千尋,目光堅定:“倘若王爺不嫌棄,在下願爲王爺效犬馬之勞!”
“好!”冷千尋高喝一聲,頓時感到胸肺之間皆是舒暢,頓時豪氣干雲,“有沈公子這句話,子豫這一趟出來便就算是有了收穫!等回到京城,我再同沈公子好好暢飲幾杯!”
沈青桓點了點頭,面上也掛了幾絲笑意。
他只覺得自己臉上一陣僵直,似乎好久都沒有都沒有笑過了。
非兒在車子裡面聽他們兩人說話,心中不禁起疑。沈青桓到底來墨澤做什麼?他不是急着完成任務然後回到天魔教將那個想要除掉他的人幹掉麼?那又是爲什麼願意留在冷千尋身邊?
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
沈青桓要的東西就在京城之內,皇宮之中。
車輪軋上了一顆石子,非兒被顛的險些趴在地上。
她有些氣憤的錘了車廂一下,見風華含笑凝視,非兒羞紅了臉,也只好安安靜靜的靠在一邊,閉上眼睛,晃晃悠悠的睡着了。
等非兒醒了的時候,風華已經不在車裡了。
她連忙下了馬車,這才發現四周是空曠的廣場,沈青桓就倚在車子的上靜靜觀察周圍景象。
非兒從車上跳下來,沈青桓也只是偏頭看了她一眼,絲毫沒有與她交談的意思。
見沈青桓這幅樣子,非兒頓時覺得無力。沒想到他一個大男人家這麼記仇,她只不過說錯話了而已,幹嘛一幅愛搭不理的樣子,看了叫人難受。
非兒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打破僵局,只聽沈青桓說道:“你剛纔睡着了,冷千尋就沒將你叫醒。”
“我們這是在哪兒?”非兒見他開口說話,心中不由得暗自竊喜。
沈青桓眯着眼睛看向最高的建築物:“墨澤皇宮,你我都在中庭,冷千尋和風華兩個人去見皇帝了。”
“風華!”非兒猛然清醒,風華真的要到皇宮裡做妃子,嫁給那個暴君了!她不是喜歡冷千尋的麼?怎麼還會這樣!
“喂,你發什麼瘋!”沈青桓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這個女人幹嘛這麼急衝衝的朝着皇宮內院跑?不要命了?
非兒用力掰開沈青桓箍在她手腕上的指頭,可力氣還是不如沈青桓大:“你放開我,我要把風華帶回來!”
“爲什麼要把風華帶回來?”沈青桓不解的看着這個女人。
非兒面色複雜的看着他說:“風華不喜歡皇帝!”
“呵,”沈青桓忍不住嘲諷,“你怎麼知道風華喜歡的不是皇帝?做皇帝的女人有什麼不好?錦衣玉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說不定那個叫風華的女人想要的就是這個!”
“你胡說!”非兒一把甩開他的手,“風華……風華不是這樣的人!”
沈青桓不再攔她,只是用憐憫的眼神看着她,問道:“你瞭解風華麼?你和她認識多久?她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她心裡想的到底是什麼?你不是風華,你永遠不知道她的想法。”
非兒站在原地,背脊僵直。
沈青桓見她似乎有些動搖,便繼續說道:“據我所知,三個月前,風華已經是皇帝的昭儀娘娘了。還用得着你來阻攔?”
聽罷,非兒只覺得什麼東西壓在身上,重的她喘不上氣來。
沈青桓嘆了口氣,問道:“程非煙,對我來說,國、家都是沒有意義的東西,可對你來說則不同。你爲什麼來到敵國,你自己應該比我更清楚。不要因爲別人而有所牽絆,在這世界上你幫不了任何人。同樣的,能幫你的人只有你自己。風華如何,冷千尋如何,與你何干?”
非兒默默轉身,低頭不語,可沈青桓卻忽然間收斂了所有的言語,看着那緋衣女子從臉頰上滑落的淚珠,心裡竟似無數根針穿透一般。
“沈青桓……”非兒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你不相信感情麼?”
沈青桓沉默不語,對他來說,什麼是感情?
沒有人教過他,他又如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