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將軍,當今說,王將軍若能‘迷’途知返,棄暗投明,歸順朝廷,當授王將軍……”一官家打扮者官腔十足地道着,說至“軍”時,卻又住口不言,只是不動聲‘色’地瞧着面前的一白衣漢子。
“斐刺史,皇上到底要授王某什麼?”白衣漢子見官家打扮者住口不言,心中一急,站起身來,疾問道。“王將軍不妨猜上一猜。”官家打扮者不緊不慢地道。
白衣漢子顯見便是“王將軍”了。他聽得官家裝扮者之言,搖了搖頭,苦笑道:“裴刺史,李家皇帝亦非慷慨大方之人,想來是不會給王某多大甜頭的!”“哈哈,王將軍此次可想差了,皇上給的油水可大了!”官家打扮者大笑道。官家打扮者便是“裴刺史”了。他笑了一回,又面‘露’羨慕之‘色’,‘激’動地道:“王將軍聽說過‘左神策護衛’與‘監察御史’麼?”
“什麼?裴刺史,你說什麼?”“王將軍”的身子幾乎跳了起來,口中發出驚叫聲。他平靜了下‘激’烈跳動的心臟,又抖聲道:“裴刺史,左神策護衛掌管朝廷禁軍,監察御史監察文武百官,二者之中,哪一個不是權傾朝野的要職?!斐刺史提它作甚?”他目光一暗,面現頹喪之‘色’,嘆聲道:“無論如何,李家皇帝是捨不得將此二要職賜於王某的!”
“哈哈,王將軍又猜錯了!皇上真將左神策護衛與監察御史授於王將軍了!”“裴刺史”大笑道。他拱了拱手,又恭聲道:“王將軍,日後,咱們便同爲大唐臣子了,還請多多關照!”“什麼?授於王某了?裴刺史,王某沒有聽錯吧?”“王將軍”二目光芒四‘射’,口中發出驚喜聲。他搖了搖頭,又澀聲道:“裴刺史莫拿王某尋開心了!如此人人均‘欲’得之的要職,皇上怎會授於王某?”
“王將軍,皇上金口‘玉’言,還會有戲語不成?”“裴刺史”肅聲道。他捻了捻鼠須,又笑道:“王將軍怎的如此小瞧自己,如此低估皇上?皇上以爲,王將軍人之龍鳳,一代英豪,若不委以重任,豈不屈了大才?且是皇上思賢若渴,極‘欲’此時便將王將軍攬於駕前聽命!皇上之意,王將軍以爲又如何?”
“這個麼……”“王將軍”瞧了瞧左右,卻又住口不言。“王將軍一代梟雄,自是識得‘智者順勢而起,愚者逆理而動’之言的。王將軍眼下之勢雖也不小,但畢是流寇,是終成不得甚氣候的,一旦失利,豈不要遺臭萬年麼?君子相時而動,王將軍若錯過了良時,豈不遺恨千古麼?難道王將軍忘了‘‘花’無百日好,月無三日圓’之言了麼?”“裴刺史”見“王將軍”猶豫不決,站起身子,冷笑道。
“裴刺史,並非王某不願爲朝廷效命,只是……”“王將軍”面現爲難之‘色’,額頭之上亦滲出一些汗珠來,搖了搖頭,躊躇道。“王將軍,當斷不斷,反受其害!家有百口,主事一人。王將軍一軍之首,莫非還作不得主不成?”“裴刺史”冷笑一聲,舉步‘欲’走:“既然王將軍下不了決心,本刺史便只好如實啓奏皇上了!”
“王將軍”心中大急,一把扯住“裴刺史”的衣衫,恭聲道:“裴刺史息怒!請裴刺史代王某啓奏聖上,便說王某願遵奉朝命!”他“命”字纔出口,便聽一聲大叫聲傳了過來:“大哥且慢,小弟有話說!”見得一黃衣漢子身子猛然站起,大手一揮,斷然道:“大哥,招安之事,萬萬不可!”
