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入門之禮
江展伸手接下紅貼, 拉着穆詩雅的一隻手，晃了晃，穆詩雅回神兒, 低頭淺淺一禮, “謝謝二嬸子。”二嬸子抿笑點頭。兩人走到方纔說話的女子面前, 江展引薦道：“這是大表姑, 性子豪爽, 你同她一定處得來。”還未等穆詩雅說話，女子疾步立起，拉着她的另一隻手, 看向江展與她同握的手，淺笑道：“看着你們就讓人羨慕。你看看。”說着, 捏了捏穆詩雅的臉頰, “難怪我們家展兒如此愛惜, 原來是這麼標誌的新娘子。”又引得衆人大笑。
穆詩雅手心溢出熱汗，低頭一禮, “大表姑。”
“哎。”女子回得誇張，手在她臉上又拍了拍，從袖口掏出了紅貼，“來，新娘子, 這是大表姑給的喜錢, 祝你和我們家展兒白頭到老, 最好再多生幾個玉兒。”她將紅貼一瞬塞入穆詩雅手中, 衆人又是好笑, 又是搖頭。
江展面上也露出淺笑，拉着穆詩雅繼續向前。
穆詩雅步子雖然平穩, 心中卻在掙扎，方纔不願接下紅貼，只是因爲她懂得些民間的嫁娶之禮，剛入門的新娘子都會得到長輩們送來的彩錢，而紅貼接到手中，就代表女子已經承認自己是這家的媳婦，日後三從四德、相夫教子，更要死心塌地的跟着身邊夫君共同進退。而她，只是象牙山上的假新娘，並未想到有一天真的做了江家媳婦，如今紅貼接下，那便是認了。
感覺到她神思的不穩，和臉上已經僵了的笑容，江展輕輕晃了晃她的手，慢慢停步，盯着她存着淚水的眼睛，突然將她抱入了懷裡，衆人都是一驚，並未聽見江展在她耳邊的低語，“放心，你永遠取代不了潔兒。”鬆開她時，臉上依然掛着淺笑，拉着她走到最後一人面前，唯有此人是站立廳內。
“這是任叔，少德虎堂的管家，你認識的。”江展向任楚點頭一禮。穆詩雅穩了穩思緒，低頭道：“見過任叔。”
“少夫人有禮。”任叔躬身一拜，模樣極其恭敬。
穆詩雅被引着轉身時，果然看到端着茶盤的丫鬟立在江邦和江夫人一旁，等着二人回身。
江展並未放開穆詩雅的手，牽着她走向端坐正廳的二人，自己走到江邦一側，示意穆詩雅跪下。
待穆詩雅緩緩跪地時，丫鬟走上前，將茶杯遞給她，行了一禮躬身退下。
見穆詩雅久久未動，江展淺笑着湊過去，提醒道：“快給父親大人敬茶。”
良久，穆詩雅捧起茶杯恭敬道：“父親大人請喝茶。”江邦點頭接下，飲了一口放在桌案，從袖口拿出紅貼遞給了穆詩雅。穆詩雅點頭拜謝，面向江夫人奉上了一盞新茶，“母親大人請喝茶。”
“好。”江夫人似是十分滿意，接過茶杯後飲了一大口，從袖子裡掏出紅貼，在穆詩雅接過時，拍了拍她的手。穆詩雅心中明白，江夫人高興並不是因爲對自己有多滿意，畢竟自己在她眼中只是百蟲林送來的禮物，而真正讓她歡喜的是江展肯接受別的女人，不再癡纏那個已逝的叫宋潔的女子。
遲到的迎親入門禮在歡笑聲中結束，衆人還未回味完，一個紫衣女子輕步而至。歡快地蹦到江展面前，將他拉着穆詩雅的胳膊抱入懷中，擠到兩人中間，穆詩雅被猛地撞擊，踉蹌一側。
“表哥。”女子似是沒看到她一般，湊近江展示好。
“表妹。”江展冷冷一語，臉上掛着笑，瞥向已經重新立好，奇怪打量二人的穆詩雅，將女子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輕輕推下，重新擡步穆詩雅一旁，繼續拉着她。
