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疑心叢生與暗潮涌動
皇宮聽政殿內,樑帝面前跪着刑部尚書宣濟,他將詢問陸狄時的筆錄呈上,朗聲道:“回陛下,臣已經查審陸成一案有四日,這是目前最有線索的一份口供,只是涉案之人臣不知該如何處理,還請陛下明示。”
高吉接下筆錄呈給了樑帝。
只看了幾眼,樑帝便眯起了眼睛,良久,慢慢將筆錄放到桌案上,表情也恢復了平靜,起聲道:“宸睿?自他恢復常人後,朕還沒有再見過這孩子呢。”
“臣斗膽,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宣濟看了看樑帝表情,小心問道。
“講。”樑帝一聲吩咐,宣濟匆匆一拜道:“璟王殿下還在魔怔中時,陸成與陸狄兩兄弟曾無禮於他,更在私下議論過璟王殿下的病症,被殿下宮內的侍衛聽到後傳至詩雅郡主耳中,郡主曾爲此事懲罰過陸成、陸狄兩兄弟。如今,殿下恢復正常,陸成便被暗殺,也只有這條線索可尋。況且平日裡,他們兄弟做事謹慎小心,並無大錯,自那次被郡主懲治後,更是不敢隨意與旁人閒談,也未聽說得罪過其他人。臣思量後,不知是否該奏請陛下將璟王殿下從南郡召回?”
“宸睿得病期間,朕耳中也傳入過底下宮人對他的議論,這些事人人都做過,他若是報仇,爲何偏偏選了陸成?”樑帝質疑道。
“臣聽說,在陛下冊封璟王殿下爲明威將軍時,陸成曾公開反對過,認爲最適合出征的皇子當屬崇王殿下,奈何陛下聖旨已下,陸成也就將此不滿隱下。”
宣濟講道此處,樑帝露出怒色,“他一個皇城守軍,怎可隨意議論朝事?陸狄與他同根,平日裡定是與他議論頗多,如此之人留在皇城,讓朕實難心安。來人。”高吉右退一步躬身聽旨,“將陸成貶爲守城卒,看守平樂城門,讓他好好反省,管住自己的嘴。”
“是。”高吉向樑帝行了禮後退步而出,眼風掃到跪在地上嘴角微挑的宣濟。
平樂城中貼出告示:皇城南衙軍首領陸成爲官不端、妄議朝事、越距犯上,賜死;北衙軍首領陸狄妄自尊大、居高自傲、擅義朝政,念其迷途知返、誠心自首,降爲平樂守城卒,欽此。
七日後,古族派來腳程最快的傳信使,羅迅。他立在穆宸睿面前回稟近日皇城中的消息。
“陸成之死指向的兇手便是璟王殿下,且陸狄也受牽連,可謂一箭雙鵰。樑帝並未言明態度,族長讓殿下做好準備,樑帝隨時有可能將殿下召回,此後,殿下想要領兵出征就不容易了。”羅迅挑了重要的先言明。
“陸狄爲何受牽連?”穆宸睿表情淡淡。
“似是刑部尚書宣統在樑帝面前說了些什麼,案子還未查清,樑帝便將陸狄貶官,若不是樑帝知陸成與古族的恩情關係,給了古族面子,恐怕陸狄就不指貶官這麼簡單了。”羅迅回道。
古易上前一步詢問,“陸狄可是做了什麼錯事?”
“未曾聽說。他們兄弟確實曾議論過璟王殿下的病症,卻只是簡單幾句無關緊要的話,竟被宣濟拿出來大做文章。”羅迅似是想到什麼,補充道:“當時羅天、羅地、羅仁一同與刑部辦理陸成的案子,怎知刑部辦案遮遮掩掩、毫不磊落,還未等羅天他們查出來龍去脈,宣濟便將四日內隨意查詢的情況呈給了樑帝,專門撿了對璟王殿下不利的消息送上。古族也派人同樑帝商討過此事,奈何樑帝態度不明,古族又沒有其他關於陸成結仇的證據,沒有強硬的說法兒,只能由着宣濟上奏。”
古易陷入沉思,倒是穆宸睿似是明白了什麼,起聲道:“此事我大概已經猜出是誰所爲。能如此瞭解父皇喜惡,也只有我們這些皇子和姚皇后了。”
古易面色大驚,“姚皇后?”