“二弟怎的如此說話?”“王將軍”面現不悅之‘色’,沉聲道。他嘆了口氣,又柔聲道:“二弟,咱們終日拼命廝殺疆場,在刀頭槍尖上討生活,終非了局。咱們總不能終生揹負個‘賊’之名吧,總不能讓子孫後代亦揹負個‘賊’名,遭千古唾罵吧?爲朝廷盡忠,爲國家盡忠,博個封妻廕子,萬世揚名,纔是正道。二弟忘了‘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之言了麼?二弟啊,大哥已是這把年紀,還有什麼好處可想?大哥如此做,全是爲了給弟兄們尋條生路,覓個前程啊!大哥用心如此良苦,料不得二弟竟然一點也不理解!”
便見黃衣漢子身子上前一步,二目直視“王將軍”,久久不放。“王將軍”被他瞧得心中發‘毛’,詫異道:“二弟怎的如此瞧着大哥,難道識不得大哥了麼?”
“大哥變了,大哥真的變了,變得讓小弟真的認不得了!”黃衣漢子冷笑道。他使勁嚥了口氣,緩和了下語氣,又道:“大哥,‘賊’一字,何意?揭竿而起,痛擊腐朽的李家王朝,救民水火,便是‘賊’麼?李唐王朝,上至天子,下至縣衙小吏,無一不兇狠殘暴、草菅人命、爾虞我詐、見利忘義、貪婪成‘性’,如此之人,便不是‘賊’了麼?投降如此的朝廷,充當官家鷹犬,便成了忠臣孝子、仁人義士了麼?唉,大哥忘了舉義時說的話了麼?”
“你看,你看,二弟火暴‘性’子又上來了吧?”“王將軍”苦笑道。他面容一肅,又道:“二弟,彼時非此時也,怎可一概而論?咱們舉義之前,‘奸’宦與佞臣把持朝廷權柄,聖聰遭到‘蒙’蔽,才使貪官污吏橫行,黎民百姓塗炭。便是咱們鹽商,亦擺脫不了噩運:官府呼咱們爲‘鹽賊’,橫加捕捉,任意關押,隨意打罵,視咱們如牲畜。如此奇恥大辱,怎可忍受?是以咱們在走投無路之時,才‘挺’而走險,聚衆起事。眼下,朝廷之上,‘蒙’蔽聖聰之‘奸’人已除,皇上英明神武,重掌國柄,便招賢納士,天下大治,百姓安居樂業。民心思定,咱們還能再逆天行事,違民意而動麼?且是咱們舉旗起義,不便是爲了做個人上之人,過個榮華富貴的日子麼?”
“呸,王仙芝,說的倒是冠冕堂皇!真真不識恥辱!”黃衣漢子怒斥道。他以手指了他的鼻子,憤聲道:“王仙芝,當年聚義起兵時的‘全爲百姓’,今日竟變成了爲雪自己的‘奇恥大辱’,且是爲了做個人上之人,過個榮華富貴的日子了,真是豈有此理!哼哼,天下大治,百姓安居樂業?如今,唐朝皇帝昏庸,‘奸’臣當道,妖魔鬼怪橫行,百姓掙扎在死亡線上,怎說是君正臣賢、天下太平、國泰民安?咱們拋頭顱、灑熱血,只爲貪圖榮華富貴,不顯得有些‘胸’無大志、鼠目寸光麼?”
白衣漢子“王將軍”自是王仙芝了。他聽得黃衣漢子之言,嚥了口氣,嘆聲道:“二弟,大哥亦不願與你爭辯,免得傷了弟兄們之間的感情!唉,大哥又何嘗不想做出一番事業來?只是,只是……咱們一羣烏合之衆,怎可與朝廷一國之兵相抗衡?二弟啊,‘玉’石俱焚、身敗名裂之時,悔之晚矣!”
“哼哼,王仙芝,別尋藉口了!”黃衣漢子呵喝道。他冷笑一聲,又道:“烏合之衆?舉國之兵?哼哼,李儇老兒爲何遣裴渥勸降?不便是因爲義軍力量日益壯大,馳騁自如,橫掃官兵如卷席,朝廷雖遣大軍鎮壓,卻屢被義軍擊潰,僖宗老兒在無可奈何之下,不得不授意裴渥狗官出面‘誘’降的麼?朝廷又焉有招安之誠意?”