女子氣惱，正欲再上前，被站起的三舅伯阻攔，“穎兒，不得無禮。”
三舅伯笑着看向穆詩雅，不好意思道：“穎兒不懂規矩，卓羽不要同她一般見識。”
聽他喚了自己‘卓羽’，穆詩雅看向一旁慌忙低頭的江玉，心中氣惱，這個孩子還是將自己叫‘卓羽’之事告訴了衆人。她舒出一口氣，轉了神思後，看向三舅伯點頭一禮，淡淡道：“方纔見穎兒走入，應是眼神兒不好，若是有病要及時醫治，切不可耽誤了。”
廳內傳出笑聲，連江夫人都沒有忍住，抖動着肩膀掩鼻淺笑，江展意外看向穆詩雅，嘴邊笑意最盛。
“你。”女子氣惱間，江展突然道：“這是三舅伯家的小女兒，秦穎。”
“表妹好。”穆詩雅懂得適可而止，聲音柔和許多。
大表姑樂得直不起身，讚歎道：“是個厲害的美人兒，日後可不敢隨便欺負了。”
衆人笑着點點頭，秦穎怒意涌出，瞪着她拳頭緊握。
午飯席間，氣氛融洽，大家互相恭賀節慶，江玉尤其開心，捧着甜饃蒸成的壽桃一陣狂啃。穆詩雅坐在一側小聲囑咐，“慢些，別噎着。”江展倒是毫不在意，繼續往他盤子中夾肉，看着他狼吞虎嚥，滿意地點點頭。
此時，一個護衛疾步入廳，拱手道：“稟堂主，附近村子遣人來報，說是瑤族之人將先前所搶財物全都如數奉還，又多送了每村百十擔糧食後，匆匆離開。”
屋內慢慢靜了下來。
“可有人跟着？”江邦放下筷子問道。
“派去的暗人都跟丟了，不知道他們隱藏在何處。”護衛低頭回稟。
江邦陷入沉思，衆人放下碗筷陪着靜坐，江展起身立到江邦一旁，“父親，那麼多東西，瑤族這樣悄無聲息的送還回去，可見走得是山路，孩兒推測，他們一定隱藏在山谷之內，請父親允許孩兒帶人去象牙山搜尋，定能將瑤族後人全數捉回。”
“今日是團圓佳節，你妻兒都在，不如讓你表哥去吧。”江邦看向對面較爲沉默的男子。
“秦錚願帶人搜剿瑤族餘孽。”沉默男子慢慢起身，聲色沉穩，對比立在那裡的江展，威嚴更勝一籌。
“父親。”江展似是不滿，想要再辨，江邦擡手止聲，示意他陪穆詩雅坐着。此時的穆詩雅也滿心的擔憂，江家實力強大，若是瑤族之人遇到他們的軍隊，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何況，瑤族一直沉寂許久，足以證明他們並未恢復實力，若是再遇這樣的打擊，豈不是雪上加霜。
她看了看根本無心吃飯的江展，又看向一臉笑意撤身而出的秦錚，決定行步險棋。她輕輕拍了拍一旁依然啃着甜饃的江玉，眼中存了些歉意，突然開始乾嘔，江展回過神給她順着背部，疑惑道：“怎麼了？”
“莫不是懷孕了吧。”大表姑最先出聲，驚喜地看向穆詩雅，“算算日子，也該有了。”
席上的女子懂得這些，贊同地點點頭，偶爾竊竊私語。江展自然不信，看向抿嘴低頭的穆詩雅很是奇怪，見她扯了扯自己衣角，立刻會意，起身道：“父親、母親，卓羽身子不適，孩兒想送她回去。”
江邦蹙眉驚訝，看向一旁同樣疑惑的江夫人，吩咐一旁丫鬟，“找大夫給少夫人瞧瞧。”他看向江展點頭道：“快些回去吧，不管是不是有了身孕，也不能讓卓羽太難受，玉兒就先放你母親這裡，免得他擾了卓羽。”