“我不能確定有幾人參與其中,只是,父皇向來不喜外臣討論皇家內院之事,想那宣濟一定拿陸成、陸狄談論皇子的事刺激了父皇,纔給他們招來禍端。”穆宸睿斜斜看向屋外晃動的樹影,“靈緋那裡,沒有非要置我於死地的理由,姚皇后平日裡待我也不薄,細想之下,兩人都無可能。唯有。”
他頓了頓沒有講出心中的名字,倒是古易反應過來,“殿下說,是郡主所爲?”
穆宸睿並未回答,而是另外道:“她曾因爲陸成、陸狄議論我的事而動怒,重重責罰過兩人。可,這樣容易讓人忽視的一件小事,也只有城府極深的詩雅才懂得適時取用。”
古易似是恍然大悟,急急道:“郡主已經開始出手,我等是否要防?”
穆宸睿微微擡手,古易不再繼續,靜立着等候穆宸睿吩咐。門外風力越來越大,樹枝已經拍上窗戶,伴隨着偶爾傳來的狼嚎,屋內氣氛顯得格外凝重。良久,穆宸睿坐回位置,垂目看了看袖口裡的一把匕首,正是那日用‘藤蘿’從穆詩雅身上換走的那把,匕首身上是他剛剛刻上的小字‘詩’。
“先不急。”他從匕首上移開視線,“我們再等等,看看她還想做些什麼。只是。”他看了看一旁古易,示意他湊過來些,在他耳邊輕聲吩咐了幾句,古易微蹙眉梢,點頭明白。
風谷內,穆詩雅已將谷內面貌盡數印在腦中,包括如何在谷內辨別方位,學得也很透徹。此時正是晚飯時分,衆人捧着酒肉海吃豪飲,一副草原的豪爽之派。自那日他從耶律顏手中救下兩人後,耶律顏對待她明顯尊敬許多,時不時會找她聊些治國的觀點。穆詩雅不好不答,也不好答得太過精彩,便撿了些旁人都懂的道理說。
此時,她正在捧着清茶細品,門外侍衛匆匆入廳,口中回稟道:“大王,卓老爺請來了。”
聽到這個名字,穆詩雅和南宮雲同時一怔,與此同時,一個衣着樸素的老者被兩人引着朝他們走來。
“卓老爺請。”侍衛立在門外,示意卓炎清獨自進屋。
穆詩雅看老者面熟,一時間想不起在何地見過,見耶律顏已經起身迎去,她慌忙低頭思慮對策,南宮雲在一旁觀察着她,心裡也急速盤算一會兒該怎樣應對。
“卓坊主大駕光臨,令草原蓬蓽生輝啊。”耶律顏對卓炎清很是客氣,興許是整個草原的藥材都來自卓家的緣故,那些看似自傲的草原猛士在卓炎清面前並不擺譜,隨着耶律顏一同客客氣氣。
“卓某見過耶律王。”卓炎清並未因爲他們的客氣而不識擡舉,反而一身的謙卑恭敬,讓人看着既順眼又舒坦。且他一身的素服,與整個草原上的平民打扮倒是相似,顯得親厚友善,相處上又與人親近了些。
“卓坊主客氣。”耶律顏引着卓炎清走到正在低頭抿嘴的穆詩雅面前,見她遲遲不肯擡頭,臉上現出詭異的笑。
“羽兒。”卓炎清突然起聲,盯着穆詩雅面色威嚴,似是盯着犯了錯的女兒準備訓斥一般。
穆詩雅瞪大眼睛以爲自己聽錯了,頭依然低沉着,耳旁又傳來一聲,“羽兒。”她這才緩過神,擡頭看向了正在怒瞪自己的卓炎清。
“阿爹。”穆詩雅叫慣了‘父皇’,這平民百姓的稱呼她實在喊不慣,反而像極了女兒見生氣的父親時該有的語氣。
見穆詩雅有了反應,卓炎清反而不再責備,而是轉了笑臉看向一旁有些納悶的耶律顏,微微一拜道:“這幾日有勞耶律王照顧小女,這孩子自小被我寵壞了,做事總掂不清分量,若是平日裡有得罪耶律王的地方,還請見諒。”他的口中滿是對女兒的疼惜之意,令耶律顏不得不認爲這是一對真正的父女,對穆詩雅的懷疑一瞬便消。