“放肆!你是何人,如此膽大包天,詆譭朝廷,辱罵朝廷命官,便不怕禍滅九族了麼?”王仙芝尚未開口,“裴刺史”便大聲呵斥道。“哼哼,裴渥,你一個小小的蘄州刺史,也敢在黃某面前指手畫腳、大呼小叫麼?不念你尚非罪大惡極,別說你是朝廷命官,便是龍子龍孫、太子太保、親王國舅,黃某也敢一刀將你劈成兩片!還不快與黃某滾開!”
“本官若是避刀畏劍,便不到此虎‘穴’狼窩來了!”裴渥二目一瞪,厲聲道。他口中說話,身子卻躲於王仙芝身後,他冷笑一聲,又道:“如此看來,王將軍雖是一軍之主,卻實是要聽命於他人的了!”
王仙芝‘玉’面一紅,支吾道:“這……”旋又面‘色’一沉,大喝道:“黃巢,詬病聖上,污辱朝廷貴人,以下犯上,乃是大逆不道之罪!還不與我退下!”“哼哼,王仙芝,休得狐假狐威了!黃某連皇帝老兒的反都敢造,還怕什麼‘大逆不道之罪’麼?”黃衣漢子冷哼道。
“黃巢,是你爲一軍之主,還是王某爲一軍之主?你如此以小犯大,便沒有規矩了麼?”王仙芝呵斥道。“王仙芝,你若是走得正、坐得端,黃某自然尊你爲主、爲兄長的,若是你一意孤行,投降朝廷,斷送義軍事業,黃某對你便沒有什麼好話可言了!”黃巢沉聲道。他將‘胸’中的怒火使勁往下壓了壓,放鬆了下語氣,又肅聲道:“大哥若能屏除邪念,‘迷’途知返,小弟照舊聽大哥的號令,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黃巢,你……休得多言,王某心意已決!”王仙芝喝叫道。他轉過身子,大聲道:“傳令兵,傳令下去,義軍全部放下兵器,準備接受朝廷的招安!有敢妄議者,格殺勿論!”
“好,大哥既然如此決定,小弟亦不敢違命。只是朝廷‘奸’詐無比,不知授與大哥之職是否真實無虛?請大哥求裴刺史請出皇上聖旨一瞻,如何?”黃巢面上現出無奈之‘色’,口中恭聲道。
“哈哈,黃義士終於想通了!本官只是代皇上傳口諭,實不曾請得聖旨。不過,本官帶有皇上親筆御批的文憑,請黃義士過目。”裴渥大笑道。他口中說話,將一紙文書向黃巢遞了過來。
黃巢接“文憑”在手,瞧了一眼,大聲笑問道:“大哥,招安之事,便如此定了麼?”“二弟,軍令既下,豈可隨意更改?”王仙芝輕笑道。
“好,好,好!”黃巢連聲大叫道。見得他面‘色’陡然一變,大喝道:“王仙芝,黃某料不得你如此卑鄙、如此無恥,竟經不起唐妖的威脅利‘誘’!王仙芝,你自己做你的官老爺去吧,自己享清福去吧,想拉弟兄們下水,哼哼,真真是癡心妄想!”只一把,便將手中的文憑扯了個粉碎。他擲碎紙片於地,又以足使勁踏了踏,大呼道:“弟兄們願意投降朝廷麼?”“黃將軍,我們誓與唐妖血戰到底,決不投降!”衆人齊聲大叫道。
便見得王仙芝身子一抖,面肌顫個不住,聽得他口中發出厲喝聲:“反了,反了!”倏忽一掌,向了黃巢當‘胸’拍了過來。
黃巢見得她猝然出手,又向了自己要害處招呼過來,心頭怒起,大喝道:“王仙芝,你推弟兄們入火坑不成,便惱羞成怒,對黃某驟下殺手,置兄弟情誼於不顧!你既不仁,便休怪黃某不義了!”口中說話,身子閃動,避開掌鋒,伸手便向他手腕抓了過來。王仙芝哪料得黃巢敢還手,一時不備,手腕被黃巢一把抓個正着。黃巢扣住王仙芝脈‘門’,將他的身子往後一推,又猛然向前一帶,聽得“撲通”一聲聲響發出,見得王仙芝龐大的身軀摔倒於地。