穆詩雅被江展扶着慢慢起身，兩人默契地躬身退下。行至院外，穆詩雅看了看身後一同跟着的小丫鬟，吩咐道：“你快走幾步，給我送件遮寒的披肩來。”
小丫鬟打了個千兒，匆匆擡步而去。
“這是演的哪出？”江展依然扶着她移步，身邊偶有丫鬟、小廝經過二人，低頭疾步。
“人太多，覺得尷尬，想出來透透氣。”
“多謝了。”江展知道她的意思，方纔只是隨口問問，沒想到她也隨口一回。
“謝我什麼？”穆詩雅假裝不知，非要問個清楚。
江展停步，看了看日頭，已過正午，他必須立刻追上秦錚的腳步，笑着轉向穆詩雅道：“多謝你想出了個好主意，助我脫身。只是，玉兒晚上的壽宴我要錯過了。”他向身後看了看，淺淺搖頭，還未來得及道出叮囑，便聽到有些意外的一聲。
“我同你一起去。”穆詩雅正立在他面前，表情執着。
江展有趣看她，“莫非你同瑤族有仇？想要藉此報仇？”
穆詩雅搖頭，“不是有仇，而是想出去走走，我實在悶得慌。”
“又不是出去遊玩，你在府上呆着即可，晚上玉兒的壽宴若是沒了你，他會不開心的，你們在府中等我回來。”江展轉身擡步，未等穆詩雅再說話，頭也不回的沒了影子。
“忘恩負義。”穆詩雅氣惱，咬着嘴脣咒罵道。就在這時，不遠處夾道內傳出一聲慘叫，穆詩雅循聲望去，一個送菜的農夫被絆倒在地，穆詩雅見一個小廝跑了過去，也就未在意，準備離開時，覺得送菜之人異常眼熟，仔細回憶，正是那日街市上遇到之人，巴敏羯的手下，冷泉。
穆詩雅朝着冷泉跑去，小廝正在責備他的不小心，見了穆詩雅前來，慌忙行禮，“少夫人。”
“他怎麼樣了？”穆詩雅擡手想要攙扶，小廝立刻伸手幫忙，被冷泉又墜倒在地，他踉蹌起身時，冷泉藉機將一條紙團塞到了穆詩雅手中，口裡結巴着，“謝，謝謝，少，少夫，人。”
小廝引着他向偏院走去，口中依然責備，“誰讓你走這裡的。”
穆詩雅握着紙團向自己的小院跑去，路上遇到拿着披風前來的小丫鬟，搶過披風繼續飛奔。行至屋內，她將房門反鎖，立刻打開手中紙團，看到巴敏羯寫得一行小字，“非瑤，非明，乃是從草原逃竄出的流匪，你不必插手。”
“流匪？”穆詩雅慢慢移步桌前，想起草原獐子谷內的異軍，也是由流匪假扮的，不知這股流匪同獐子谷那批人有沒有聯繫，想到此處，她倒更想入象牙山去看看了。
敲門聲猛然響起，天喜的聲音順着門縫傳入，“少夫人，大夫來了。”
穆詩雅愁得在屋內跺腳，這可如何是好，好好的團圓佳節，難不成要被她掃了興？非要想出這麼個餿主意，本以爲自己也可以去山谷，也不枉她費這個心思，如今，江展不肯帶上她，這一步就有些多餘了。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將房門打開，抿嘴淺笑道：“我興許是昨日吃壞了肚子，不用大夫親自來看了。”
天喜扶她坐下，將她的手放在診墊上，又爲她搭了一條白帕在手腕，看向她道：“要看要看，老爺夫人還等着大夫回話呢。”穆詩雅拍拍自己的腦袋，很是悔恨方纔想的餿主意，還不如直接昏倒來的划算，如今這幅場景，是不能好好收場了。
大夫的手已經搭在手腕，把脈用了極長的時間，興許是怕自己沒有拿捏準，不敢妄下決斷，搖頭不明間，又湊近穆詩雅問了句：“少夫人這幾日都有何不舒服的地方？”