“卓坊主客氣。”耶律顏坐回主位,示意卓炎清坐在了自己一側,與穆詩雅之間隔着南宮雲。此時南宮雲面上表情淡淡,心中卻波瀾起伏,更是疑惑萬千。他斜眼看了看假裝鎮定的穆詩雅,又看了看一臉坦然的卓炎清,知二人定有故事。
“卓某聽說耶律王將小女尋到,心裡感激。她母親也因她偷偷跑出日日傷心,如今已經思女成疾,病倒在榻。卓謀這次來也是受了夫人之命,將這頑皮女兒帶回家去。門外有卓謀帶來的謝禮,多謝耶律王這幾日對小女的照顧。”卓炎清指了指門外走過的幾輛馬車,衆人都朝外看去,想那裡定是裝滿了藥材。
“你這女兒聰明,在草原也幫了我不少忙,這些禮本不該收。”耶律顏嘴上客氣一句,惹卓炎清淡淡搖頭,“這謝禮還請耶律王收下。”
“好。”耶律顏也不再客套,拿出草原上的豪爽本色,端起面前的一大碗烈酒道:“那就多謝卓坊主了。”說完,一口將酒飲盡。卓炎清拿起面前酒碗一同陪飲。
酒到三杯,南宮雲看着一旁依然有些神思遊離的穆詩雅,湊到她一旁輕聲問,“你到底是何人?這麼一齣戲,我倒是看不懂了。”
穆詩雅回看他,臉上一樣的疑惑,淺淺道:“別說你看不懂,我這個演戲的都不懂。”
“你當真不認識卓炎清?”南宮雲似是不信。
“不能說不認識,這個名字我早就聽說,只是人卻是頭一次見,不知道他爲什麼肯幫我。”穆詩雅偷偷瞥了瞥陪耶律顏喝酒的卓炎清,越看越覺得熟悉,只是腦中實在想不出在哪裡見過。
一席飯罷,卓炎清已經滿臉醉意,拉着穆詩雅不肯鬆手,口中責備着,“不孝順的女兒,看看把你娘害成了什麼樣子。”
穆詩雅倒也配合,低頭請罪道:“女兒以後再也不敢了。”
“不敢了?你什麼時候肯改過,回家後看我怎麼收拾你。”說着,已經將穆詩雅拉到了爲他收拾的院子。
耶律顏早已醉醺醺的離了席,南宮雲也沒陪着這一對假父女,知道他們一定有話要講,將他們送到院門口後便藉故離開。
屋內,卓炎清鬆開了穆詩雅的手臂,毫無醉意地立在原地,從口中吐出一粒未完全融化的珠子扔在了油燈內。穆詩雅認得那藥丸,正是江湖上萬金難得的神藥‘千杯不倒’。
“多謝卓坊主相助。”穆詩雅拱手一拜,“不知坊主爲何不拆穿我?”
“參見郡主。”卓炎清轉身跪在穆詩雅面前。
看着面前跪着的身姿,再聽這語氣,穆詩雅面上一驚,輕聲道:“你是杯骨莊仲錳?”
“怎麼,仲某隻是粘了鬍子,郡主便不認識了?”仲錳將頭擡起後,穆詩雅終於認出他,在他手臂上虛扶了一把示意他起身。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輕步向前,盯着眼前的仲錳依然滿眼地不可思議,“你怎麼會是藥材坊的卓炎清?”
仲錳淺笑一聲,“我真實的身份本就是藥材坊的卓炎清,仲錳是故友的名字,至於杯骨莊也是暫代那故友看管着,等他那不肖子肯回心轉意領回杯骨莊,我也便重新做回卓炎清。”他捋了捋面前的鬍鬚,感嘆道:“還是有它們在面上時才覺得真實。”
“那真正的仲錳去了哪裡?你這樣替了他,就沒人認得出?”