王仙芝乃一軍之首,當着衆將士及朝廷命官之面,被黃巢以一招輕描淡寫的“順手牽羊”摔了個“狗吃屎”,自是感到大失身份、大丟面子。便見得他爬起身來,一語不發,伸手抓過兵刃架上的一把大刀,惡狠狠地向了黃巢劈了過來。黃巢冷笑一聲,身子一旋,避了過去。他雙掌擺動,欺身直上,與王仙芝鬥於一起。
二人一進一退、一守一攻,一時之間,便已然鬥過了十餘合。按理說,王仙芝執堅兵利刃在手,又搶了個先手,黃巢赤手空拳,王仙芝應穩處上風纔是,但他被黃巢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在先,無名火起於後,又聽得手下將士大呼道:“我們堅決反對投降!”“誰將我們推入火坑,我們決不答應!”“休要傷害黃將軍!”“反對同室‘操’戈,兄弟相殘!”“放下兵刃,好好談上一談!”……早已喪失膽氣、勇氣和鬥志,‘亂’了章法,只是窮於招架,哪裡還有進攻之能?是以十數合才過,手中大刀便被黃巢劈手奪了。他大驚失‘色’,口中驚叫一聲,身子向後便退。他身子才動,卻被黃巢一把抓住了領口。
黃巢擲刀於地,左掌左右開弓,在王仙芝頭面之上使勁扇了起來。但聞“噼哩啪啦”之聲不絕於耳,見得王仙芝雪白的面頰上現出一朵朵鮮‘豔’的“桃‘花’”來。王仙芝吃痛不過,大叫道:“陳二弟,快來救我!”他呼了數聲,不見迴音,心中大急,又高聲呼叫道:“陳二弟,咱們仁兄義弟的,大哥被人欺負,二弟便不管麼?”
“大哥,請恕小弟不能‘插’手此事!大哥,咱們弟兄結義,較之於反暴政、救黎民之大義,不過是小義而已!小弟怎敢舍大義而取小義?”話音才落,便見一背‘插’雙斧的青衣漢子走出人羣,拱手道:“大哥若能拋棄接受朝廷招安之念,逐去裴渥,小弟自會求黃二哥住手的!”
“這……”王仙芝“這”字纔出口,陡覺頭上一陣劇痛發出,以手觸‘摸’時,卻粘乎乎地沾了一手物事,識得自己流血了。他心中一抖,嘶聲叫道:“陳二弟快求黃二弟住手,大哥答應便是了!”
“黃二哥,既然王大哥改變了主意,請看小弟薄面,放過王大哥吧!”青衣漢子對了黃巢拱了拱手,恭聲道。“哈哈,夾弟,王大哥能改過自新,還是咱們的好大哥!便是夾弟不出面求情,巢哥也是會住手的!”黃巢朗聲笑道。他鬆開手,又對了王仙芝深深一揖,賠罪道:“大哥,小弟方纔得罪了,請大哥擔待則個!”他口中說話,伸手扯下自己身上的一幅衣襟,與王仙芝裹了頭上之傷。
王仙芝以手捂了捂受傷的腦袋,嘆聲道:“黃二弟,都是自家兄弟,便不必客氣了。”他轉過身子,又對了裴渥苦笑道:“裴刺史,並非王某不願投效朝廷,只是衆意如此,不可強求,裴刺史暫且請回,招安之事待從長計議!”裴渥鼻子“哼”了聲,袍袖一甩,悻悻而去。
王仙芝送裴渥出營,返回帳中,嘆聲道:“唉,其實,大哥心生此念,只是爲了弟兄們好……”他話未說完,便被一人截口打斷道:“大哥,小弟自舉旗起義,便未回老家一次,也不知多病的老母怎樣了;小弟擬向大哥告幾日假,回去瞧老母一瞧。大哥可恩准麼?”看時,卻是黃巢躬身說話。
王仙芝聽得黃巢之言,笑道:“黃二弟乃至孝之人,回籍探母乃情理之中事,大哥怎敢不準?二弟見了伯母大人,請代大哥致意問候”。“多謝大哥成全,多謝大哥美意!”黃巢拱了拱手,轉身‘欲’去。他才起步,忽聽王仙芝叫道:“黃二弟慢走!”
