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正午,胭脂刻意攜着宮女侍衛,親自於內城皇宮大門前迎接瀚淳到來。在這之前,她與姬修、奚柏、臨昭商討了好幾次,都想趁此機會摸一摸墨絢國來訪的意圖以及在四國中所扮演的角色。
“來了,來了!”幾個侍衛老遠地相互傳着信兒。當傳信兒聲到達胭脂耳際,寬長的御街的另一頭出現了一輛看上去極度簡樸的馬車,馬車的後邊兒跟着一隊騎兵,大概就在二十來人左右。
不知道爲什麼,站在臺階高處的胭脂突然感覺有些不自然,好像是在期待着什麼事情發生一般。
馬車越來越近,車轍壓在青花石地上發出的聲音也越來越響。漸漸地,胭脂看見車簾子在不停晃動,心中的那種奇怪感受越發地濃厚了。
“娘娘,不知道這位王子殿下是否容易相處呢!”向來少話的春華在胭脂耳邊嚶嚀一句。
胭脂爲這話微微一愕,再略略恍神,馬車已近在眼前。
騎兵衛隊停下,跳下兩個精壯侍衛,將車簾子挑了起來。穩坐車內的瀚淳三兩步跨出車廂,輕快地從車上跳下來。
當胭脂看清瀚淳面目,立即愣住。怎麼會是他?
隨在胭脂身側的姬修見瀚淳下車,先是暗歎其一表人材,後飛快迎了過去,一派熱情地道:“姬修代表蒼隱國上下臣民歡迎二王子殿下遠道而來。”
瀚淳面帶和煦微笑,極客氣地朝姬修致禮,道:“勞煩丞相大人親自來迎,小王深感不安。”
高冠黑髮,玉質天成的臉,尚帶着純真的表情,貴氣而不失雅緻的檀色絲質禮袍,鑲嵌龍紋的厚底鞋履,再加上一副絕好的身材,橫看豎看都是絕世之姿。胭脂緊盯着瀚淳的模樣兒,一眨不眨,表情萬般驚訝。
王子長得是挺不賴,可是與桓帝相比絕佔不了上風。娘娘怎麼看呆了?春華納悶兒地想着,又朝瀚淳瞧了過去,沒想瀚淳也正看過來,害得她趕緊拉了拉胭脂的衣袖,提醒地道:“娘娘?”
胭脂回神,感覺瀚淳那兩道玩味兒的目光正定在自己身上,趕緊裝作若無其事地走下臺階,以禮相迎:“歡迎二王子殿下光臨敝國,未亡人有禮。”
未亡人!瀚淳輕快的神情爲這三個字突然消逝,看她一頭黑髮、一身素裝,毫無半點裝飾之物,有種疼痛的感覺開始氾濫,使終無法將她與自己過去在水金城見過的女子重合爲一個人。是什麼讓一個原本瀟灑漠然到那般境界的女子變作如今憔悴萬分的模樣?
大概自己這身雪白的衣裝嚇到他了吧!胭脂淡淡地笑了起來:“內宮已備宴,瀚殿下一路舟車勞頓,請隨本宮赴宴。”
“娘娘美意,瀚淳深感在心,那便卻之不恭。”瀚淳大方地接受邀請。
將兩人電光火閃般的對視納入眼底,姬修未作多話,只向瀚淳打了個‘請’的手勢,與其並肩隨在胭脂身後,朝款宴宮殿走。
胭脂走在前,完全能感覺得出瀚淳言語動作間的矛盾與複雜。
瀚淳走在後,雖與姬修並肩,卻始終心神不一,想的是關於胭脂的種種疑問,看的是她削瘦的身影,琢磨的還是她的一舉一行。他原以爲見到胭脂,該是心情愉快的,畢竟這是他此行的目的,然而會面之後他原有的心情被徹底破壞。因爲胭脂看起來很不好,所以他也感覺不開心。
午宴置辦得很豐盛,亦有不少重臣到場。
胭脂坐在主位,右下方爲瀚淳,左下方爲姬修,奚柏次之。雙方先是寒喧一番,而後便笑鬧交流起來,倒也算不得拘謹。
胭脂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實在是過於惹目,好幾次瀚淳想說點兒什麼,都憋住了。在來蒼隱國前,他已經得知桓帝戰死的消息,只是鬧不清楚她是如何成爲蒼隱帝妃,便決定探訪看看,雖然明明知道這個時候前來太不適宜。
由於瀚淳初至,且以前也從未來過蒼都,是以姬修等人席間並不提及四國局勢,只是暗暗觀測瀚淳。瀚淳一門兒心思都在胭脂身上,說話談笑多爲應景,亦不提國事。如此一來,整個宴席上,只有胭脂自如不起來,又不能早早退場,便顯得坐立難安。
姬修是明眼人,早瞧出有些不對,也不便明說,只哈哈笑着撐住整個場面。奚柏又有不同,幾番對欽下來反對瀚淳生出一種欽羨的情緒,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思。
好不容易捱到午宴接近尾聲,胭脂向徵性地以瀚淳表露着歡迎之意,等姬修安排好瀚淳一行人入住賓殿後,才邀着春華從殿堂中退出去。
一出殿,胭脂轉向御花園,憑欄而立,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自在不少。
“娘娘,這位王子殿下是您的舊識麼?怎麼他總是有意無意地盯着您?”春華半懂不懂地問。
胭脂瞥了春華一眼,帶着幾分嚴肅表情,道:“什麼有意無意盯着我?快別瞎說。”
“可是,明明就是嘛!”春華小聲嘟噥着。
胭脂張開雙臂,任衣袖於風中飛舞,想起在水金城兩人初識時的情況,淡雅一笑。那時,她只覺得瀚淳風神雅緻,不似普通人,倒還真沒將他同墨絢國王族聯繫到一塊兒去。如今倒好,人家乾脆找人找上門兒來。也不知,這位王子殿下心裡都在想些什麼!
