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光子來電話,說是這幾天有事情要處理,晚幾天回來。
盯着強子的雙眼看了老長時間,順子一度懷疑,這熊玩意是故意使壞。
強子被他盯得發毛,喉結上下滾動,終於說:“我也不知道光子中途變卦。”
知道怎樣?不知道又能怎樣?小北一氣之下回了孃家,光子還是有可能收回借款。
這樣想着,順子冷着臉說:“忙去吧。”
廠子裡真的很忙,年前接到手的兩個訂單業已投產,從雪手裡接到的訂單,原材料到來的速度出奇地快,按照分期發貨來計算,前兩次的原材料已經到齊了。
廠內生產如火如荼,涉外發放在芳芳的幫助下,也是進展順利。
高興之餘提心吊膽,這滋味着實有些特別。糖醋鯉魚被人撒上了辣椒油?這樣想着,順子暗自搖了搖頭看向窗外,涉外加工戶忙活着往車上裝原材料。年前的自己和他們一樣,屁顛屁顛地到各個工廠領貨回家,又怎麼能知道廠家實際上是紙糊的老虎呢?
手機鈴聲響起,是芳芳。
“忙不?”
“焦頭爛額。”順子說。
新廠有他這勢頭,不多。焦頭爛額是幾個意思?芳芳沒有急於問,而是微微一頓,說:“明天,傑子出差就回來了。”
隱晦的意思,順子懂得。實在是提不起一點興趣來,嗯了一聲,開始裝傻。
“下班以後,我去接你。”
芳芳強勢扔下一句就掛斷了電話。
老子特麼不願意!腹誹着,順子憤恨地把手機扔到了桌上。
推門而入的廠長,感覺到氣氛不妙,就要抽身退出。
“走錯門了?”順子對着房門喊。
沒進屋,廠長把腦袋擠進門縫,說是:第一個月的工資報表已經做好了,要不要看看。
這傢伙!也是人精一個。明明就是來告訴順子應該發放工資了。
不知不覺,開業也有一個多月了。第一次發放工資,絕對不能含糊!順子告訴廠長,明天就發工資,廠長便樂顛樂顛地跑到車間去放風了。信任,來自於彼此。“發餉”在即,能夠鼓舞起工人更高的工作熱情。
腦子又轉到錢上,讓順子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回到了孃家的小北,心裡也是煩的不行。
小順子還是像從前那樣,圍着她轉來轉去。或許是年歲大了,吃成了圓乎乎的肉球,也不肯上躥下跳去取悅了。
狗變了。是不是人也應該有所改變?摸着小順子的腦袋,小北這樣想着,對它說:“有沒有想我啊?”
小順子擡頭看看,在小北腳邊哼哼兩聲,偎成一團。
那時間,或許是相處久了,小順子最聽她的話,順子咋呼它也不好使。
小北說,他不給你帶好吃的火腿腸,咬他!
嗖地一聲,小順子就躍過去,扯着褲腿就頭搖尾巴晃,嗓子裡還“嗚嗚”着發威。
順子用力一跺腳,它保證箭一樣跑到小北身後,裝腔作勢地“汪汪”着,屁股卻使勁向後拽。
小北再次命令:你這隻膽小狗!去咬他。
小順子好似要證明自己的勇敢,猛地竄到小北身前,一陣狂叫,就是不肯再上前半步。
當順子剝開糖果之後,小狗再也無法堅守陣營,沒有半點節操晃着尾巴低頭猛舔。理也不理小北的大呼小叫,專心致志地享受美食。
倘若這是它呆萌的可愛一面,那麼幾天後發生的事情,又讓小北感動的不行。
有一天,實在是在家裡憋的難受,一人一狗加上柺杖七條腿走到了大街上。一隻彪悍的牧羊犬看到了小順子,嗷嗷叫着掙脫了主人牽在手裡的鎖鏈。小順子嚇得尖叫着扔下小北撒腿就跑,當它回頭一瞥主人倒在了地上時,竟然出乎意料跑了回去,咬着小北的袖口讓她站起來。看得出來,它這時還是很害怕,渾身抖得厲害。
雖然,牧羊犬的主人及時拉住了狗鏈,小北還是摔得不輕。
牧羊犬“嗚嗚”着發出恐嚇聲。
小順子怒了,轉過身就是一通叫……
牧羊犬的主人親自到家裡道歉,小順子咬着他的褲腳直向外拽,小北她娘抱開它,一轉身,又撲了上去。
就這樣,小北更加喜歡它了。
她認爲,小順子和順子對她都很真誠,是那種發自肺腑的真誠。
可現在卻變了味道。
順子開始跟她撒謊,這讓她心裡難以接受!
手機又響了起來,看看還是順子的電話,小北果斷掛斷,看着腳下的小狗,說:“順子跟我撒謊了,你還對我一如即往的真誠嗎?”
小順子蠕動了一下身子,哼哼兩聲,依舊閉着眼。
小北想,我就是要你一句話而已,一個態度的問題,你就那麼懶得搭理我?