“莫非大哥改變主意了麼?”黃巢愕然道,卻也止住足步,轉過身子來。“二弟,大哥豈是出爾反爾之人?”王仙芝大笑道。他見黃巢愈感驚疑,又悅聲道:“二弟堂堂的義軍首領,便如此單槍匹馬地還鄉,不怕惹人恥笑麼?且是孤身一人,若有意外,連個呼應者也無。大哥便點二千人馬,護送二弟回鄉探母。如何?”“多謝大哥成全!”黃巢拱手道。他出帳,點了二千兵馬,去了。
轉眼便過一年,此時,已是唐僖宗乾符四年十一月了。王仙芝見黃巢一去年餘不回,心中卻也有些掛念,思念之餘,卻又想起接受招安之事來了,於是再度向朝廷請降。此時的義軍,黃巢已走,卻也無人敢阻止他投降,是以他很順利地便將《請降書》呈給了朝廷。他滿以爲《請降書》一上,皇上便會立馬派員招降,於是便早早地做好了接受招安的一切準備。他盼來盼去,未盼來招安的浩‘蕩’皇恩,卻盼來了朝廷大軍的圍剿。
原是一年前,唐僖宗皇帝招安義軍不成,心中正惱,此時見得王仙芝的《請降書》,更是龍顏大怒,當時便一把扯得粉碎,厲喝道:“前時,寡人以一國之君之尊招安逆匪,王仙芝竟然不受,今又請降,豈有此理!王仙芝‘陰’險狡詐、反覆無常,乃一無恥小人,今日請降,焉知不是詐降之計?不準!”他冷笑一聲,又啓金口,吐‘玉’言:“黃巢賊子已走,逆匪分裂,人心惶惶,以朝廷之武力,儘可剿滅得,又何須再行招安之事?哼,對十惡不赦之賊,又焉能心慈手軟?着大軍剪滅了便是了!”當下傳下旨來,令大軍圍剿。
王仙芝請降不成,才識得朝廷一年前的招安只不過是一騙局而已。此時,他心中惱怒至極,卻又悔恨異常,不覺又想起黃巢來。當時,他心中尋思道:“唉,黃二弟啊,全怪大哥一年前鬼‘迷’心竅,竟生出準備接受招安之念來,以致兄弟反目,二弟含恨離去,義軍分裂,纔給了唐妖以可乘之機。大哥好悔啊!黃二弟,你在何處,怎的至今不回?二弟啊,你可知義軍正在遭受朝廷大軍圍困麼?你再不來解圍,只怕後果便不堪設想了!唉,便是二弟此時便來,我王仙芝又有何面目見二弟之面?罷,罷,罷,我便與唐妖拼個你死我活便了!”想至此,向衆將傳令道:“弟兄們,唐妖圍困咱們數月,軍中糧盡,咱們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盡力突出重圍去!”衆將默然無語,只是點了點頭,各自回營,帶了本營兵馬,隨了王仙芝向外突圍。此時,義軍土氣低落,又少了黃巢這個智勇雙全的驍將,且無外援,加之敵衆我寡,才至黃梅,便又遭到敵軍重重包圍,一場惡戰,義軍失利,五萬將士壯烈犧牲,王仙芝被俘,卻也英勇不屈,在怒罵聲中就義。此一役,便只有背‘插’雙斧的青衣漢子“陳二弟”等數千人得以突出重圍,免於罹難。
義軍餘部突圍後,均北上去尋黃巢,只有“陳二弟”自覺無顏再見黃巢之面,與這白衣秀士“俊哥”留在了南疆。二人尋來尋去,便在池州左近的一個村子居了下來。從此,二人暗中招兵買馬,積草屯糧,準備東山再起。二人同進同出,再未分離過半步。
這背‘插’雙斧的青衣漢子“陳二弟”、“夾弟”顯見便是斧頭幫幫主陳夾了。陳夾原是識黃浩不得的,只是他在返回來的路上,便聽百姓沸沸揚揚地說起黃浩等人取池州之事。人們說得繪聲繪‘色’、活靈活現,說大齊皇帝之子黃浩乃是天神臨凡,不動一刀一槍便以法術取了池州。他聽得傳言,心中但覺有趣,卻又驚喜萬分,疾忙加快足步,向了池州奔馳而來。他到了池州刺史衙‘門’,放眼望將過去,見得衆人之中,便只有黃衫‘女’郎、藍衫‘女’郎與一十六、七歲的英俊少年未曾謀過面,是以便猜想此英俊少年定是黃浩無疑了。
黃浩聽陳夾推舉自己的爲“‘浪’‘蕩’軍”統領,心中大急,力辭道:“‘蒙’陳幫主錯愛,晚輩感‘激’不盡!只是在下一介後生小輩,無德無能,無才無識,怎敢擔此重任?請陳幫主另舉高明吧!”
