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郊的療養院裡,木蘿仍是靜靜的坐在角落裡,懷裡的那個毛絨娃娃已被她弄得髒兮兮的,可是任憑別人如何哄勸,她仍然緊緊的抱着,唯恐被別人奪去一般。
隔着那扇玻璃窗,裴明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那本以爲癒合的傷口在見到她的那一刻迅速的潰敗腐爛,痛感傳遍全身,極致的疼痛過後,全身也漸漸的麻木了。
“來這裡的這兩年,她一直就是這樣,也不跟別人說話,好像常常一個人自言自語的,也沒人知道她在說什麼,不過倒是有一個名字叫的很清晰。”
在他的身側,院長輕聲說道,看向木蘿的目光卻滿是悲憫。
“是什麼?”
裴明哲喃喃的問道,突然覺得心臟的某一處轟然坍塌了。
“裴明哲”
看着他,院長的嘴裡緩緩地吐出了這三個字。
渾身一顫,裴明哲深深的吸進一口氣,看向院長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院長,我能和她單獨呆一會嗎?”
“可以,但是時間不要太長,因爲接下來還會有一系列的治療。”說完這句話,院長轉身走開了。
默默地看了很久,裴明哲慢慢的推開了那扇門,在她的面前蹲下後,靜靜的凝視着她。
“木蘿,還記得我嗎?我是裴明哲。”他柔聲的說道,唯恐嚇到她一般。
坐在那裡,木蘿仍是一動未動,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嘴裡喃喃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只是如果你仔細聽的話,就會知道其實她一直都在重複着三個字——裴明哲。
“木蘿,看看我好不好?”
試探性的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看着她那張木然的沒有任何反應的臉,裴明哲突然覺得鼻子一陣發酸。
他最初的離開只是想讓她幸福的,可沒想到卻給她帶來了更多的不幸,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寧願她還是那個蠻不講理的木蘿,刁蠻、任性、眼睛裡也根本就沒有他,可那時候的木蘿是充滿生氣的,遠遠地看着她便能感受到陽光的味道。
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木蘿的視線始終定格在了遠方,只是懷中的娃娃卻被她下意識的摟的更緊了。
那一天,裴明哲陪着她坐了很久,什麼話都沒說就那麼靜靜的坐着,一雙大手緊緊的握着她的手,目光始終膠在了她的身上。
在木蘿進行康復治療的時候,裴明哲找到了院長。
“我可以帶她離開這裡嗎?”
他沉聲問道,不知爲什麼,他竟然莫名的覺得木蘿對他有一種依賴,最起碼這是兩年來,她第一次允許別人這樣握着她的手。
“可以是可以,畢竟像她這樣的狀況在家人的呵護下好轉會更快一點,但是如果她的病發作,後果也是不堪想象的,你回去好好考慮一下吧。”
院長委婉的說道,看着眼前這個儀表堂堂的男人,突然說不清心中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好”
微微的點了點頭,裴明哲起身離開了,在路過治療室的時候,裡面突然傳來了木蘿一陣陣的尖叫聲,想也沒想,他直接推開門衝了進去,將那些工作人員推開,然後將木蘿緊緊的摟在了懷裡。
如果說他之前還有一絲猶疑的話,現在他是真的下了決定,不管以後的路有多麼難走,他都會帶着木蘿走下去,他說過的,會給她一生一世的幸福。
這是一個男人的承諾,因爲是承諾,所以必須遵守。
當天下午,他就辦好了一切手續,在衆人的勸阻聲中,毅然決然的將木蘿帶出了療養院。
車子在寬闊的柏油路面上平穩快速的行駛着,後座上,木蘿抱着那個碩大的玩偶娃娃正在甜甜的酣睡着,透過後視鏡看着她,裴明哲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樣的木蘿往如常一般的恬靜,長長的睫毛如蝶翼一般遮蓋了那雙如清泉般的眸子,本來嫣紅的脣瓣此時帶着一種病態的蒼白。
無聲的嘆了一口氣,裴明哲靜靜的看向了前方。
車子甫一停下,木蘿便警覺的醒了過來,看向四周的時候,臉上有着一抹顯而易見的驚恐,緊抓着娃娃的手骨節都泛出了一種灰白的顏色。
“木蘿,別怕,我們到家嘍。”
露出一抹溫柔的笑靨,裴明哲小心翼翼的將她扶了出來,當看到那個髒兮兮的娃娃時,他剛想給她接過來,卻沒想到他的手剛剛碰觸到娃娃,木蘿便將他推開了。
整個人頻頻的後退着,直到身子抵住車身才停了下來,不過那一臉的戒備仍是刺痛了裴明哲的眼。
“木蘿,乖,我們再去換一個新的娃娃,好不好?”
他輕聲的誘哄着,從車的後備箱裡將新買的娃娃拿了出來。可沒想到的是,木蘿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將娃娃丟開了。
“不要,老公,那不是老公……”
她喃喃的說着,頭深深的埋進了破舊的娃娃中,臉上的恬靜模樣讓裴明哲的鼻子驀地酸了起來。
“好,不要,我們不要……”
他輕聲的說道,緩緩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走吧,我們到家了。”
“家?”木蘿一臉不解的看着他,又看看四周,臉上露出了一抹懵懂的神情。
“對,家,我們兩個人的家。”
那一晚,木蘿並沒有預想中的那種大吼大叫,只是很安靜的坐在沙發上,牢牢的抱着她手中的娃娃,對於電視裡播放的電影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視線都不曾在上面停留過。
“木蘿,喝水嗎?”