她很害怕,婚姻發黴了怎麼辦?味道變餿了怎麼辦?
跑回孃家。隱隱地,有些擔心會勾起母親傷心的往事。可是,除了這個家,自己又能去哪裡呢?
輕輕嘆了一口氣。小北決定,順子再打來電話就接着。
十多個電話也沒接聽,順子想,真不應該打電話道歉,這時間丈母孃在班上,去家裡道歉也不是很尷尬。
把耳朵使勁靠在門上也沒聽到屋裡有人聲,順子撥出了電話,手機鈴聲從屋裡響起,接着就是一句“順子跟我撒謊了,你還對我一如即往的真誠嗎?”
按向門鈴的手停在了半空。
見了面,下保證再不欺騙她了?謊話好說,事兒不再去做?順子很猶豫。
和芳芳,不清不楚的關係,或許能夠一刀兩斷。雪,一個有恩情的人,也能翻臉不認人?
表面上,也就是光子給順子借款的事,實際上,已經對她隱瞞了很多。無論是見不得人的事,還是內心所想。
順子突然發現,倘若面對小北,即便是撒謊也不一定說的出口。或許,面對她純潔的眼神,只能無聲默認!
那樣,夫妻關係是不是更加糟糕?
這讓順子在門口進退兩難。
想了老長時間,放下手裡的一大包東西,按響了門鈴之後,急匆匆地跑下了樓。
開門看到東西卻不見人影兒,小北幾步就跑到了陽臺上。順子的破面包,在視線裡沒有過多停留,拐過前邊的樓房就沒了影子。
而順子,估摸着她會站到陽臺上,更是沒敢回頭。
小北苦澀地笑笑。已經來到門口了都不肯進屋說句好話,是你順子錯了還是我小北有錯處……
重新坐到辦公室,順子的臉色灰暗,因爲不開心。
廠長進屋向他彙報了一會工作,涉外加工發放很順利,年前接到手的兩個訂單,前道工序還有點尾巴沒結束,後道已經步入正軌,這個月底出貨絕對沒有問題。
又說,看現在的苗頭,比磊子那時間強了無數倍。是不是有可能趁着這個機會,有一部分做到現款結算,這樣能最大限度起到宣傳作用,並且能給人以資金雄厚的印象。
第一印象很重要,將直接影響到工廠的前期發展。畢竟,廠裡下發的貨物生產,加工戶要拿到錢款起碼要等到八月十五,不是知根知底的情況下,很難讓人信服資金實力。
又特麼是錢的事!
順子很想說,你Y知道什麼叫“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嗎?
想歸想,卻不敢打擊他的熱情!對廠長說:“我想想資金最大限度,這幾天就給你回話。”
廠長聽了很高興,建議被採納是一方面,關鍵是,這樣做能爲自己釋放很大的壓力。加工戶,總是不厭其煩地詢問,老闆靠譜不?加工費發放不下來怎麼辦?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打包票,廠長知道自己也就是個打工仔。
光子沒有如期而至,就像是一把刀架在順子脖頸上遲遲不肯落下。
太特麼折磨人了!
越來越不待見光子這個熊玩意兒了,就連打個電話給他,順子都懶得掏出手機。
亂七八糟的事情越來越多,順子已經有些透不過氣來了。哪件事情也很重要,哪件事情也得趕緊着手去辦,包括小北迴孃家在內。
找到強子的時候,那傢伙也是一臉苦悶,就像刻好的苦瓜,看看就讓人嘴裡發澀。
“有時間,給光子一個電話,側面打聽打聽他有沒有撤回借款的苗頭。”順子伸手遞給他一盒煙,又說:“實在話,我特麼也擔心的要命,對咱倆目前來說,撤資是毀滅性打擊。”
就目前工廠的前景來看,利潤收益很可觀。這一點,強子輕易就能算出來。
資金無以爲繼的處境,令強子的臉更難看了,彷彿都能滲出水來。伸手接過香菸,耷拉着腦袋打着了火點上,有氣無力地說:“找人幫忙去銀行想辦法,也特麼沒有個結果……”
“握草!你以爲銀行是慈善機構?”順子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心裡已經有數了——光子這次回來,一定會收回借款。雖然,強子這傢伙沒有直說。
只是有些疑惑,強子和光子的關係要親近很多,就是因爲自己對光子假以顏色,連他借那十萬塊也一併要討回?光子這樣的行事風格,哪裡像是一個大老闆,睚眥必報的個性又怎麼就創業成功了?
“我再想想辦法,總不能讓光子就這麼毀了咱倆,不是?”強子擡頭吐出一口濃煙。
“嗯,咱倆都想想辦法,實在不行還得你跟光子商議商議,延遲幾天……”
順子的話沒有說完,一臺奧迪A4駛進了廠子,一聲喇叭響,芳芳從搖下的車窗裡探出了頭,喊“上車走了。”
強子突然發覺,芳芳對順子的笑意顯得過分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