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後,臨昭帶回凌峰,結果一進殿,就被殺手們拿了下來。
“聖上,團座,屬下犯了什麼錯?”被摁倒在地的凌峰大叫冤屈。
“拖下去關起來!”奚桓也不多說,冷冷瞅了凌峰一眼。“臨昭,他是你下屬。你看着辦。”
“是!”臨昭不敢不從。雖說是他一手調教凌峰近七年,也沒見其有什麼異狀,聽過帝王吩咐後他還是吃了一驚的。若帝王所說屬實,凌峰將被刺殺團家法處置。
“如果朕沒記錯,他是當初你從奴隸市場買回來的吧?小小年紀,已然如此囂張。”奚桓很是憤怒。
“既然你已察覺,士可殺不可辱!”那凌峰忽然拼死從地上躍起,攻向奚桓。
說時遲那時快,奚桓一避身,臨昭已擋在面前。只見拳掌一翻,凌峰身軀已彈退殿外,重重跌在地上,面色蒼白。“你……”
“叛徒,休想對聖上無禮!”臨昭欺上前,運足十成功力,一腳踢中凌峰要害。
骨骼輕響,凌峰頭歪向一旁,已然斷氣,奇異的是連半滴血也不見流。“擡下去!誰若膽敢反叛,即如此下場!”臨昭立威於殿前,衆殺手們面色無變,依言行事。
殘局剛一收走,天已近黑,侍女們點亮裡外宮燈,傳膳官陸續將膳食傳進殿來。奚桓落座,吩咐臨昭坐在右手下席,面對豐盛的宴膳感慨良多:“你說說,他受何人指使?”
那凌峰,於刺殺團中呆了整整七年,時至今日,方纔被處死。這多年之間,他竟掩藏如此之深,究竟在爲誰賣命?霧烈嗎?還是朝中已出現反叛勢力?又或者其他不明勢力?
“臣愚昧!竟然養虎爲患。他既然臥底七年而不動聲色,想必這背後之人一定手段陰毒無比。”臨昭一想到身邊存在這麼個奸細,自己竟然毫無感應,縱使平素殺人如麻,也感覺背後陰森森的,像吹着嗖嗖冷風。
奚桓亦感到事情的嚴重性。據莊傑所言,麗城大敗一方面是因爲軍餉,一方面是因爲有人趁亂殺了守城將士打開城門,霧烈軍才得已攻入。當時莊傑率部朝霧都靠攏,途中有心腹軍官向他密報,說是手下有士兵於城門之劫倖存未死,親眼見過助霧烈攻入城門的人,並指認正是凌峰。不過,由於撤退途中,不斷遭遇霧烈追兵,舉報凌峰的軍官與倖存士兵均遇難,而莊傑本人又受傷昏迷,固無人向上呈報凌峰罪行。那日,奚桓親自前往軍營看望莊傑,莊傑欲說卻因啞說不出;幸而軍營嚴於守護,才未被害。好在已將這禍首揪出,否則霧都極可能重蹈麗城命運。“今天起,你給朕好生查查這背後之人究竟是誰!不把這人挖出來,朕心難安。”
“報——聖上,燕陌親自率部,從東、南、北城門三個方向我方發起猛烈攻擊!”精甲在身的信務兵不等通報便衝了進來。
臨昭將手裡舉着的湯匙往桌‘啪’地一放,看向奚桓。
奚桓一反常態,氣定神閒地繼續飲食,“還沒等到天黑就攻上來了,這般心急!”
“兩位娘娘與軍師剛離城不久,會不會遇上危險?”對於東、南、北個方向城門的防守,臨昭有的是信心,只是……
奚桓賭定地道:“不會。西城門是赤奴城方向,朕早已派人放出風聲,稱已調赤奴駐軍前來霧都……所以,燕陌纔會如此急於攻城。”攻守之間,守城的自是比攻城要佔便宜,更何況兩軍人數相當,實力不相上下。
“來人,下令關閉西城門!未經朕允許一律不得進出城門。”奚桓命令還未下完,又有一士兵衝進來報:“報——”
使終未擡頭的奚桓放下手中筷箸,問:“又有何事?”
“娘娘……娘娘……打暈了侍女,原路返回了……”那士兵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什麼?”奚桓突然感覺食物哽在了喉嚨。景妃是沒這膽量的,一定是胭脂。
那士兵還未來得及解釋,胭脂的身影已從殿外慢悠悠走了進來:“桓,霧都危急,我回來了。”
“你……”奚桓又氣又心疼。
“剛纔在殿外,我已經聽人說燕陌攻城。”胭脂惶然地道,畢竟未曾親歷大型戰事,雖然勇敢卻還是性情不夠沉穩,。
奚桓以手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小心安撫道:“敵軍攻城是早晚的事。月兒不必緊張,過來一起用膳吧!”