“浩兒,陳幫主言之有理,這統帥‘‘浪’‘蕩’軍’之任,還真的非浩兒不可擔當!”“吳幫主”大聲道。他笑了笑,又道:“浩兒,人之才能大小,又豈在年歲高低?浩兒識不得‘甘羅早,子牙遲’之言麼?若論資歷、武功,這第一把‘交’椅自是到不得你來坐的,但這行軍佈陣、運籌帷幄之事,又豈是靠資歷、武功來處置的?浩兒自幼在軍,久經戰陣,‘精’通戰守之道,嫺熟調兵遣將;況你天賦異稟,聰穎過人,‘胸’羅萬象,腹存良謀,這韜略之才,我們這些半截入土的老頭子,誰個能及?這行伍統兵之任,哪個能承擔得起來?”
黃浩俊面漲得通紅,他躬了躬身子,急聲道:“怎的吳五叔亦如此說話?浩兒‘乳’臭小兒,怎敢在諸位前輩面前指手畫腳地發號施令?且是諸位前輩之中,哪一位不比浩兒經驗豐富、處事老到?”
“哈哈,浩兒怎的這般說話?”“吳五叔”大笑道。他斂了笑容,又肅然道:“浩兒,軍中只有將令,並無親情,兒子爲帥,其父不遵將令,依然可軍法行事!這一軍統帥又豈在輩分高低、年歲大小?若論得處置武林公案、江湖糾紛,浩兒自是比不得我們這些老頭子的,但我們此些赳赳武夫,哪裡又懂得甚麼用兵之道?浩兒若要再辭,便是要故意難爲我們這些行將就木之人了!”
黃浩聽他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遲疑道:“這個……”他正感躊躇難決,卻聽一聲朗笑聲發出:“黃少俠,吳幫主之言極是,令尊黃大俠威名震四海,恩義被天下,世人誰不景仰?黃少俠若爲‘‘浪’‘蕩’軍’之首,天下之人哪個不心悅誠服?少俠登高一呼,還怕應者不雲集麼?”看時,卻是斧頭幫幫主陳夾正笑眯眯地瞧了他說話。
黃浩還‘欲’再辭,忽聽一人沉聲道:“浩兒,既然陳幫主與你吳五叔均如此說話,想來定是大有道理的。浩兒不必過執,還是以大局爲重纔是!”
“是!五叔教訓得是!”黃浩垂手道。他對了衆人拱了拱手,肅然道:“既然各位叔父瞧得起浩兒,浩兒便勉爲其難了,爲了‘‘浪’‘蕩’軍’的大業,浩兒便權充個領班之人了,只是日後還請諸位前輩多多賜教。”
他“教”字纔出口,便聽一聲朗笑聲由人羣中傳了出來:“哈哈,恭喜,恭喜啦!老夫恭喜‘‘浪’‘蕩’軍’重豎義旗,恭喜黃少俠榮任‘‘浪’‘蕩’軍’統領!”見得一峨冠博帶的儒士由人羣中轉了出來,手中捧了一黃綾包裹。儒士裝扮者走到黃浩面前,輕笑道:“黃少俠還識得鄭某麼?”