“娘娘,你在笑。”春華揭穿胭脂。
“我在笑嗎?”胭脂以手指指自己的臉,不確定地道。
“您以前也是這麼笑,連自己也不知道呢!”
胭脂剛纔有些生氣的臉登時垮了下來。從前桓寵着她的時候,她會笑,自然而然地笑。現在,大多是爲應景而笑了。
“胭脂!”低低的嗓聲從她身後飄來。
胭脂回眸,見瀚淳停在離她五步距離的地方,略有些慌亂,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只好就那麼靜靜地看着瀚淳。
“很詫異是嗎?”瀚淳知道胭脂必然對他的身份感到吃驚,揚揚眉,打開話匣子。
“的確是沒有想到二王子殿下會突然造訪,呃……”胭脂倚在雕欄邊,說了實話。
“我有名字……”
“我知道你叫瀚淳,浩瀚的瀚,淳樸的淳。”胭脂就着之前臨昭的話,順口而出。不過,等一說完,她就感覺自己有些怪,好像對面前人永遠藏不住話。
“我一直在找你。”瀚淳看着她暗藏憂傷的神情,憐愛之意更甚,又並不想驚擾她,與她隔着些距離,攀在欄杆上,娓娓而談:“從客棧一直找到玉清河,然後找到銀雪鎮,再找到玉霞關,找到霧烈……直到聽到你的死訊……”
他……怎麼可以將她查得這般清楚?胭脂聽着他的話,心思有些亂,目光柔順地看着瀚淳的側臉。那是一種完美的弧度!
“我曾爲你難過了很久。後來,有人傳言你匹馬單槍地堵截了霧烈軍。我又忍不住派人找你,然後就找到了這兒……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要找你,只是感覺我和你的生命不應該是在水金城那樣匆匆交錯……”說這些話亦需要勇氣,瀚淳不敢看胭脂。他知道這是在蒼隱皇宮,不宜讓人聽到這些話,可他就是想說,說給她聽,讓她知道有一個人曾這樣牽掛着她。他非常清楚這種情愫是愛情,也非常清楚二人的身份是多麼不適宜去談這個話題,可他就是不受控制。
聽了這些話,胭脂有些感動,卻更沉默了。她的命運已經牽扯上燕陌,又搭拉上奚桓,難道還要連帶上眼前這位墨絢國未來之王嗎?
“胭脂,你知道嗎?你變了。”他知道胭脂正看着他,清亮的雙眼緊鎖住花園裡的奇花異草,自己接着說下去:“我下車見你親自迎我的時候,就看出來了。從前你淡泊冷漠,你周圍的一切都不足以讓你有所改變。現在,我看得到你心裡的憂傷。其實你大可不必自己憋着難受,找個人痛快地傾吐一番,也許會更好。”
這種被人看穿的感覺真是一點也不好。胭脂這麼一想,不再看瀚淳,恬靜地道:“殿下有心了。”
“我希望你好。真的。”瀚淳靠近她一些,彬彬有禮地道。
“謝謝。只是做起來難!”胭脂垂首,不着痕跡地退開了些。
“哎呀,皇嫂,二王子殿下,你們也在這兒?”隔着老遠,奚柏叫了起來,大概是因爲喝了些酒的原因,嗓門扯得老大。
胭脂招了奚柏近身,道:“三皇弟來得正好,一起過來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