將一杯涼的正好的水送到她的脣邊,裴明哲柔聲的說道,眸子裡始終有着一種無邊的暖意。
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水杯,木蘿輕輕的點了點頭,就着杯緣淺淺的喝下了幾口,擡起頭的時候,眼睛看着他不停的眨啊眨啊,像是在思索着什麼。
“想不想知道我是誰?”
將電視關掉,裴明哲靜靜的凝視着她,看着她凌亂的發,剛想擡手幫她整理一下,可是擡到半空中的手就這樣硬生生的定在了那裡,因爲他分明看到了木蘿眼中的戒備。
現在的她就像是一隻驚弓之鳥一般,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可以回誘發出她心底最不願記起的一切。
回來之前,主治醫生已給他詳細的介紹了木蘿的情況,再加上之前聽說的一切,裴明哲突然很慶幸,她遺忘了所有,如果回憶太不堪,太痛苦的話,那不如干脆忘記吧,忘記所有,然後重新來過。
看着她,裴明哲微微的笑了,從一旁的儲物櫃裡抱出了兩大摞厚厚的相冊。
木蘿始終都沒有說話,只是視線卻一直跟隨着他的影子不停的晃來晃去的,當看到他將相冊抱到她面前時,眸子裡有着明顯的不解。
“從什麼時候開始溫習比較好呢?”
裴明哲皺着眉頭看着她,在看到她越來越迷惑的神情時,不由得笑了起來,“那現在就讓我們好好的溫習一下木蘿同學的少年吧。”
相冊在她的眼前一頁一頁的翻着,裡面的木蘿仍是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穿着學生制服的她臉上有着一抹如陽光般璀璨的笑意,在學校的圖書館、教室、操場全都留下了她的足跡,不過從照片的拍攝角度可以明顯的看出來,那些照片全都是偷拍的。
“看見這張沒有?”
指着一張笑的無比恣意的臉,裴明哲的嘴角上揚起了一抹完美的弧度,“這是有一次上體育課,你爲了報復,拿着球狠狠的砸向了我的頭,當時就流鼻血了,可是你倒好,非但沒有一點愧疚之心,反而還在那裡幸災樂禍,現在知道你的嘴臉有多可惡了,偏偏我就是願意受你的折磨。”
看看他,又看看照片,木蘿的眉頭皺的緊緊的。
“怎麼?不相信我說的嗎?我說的可是實話,你以前對我真的不好。”
說到這裡,裴明哲輕輕的點了點她的鼻頭,嘴角有着一絲寵溺的笑意。
照片一頁一頁的翻着,從認識她的第一天開始,他每天都會爲她照上一張相片,與其說,這一本本的相冊記錄的是木蘿從青澀未知的年紀一步步蛻變成一個成熟女人的過程,還不如說是記載了木蘿成長中喜怒哀樂的過程。
明亮的燈光下,兩顆黑黑的頭顱緊緊的靠在了一起,裴明哲不停的講解着,偶爾,擡眸衝着她柔柔一笑,嘴角的笑意始終未曾變過。
他不祈求木蘿能一下子就記起他,他會用上一生的時間讓木蘿來記住他,那個時候,他一定會成爲她心中那個獨一無二的人吧。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不知過了多久,當裴明哲又一次擡眸看她的時候,才發現木蘿竟然睡着了,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那張恬靜的睡顏在一瞬間攫取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這樣的木蘿有着孩子般的純真和無助,不由得激起了人潛藏在心底的保護欲。
“木蘿、木蘿……”
他小聲的喚着,確定她已經熟睡後,緩緩地將相冊合上了,小心翼翼的挪動着她的身子,讓她舒適的躺在了他的懷裡。
偌大的房間一片寂靜,修長的手指輕柔的撫過她柔嫩的臉頰,那種細膩幼滑的觸感讓裴明哲艱難的嚥了一口唾沫,看着她的時候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起身,將她抱進了臥室。
“寶貝,晚安。”
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個淺淺的吻,他合衣在她的身側躺下了。
仰望着天花板,藉着微弱的燈光,他靜靜的打量着她,記憶中這麼近距離的看着她,好像已是前生的事情了,手指一一的描摹着她的五官,如柳葉般的眉,堅-挺的鼻樑,靈巧的小嘴,還有那圓潤的下巴,每一處都好像是工匠最得意的創作一樣。
一直都知道木蘿是美的,美的妖冶,卻是媚而不豔,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仍是能站出自己的風景,曾經在無數個夜裡,他都暗自慶幸着,這樣的女人竟是他的妻。
夜,很沉靜,只有寥寥的幾顆星子透過窗簾的縫隙若隱若現,給漆黑的房間裡帶來一道微弱的星光,在這種難得的靜謐中,裴明哲也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就在睡夢正酣的時候,一道長長的尖叫聲劃破了整個夜空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