黃浩見得神采飄逸的峨冠文士,心中吃了一驚,面上現出一絲愕然之‘色’,旋又變成喜悅之‘色’,歡聲道:“原來是嶽……鄭前輩到了!晚輩恭請鄭前輩金安!”他對了峨冠文士深深揖了揖,又笑問道:“敢問鄭前輩大駕光臨此地,有何見教!”
“黃少俠客氣了!”儒士爽聲笑道。他拱了拱手,才‘欲’開口,忽聽一聲驚呼聲傳將過來:“叔父!”他吃得一驚,擡眼望時,卻見一人燕子似地向了他撲了過來。他只一愕,旋又悅聲叫道:“雪兒,原來你在此處!”
便見得“雪兒”一頭撲至儒士懷中,只叫了聲:“叔父……”卻又說不出話來。文士輕輕推開“雪兒”的身子,柔聲道:“雪兒,先起來吧,叔父與黃統領敘完事後,再與你說話。”他雙手一拱,對了黃浩笑道:“黃少俠,義軍重豎義旗,鄭某無以爲賀,今特獻薄禮一份,謹表寸心,以示祝賀,請少俠笑納。”口中說話,遞手中的黃綾包裹於黃浩面前。
“鄭前輩,這……”黃浩心中大感愕然,詫異道。“鄭前輩”含笑不語,二目只是溫和地瞧着他。
黃浩接包裹在手,取開看時,卻是一顆金印、一枝金箭與一本圖冊。他見了此些物事,心中更覺疑‘惑’,於是笑問道:“請問前輩,將此些物事‘交’與晚輩,卻是何意?”
“哈哈,黃少俠所持之物,乃是廬州刺史金印、金鈚令箭與官兵名冊;持此印、箭,便可號令廬州軍民。此便是鄭某要獻與義軍的賀禮。”“鄭前輩”宏聲笑道。
黃浩心中大吃一驚,疾忙將手中的物事向他推了過去,肅然道:“鄭前輩切莫如此,晚輩實不敢當此重禮!眼下,‘‘浪’‘蕩’軍’初起,雖是極需立身之地,但無論如何,卻是不敢存取廬州之念的!鄭前輩今日之舉,實有二個不妥之處:其一便是使前輩揹負背判朝廷之名;再者,又使‘‘浪’‘蕩’軍’揹負一個只知爭疆土、掠財富而置仁義於不顧之名!鄭前輩人之俊傑,一代英豪,莫非未想到此二個不妥之處麼?”他緩了下語氣,又恭聲道:“天下之人,誰個識不得鄭前輩爲官清正、愛民如子?便是先父在世之時,對前輩的爲人亦是極爲推崇、極爲敬重的,是以他當年率義軍南征,諸城皆下,唯留廬城,便是以示對前輩的敬意的。當年,先父不取廬州,今日,晚輩便要違背先父遺願而取廬州麼?”
“鄭前輩”搖了搖頭,微笑道:“少俠只識其一,不識其二!黃少俠,鄭某在決定如此做之前,便已權衡再三了,識得只有如此,纔是最明智、也是最恰當的訣擇!”他斂了笑容,又正‘色’道:“黃少俠,鄭某食唐君之祿,原當效忠李唐王朝,爲皇上分憂,至死不二,但少俠想過麼?眼下的唐王朝,藩鎮割據,宦官專權,朝廷名存實亡;鄭某雖是名爲唐朝的廬州刺史,實是淮南節度使楊行密的家奴,便是想效忠於朝廷,卻又哪裡能夠?黃少俠由張崇身上,還識不得唐朝的官老爺們是何德行了麼?鄭某做如此的官兒還有何滋味?黃少俠既能取池州,爲何便不能得廬州?少俠今日不取廬州,便以爲廬州能得以保全麼?日後,他人也是會侵佔的!難道少俠要讓廬州百姓在他人進犯廬城時遭受刀兵之苦麼?今日,鄭某將廬州獻於義軍,主要之因是爲了使廬州百姓免於塗炭!”