“依我看這戰事必定要持續數日之久,我們……”胭脂很是不放心,站立着不肯就坐。
臨昭也一併望向面色還是很差的奚桓。
“快過來,該用膳時就好生用膳。”奚桓再次招手,胭脂這才坐了過去。
招呼完胭脂,奚桓又招呼臨昭:“臨昭,你也是,快些用膳,然後着手朕剛纔吩咐你的事。”
一頓晚膳,三人表現迥然不同。帝王面平無波,胭脂與臨昭反而擔心得夠嗆。這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旁觀人。
誰曾想,此時的霧都正陷於僵持的乩中。盛火夏/夜裡的三方主城門,均承受着非比尋常的攻擊壓力,煙火瀰漫,駑張箭飛,撕殺之聲方圓數裡之內都能耳聞。摻雜着血海深仇、揹負着家國命運的兩個民族的血脈拼殺血腥而窒息。官、兵、民無一不是緊張萬分、戰戰兢兢。
一/夜的撕殺由落暮之時一直持續到第二天破曉。城牆內外,兩軍將士屍體橫陣,憤怒的箭簇射滿了衝鋒與防守的地界,遍佈護城河兩岸,有的甚至深深陷入堅固的城牆。熱血染紅了高壯的城牆,也染紅了護城河兩邊的每一寸土地,順着風散發着腥烈之氣。河岸的楊柳依舊飄拂,卻未見剩下一片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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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可以在這樣一個撕殺之/夜安然睡去,何況是奚桓!
當城池撕殺之聲徹底從耳邊消失,擁着胭脂、一/夜未閤眼的奚桓感覺自己的心用力跳動了一下,輕緩地睜開眼。陽光已經涌入內殿,在精細的紗簾上印出曼妙的圖案,前來報告戰況的士兵就跪於簾外,隱約可見。負責司膳的近侍正奉着早膳候在一旁,一切看起來都與平日並無不同。
應該高興的!奚桓這麼想着,一手掀簾,正要將胭脂安放於枕,不料她粉眸已張,正瞧着跪地的士兵。“月兒昨夜睡得可好?”
胭脂嫣然一笑,宛如花朵綻放。他一/夜未眠,以爲她真不知道麼?
聽見內殿響動,報信兵趕緊朗聲道:“託聖上、娘娘之福……”
報話未完,就只聽奚桓笑聲悅人之極:“朕已知曉,下去領賞!”
報信兵趕緊千恩萬謝一番,退了出去。
帳內,胭脂笑得眉眼俱彎:“聖上這下可以安睡了麼?”
“先別得意,這才一/夜而已。燕陌善戰,絕非易予之輩。今晚、甚至明晚……只要此戰一日未宣告終結,戰爭就會一直持續,直到分出勝負爲止。”奚桓一語中的。
“也就是說,一入夜就會有戰爭?”胭脂問。
燕陌不是笨人。自從上次夜雨突襲失敗後,他就明白霧都易守不易攻。不僅如此,他還知道若白天攻城,他的子弟兵只會成爲蒼隱軍練箭的活靶子,夜晚攻城則不然,死傷會減少許多。所以霧都之戰只能是夜戰。對這一點,奚桓早就有心理準備,反正戰爭已打響,情勢亦明朗化,無須再隱瞞,就回了句:“是!”
“敵軍之驍勇的確不在我軍之下,可打這麼一場長期消耗的戰爭,值得嗎?桓,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你有否想過生活在這座城池的善良的人民?”胭脂不由得同情起百姓。自古以來,無論哪一場戰爭,無論主宰戰爭的是誰,最終遭受苦難的還是廣大民衆。
“月兒可曾想過十年前的漕州之戰?當時死難的除了你的父母,還有不少無辜蒼隱國民。他們與霧烈人本是同屬明珠王朝之後,霧烈人可曾將他們待如兄弟姐妹?蒼隱能在短短几年之內佔領霧烈大半國土,不單是因爲我的軍隊有多強悍,更多是因爲天命,因爲霧烈政權已經腐敗墮落。它需要有人來建立一個全新的制度,需要有人來重新振興這片土地,帶領這裡的人民過上像蒼隱國民那樣的幸福生活。”奚桓優雅地笑着說,從容不迫。
如此一番肺腑之言,胭脂無話可說,因爲她知道奚桓所說的確是事實。在他的統治下,蒼隱每一位子民都過着安居樂業的生活。
“戰爭是亂世之源,也是YUN育新時代的必經之路。將來,你會明白的。”奚桓十指覆蓋在她長髮之上,心情複雜而奇妙。不是亂世,他與她怎會邂逅?不因戰爭,她怎會如此勇敢?
她總感覺,他心底埋藏着許多事,許多她不曾碰觸又不敢碰觸的事。“桓,你怎麼這麼看着我?有話要說嗎?”