“倒沒什麼，就是吃不下東西，心神也不穩。”穆詩雅隨意道了些症狀，心中忐忑不安，望向昨日剛剛給她洗過牀單的天喜，她似是不知懷孕的女人是不會見喜的，反而也在期待她是真的有了身孕。
大夫慢慢起身，恭敬一拜，遺憾道：“少夫人今日干嘔興許真的是吃壞了肚子，老夫並未察覺少夫人有何懷孕的症狀，不過，少夫人同少主都是年輕人，若想有孩子，一定會有的，凡事不必太過着急。”
大夫說了這麼多，其實就是想表達，是大家大驚小怪，虛喜一場。天喜倒是有些失望，嘆了口氣，“少夫人最近少眠，又有些慵懶，吃不下東西。這些都像是有孕的症狀啊，怎麼偏偏沒有懷孕。”
大夫淺笑一禮，並未回話。穆詩雅搖頭，這孩子不懂還要裝懂，若是日後自己見了喜，懂得了這些，一定會羞愧今日之語。
“有勞大夫。天喜送大夫出去。”穆詩雅目送兩人走出，臉上又羞又臊，坐立不安，懊悔間，靈機一動，急急衝出門外，一路飛奔至莊子的護衛院，命守門侍衛進院將鄴青帶出，拉着他擡步大門。
“少夫人要去哪裡？”鄴青倒是配合着走。
穆詩雅指着門外，笑道：“你可有本事帶我出去？”
鄴青看了看今日的守門侍衛，點頭道：“都是熟人，領夫人出府自然沒問題。”
“好鄴青，我就知道你行，走。”說着，又拉起鄴青繼續疾步。
興許是知道了穆詩雅在府內地位已經穩固，守門侍衛並未阻攔，反而行禮道：“少夫人。”
穆詩雅微微愣怔，瞥向滿面笑意的鄴青，疑惑地走了出來，代步的馬匹也有人恭敬牽出遞給了她。
“少夫人恐怕還不知道，今日少主待你如妻之事已經傳遍整個莊子，大家都當你就是少夫人，你的命令誰敢不從，別說出府了，就是讓他們上刀山下火海，他們都去。”見穆詩雅奇怪，鄴青立身馬上，解釋道。
“壞小子，你原來早就知道，故意看我笑話。”穆詩雅用馬鞭打了他以作警告，“下次再敢對我無禮，我就命人將你趕出去。”
“是。小人都聽少夫人的。”鄴青玩笑一句，不似旁人對待穆詩雅那般拘謹。他面上一頓，似是想到什麼，又道了另外一事，“少夫人可聽說過一個關於象牙山樹妖的故事？”
穆詩雅正要驅動馬匹的手停了下來，搖頭道：“什麼故事？”
鄴青行至她一側，“相傳，樹妖若想名列仙位，必須完成一個任務，那便是讓兩個身世背景懸殊極大，或者有深仇大恨的男女在象牙山相遇，若是他們成了戀人，樹妖即可成爲樹仙，若是做不到，他就只能永遠呆在這象牙山內，做個樹妖了。”
“爲何同我講這個？”穆詩雅有些不明白。
鄴青笑道：“丫鬟們私底下都說，少主同少夫人就是樹妖選中之人，如今見你們情投意合，想那樹妖已經離開此地，成了神仙。”
“胡說什麼呢？”穆詩雅只覺得有趣，衆人都不知他和江展如今的關係，纔會這樣揣測，若是看到自己房內的那道屏風做的暗門，應該就什麼都懂了。“好了，看你也不像愛嚼舌根的人，怎麼就跟着丫鬟胡鬧起來。”
見穆詩雅已經冷色看向象牙山深谷的方向，鄴青收了玩笑之意湊近她道，“少夫人是想去尋瑤族之人？”
“你倒是看得清楚。”穆詩雅見他聰明，又不是心腸歹毒之人，對他存了幾分好感。
“從小耳濡目染多了，就能看明白些東西，聽進去些東西。”鄴青一副爽快模樣，“不知小人是否有這個榮幸陪少夫人同去。”
穆詩雅眉梢微擡，“既然都出來了，回去多沒意思。”腳下一瞪，馬兒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