黃浩心頭一熱,眼圈不覺有些溼潤。他又施一禮,嘆聲道:“鄭前輩甘背‘不忠’之名,獻廬州於‘‘浪’‘蕩’軍’,這種大義,這份兒深恩,‘‘浪’‘蕩’軍’諸人刻骨銘心,永世不敢忘!”
“哈哈,黃少俠如此說話,鄭某便愧不敢當了!”“鄭前輩”笑道。他將印、箭等物事‘交’於黃浩,又向天空拱了拱手,恭聲道:“黃少俠,種下善因得善果,昔日,鄭某不也身受令尊黃大俠的天大之恩麼?”他轉過身來,向了藍衫‘女’郎走了過去。他才舉步,忽聽黃浩高聲叫道:“鄭前輩慢走,晚輩還有一事請教。”
“鄭前輩”止住足步,轉過身子,笑道:“黃少俠有話,但請說來便是了。”黃浩面現爲難之‘色’,拱手道:“前輩雖然將印、箭‘交’於了晚輩,但廬州軍民若是不肯遵奉‘‘浪’‘蕩’軍’之命,那便如何?”
“黃少俠,是鄭某疏忽了,竟然忘記了將此事說與少俠知道了。”“鄭前輩”不好意思地道。他訕訕一笑,又道:“此事倒不須黃少俠費心,鄭某離廬州之前,已將諸事安排妥當,是萬萬出不得差錯的!黃少俠到了廬州,只需憑此印、箭尋廬州統軍袁延翰‘交’接便是了。”
“鄭前輩將廬州獻於‘‘浪’‘蕩’軍’,不識日後作何打算?”黃浩笑問道。“黃少俠,鄭某一行將就木之人,還能有何打算?說不得,鄭某日後便要漫遊山水、寄情園林,做一閒散之人,終老於林泉之下了。”“鄭前輩”微微一笑,語聲平靜地道。
“鄭前輩飽讀詩書,‘精’通諸子百家,‘胸’懷韜略,滿腹經綸,且是戎馬數十年,久經戰陣,決勝千里,如此一代儒將、驍將,便這般終老於山水之間,豈不埋沒了一代英才?”黃浩扼腕輕嘆道。
“黃少俠謬讚了!鄭某一平常之人,焉有什麼奇處?”“鄭前輩”搖頭道。他苦笑一聲,又道:“黃少俠之意,是要鄭某再出仕麼?唉,黃少俠,當今之世,齷齪骯髒,一片‘混’‘亂’,哪裡還有淨土,叫鄭某到何處能做個爲國爲民的好官?且是鄭某將廬州獻於‘‘浪’‘蕩’軍’,已被朝廷視爲欽犯,皇上還能容得鄭某再出仕麼?”
“鄭前輩,請恕晚輩斗膽一言!”黃浩揖了揖,笑道。他斂了笑容,又恭聲道:“鄭前輩既然不願再做唐皇之臣,便屈尊留於‘‘浪’‘蕩’軍’中,那便如何?前輩若肯俯就,這‘‘浪’‘蕩’軍’統領之職,晚輩願拱手相讓!”
“黃少俠,此言差矣!古語道‘忠臣不事二主’,鄭某怎敢忘記?”“鄭前輩”正‘色’道。他苦苦一笑,又澀聲道:“黃少俠,當今天下,雖是四分五裂,朝廷已同虛設,但唐皇名分尚存,鄭某仍爲李唐王朝臣民;鄭某所以自願揹負‘大逆不道’之名,獻廬州爲‘‘浪’‘蕩’軍’,只是爲了避免百姓日後遭受塗炭,又豈是爲了貪圖高官厚祿、榮華富貴?鄭某丟失廬州,已是朝廷罪人,若再加入‘‘浪’‘蕩’軍’,與官兵‘交’戰,豈非罪上加罪了麼?黃少俠,鄭某乃一愚忠之人,請恕鄭某不能從命。且是鄭某生‘性’狂放不羈,若絆往了鄭某的身子,令鄭某終日不得開心顏,倒不如讓鄭某嘯傲林泉的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