許多日子以來,他霸佔着她獨有的溫柔,強行抹去了她的一切記憶,隱藏了關於她的一切。他看得出來,從霧烈大營逃出後,她腦袋裡裝着許多疑問,不再如在蒼都時那般單純。她知道了一些並正在懷疑某些事情!只是,他真的應該告訴她嗎?那些關於她的經歷?那些關於她的生世?那些甚至連霧烈人都未曾發現的關於她的信息?
愛她,憐她,寵她,只因他的肩膀揹負了太多家國希望,也因她是他生命裡唯一的淨土。他不願意看她以瘦弱的肩膀去背肩家國責任,不願意看她再次拋卻一切情感,以冷靜睿智的一面獨擋一面。他只想成爲她永遠的避風港灣,只想用自己的信念驅散圍繞在她生命四周的不快與惆悵,即使這需要讓他揹負得更多、更重。
“桓?”小手一連晃了數次,依然只見他盯着自己出神。“你從來沒有這麼看過我,好怪哦!”撒嬌的語氣!
奚桓醒神,聽見她肚子裡傳出不雅的怪叫聲,順手捏捏她的鼻子:“太陽曬屁股啦,該用早膳咯!”
胭脂削尖的臉登時一熱,紅嘟嘟的,煞是可愛!“嗯,是餓啦!”
在侍女幫助下,兩人起榻整裝,梳洗妥貼,於外殿同進早膳,以歡樂姿態迎來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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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夜戰,曠日持久。霧都籠罩於血色迷霧之中,人心惶惶。
一入夜,火把就將城門照得十分亮堂。刀劍錚鳴之聲、響矢飛馳之聲、裝士怒吼嚎叫之聲交織一片,直入雲宵。雲梯、滾石、冷兵、銅器、木棒等等各式各樣可以攻城或禦敵的工具都派上了用場。衝、站在前的士兵犧牲了,後面的士兵接着涌上;右手受傷了,就換左手上;腿受傷不能跑動了,就用手爬上戰場。
爲奪城,霧烈軍用船泊搭浮橋,以運兵過岸攻城。大船被燒沉了,就改小船;軍船被毀了,就用徵集來的商船,最後連小漁船都駛上了水面戰場,志在必得。
爲守城,蒼隱軍派出無數敢死隊,與涉河而過的霧烈士兵殊死搏鬥,短兵相接,即使血濺三尺,亦不讓霧烈軍接近城門一步,決心不移。
酷熱的天,混戰一/夜一/夜又一/夜,每一/夜都石破天驚,每一/夜都死傷無數。每一個黎明,護城河的水都泛着紅色。血腥、bao力、無畏、恐懼散發在霧都東、南、北大大小小九座城門內外。死一樣的僵持夜夜延續,卻無人退出,無人膽敢躲避。不論家國仇恨、個人榮譽都通過這場戰爭書寫在四國曆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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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霧都之戰開戰第二十三個黎明到來,雙方軍隊都接到了來自墨絢國、褚旭國使者送來的勸戰信,然而,殺紅眼的雙方根本就不可能停止。勝與負的最後契機,在耗時二十三天後,終於到來。
那個來自異域的銀髮男子無比風雅地站在霧都北面山巒之上,從盡毀的霧烈皇陵移目至偌大的霧都,一抹痛色浮過臉龐。好好的一座城,就這樣污於戰爭血色!
使者帶來了她的口信:霧都的戰爭應該結束了。於是,他準時地出現在這裡,只爲達到她想要達到的目的:讓燕陌取勝。
奪取天下本是男兒之事,何以她要以女子之軀事事爭強?還是她想要向誰證明她自己?即使他絕頂聰明,也猜不透她的心,只得甘作陪襯,甘當她的走卒。嫣兒,你可知,我用雙手爲你改變了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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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夜,戰爭終於宣告結束。衆多霧烈平民突發性地涌到南城門,他們赤手空拳地與守城蒼隱軍混戰,霧烈軍終於得以攻入城門,情勢驟然轉而對霧烈軍有利。
突然之勢令蒼隱統戰方措手不及,奚桓只能攜着胭脂在刺殺團的保衛下,由西城門轉向赤奴城。祝融率餘部緊隨其後,原先四萬餘人只剩下一萬左右,慘不忍睹。而作爲攻城一方,燕陌雖率部奪得霧都,實際傷亡比蒼隱軍還大。至此,雙方都進入了暫時的休整。
可是,無論燕陌、或是奚桓都未曾察覺是誰讓這場戰爭畫上了臨時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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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後,《四國志》末本對這場戰爭這樣評述:霧都之戰,雙方主力消耗殆盡。烈軍雖得以收復都城,傷亡較之蒼隱有過之而無不及。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哀哉!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