“若是雙生子,又怎麼會被認出。”
這樣一番話讓穆詩雅更加震驚,“你同仲錳是雙生子?可是你們怎麼?”她並未完全道完疑惑,仲錳已經明瞭,起聲道:“我跟了母親的‘卓’姓,故人跟了父親的‘仲’姓。”
“難怪。”穆詩雅這才恍然大悟,“連藥王谷都不敢輕易接下爲我皇兄治病之事,你們馳騁在生意場上的杯骨莊竟然有此膽量,原來是守着藥材鋪子過日子,這奇珍異草定是蒐羅了不少,醫術醫理定也爐火純青,看來是我小瞧了莊主。”
仲錳並未回答,依然一副謙卑樣。
“是我皇兄命你來救我的?”穆詩雅已經恢復往日的清冷之色。
仲錳看着她的表情,神色竟與如今的穆宸睿有幾分相似,對她也生出幾分畏懼,低頭道:“是藥材坊內傳來的消息,說是耶律顏來坊內打聽卓家之女是否在家中,又命人打聽我在何地,要我前往草原一趟。殿下猜出你可能用了我女兒的身份,便命我前來助你。”
“怎麼,連藥材坊和杯骨莊都歸了我皇兄嗎?”仲錳從穆詩雅臉上辨不出任何表情,卻能從她的聲色中聽出幾分譏諷之意。
仲錳回道:“杯骨莊日後效忠於誰不是仲某能決定的,倒是藥材坊那裡已經有了選擇,璟王殿下天資英才,是個可棲之主。”
“莊主倒是坦白。”穆詩雅淡淡看他,問了今日發生的事,“我聽說宣統校尉蘇橫被人在軍中暗殺,可查出了什麼?”
“已經有些頭緒,似是明國舊部所爲。”
“明國?”這個回答倒讓穆詩雅未能想到的,“不是早就滅國了嗎?如今竟還藏着舊部?”
仲錳輕嘆一聲,“‘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當年明國遺留在大梁南郡之人頗多,心懷鬼胎之人也頗多,事情雖然沉寂多年,並不能真正消除一些賊人的心思。”說這些話時,他看了看穆詩雅的表情,見她依然一副淡淡模樣,繼續道:“殿下已經捉到一部分異軍,其中大部分都是明國遺孤,準備復仇之人。”
“捉到了?”穆詩雅驚訝看他,“怎麼會突然選擇這個時候出現,又如何這樣容易就被捉到?”他們既然能潛藏多年,定是精心策劃過的,一下子被皇兄捉到數人,實在匪夷所思。”
“殿下也有同郡主一樣的疑慮,正在命人加緊審理,相信不出幾日便能真像大白。當務之急,是將郡主從草原救出,這樣殿下才能將心思放在草原異軍身上。”仲錳言下之意已經表明,他並不想同穆詩雅多講關於明國舊部之事。
穆詩雅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再問,淺淺道:“我正好也有情況向皇兄講,我們明日就回。”
“是。”仲錳恭敬領旨。
第二日清晨,南宮雲早早地等在穆詩雅房門前,見她梳洗完畢,拉着她朝正廳而去。
“做什麼?”穆詩雅疑惑,奈何力氣沒他大,也無法從他手中掙脫。
來到廳內,南宮雲指着一隻被烤得外焦裡嫩的東西道:“猜猜看,這是什麼?”
穆詩雅覺得這物奇怪,湊上前仔細打量,肉味已經飄入鼻中,惹她食慾大增,正要搖頭表示不知,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是雪鷓鴣。看來我有口福了。”
耶律顏走到兩人身旁,盯着盤中那隻小小的誘人食物,搖頭感嘆,“雪鷓鴣在這裡可不常見,
可惜太小,兩口就沒了。”他正要用手去拿,被南宮雲突然在手上一拍。不僅他驚訝萬分,穆詩雅都驚出一身汗,慌忙看向手停在半空中的耶律顏。南宮雲倒是一副不怕的樣子,將雪鷓鴣的盤子從桌上拿起遞給了穆詩雅,又將身子擋在耶律顏與穆詩雅中間,背朝着耶律顏道:“這是我昨晚守在樹林裡一夜的成果,是給卓羽的。要想吃自己打。”說着,對穆詩雅眨了眨眼睛。
“唉。”耶律顏拍了拍手,並未生氣,幾步跨到自己的座位上感嘆道:“男大不中留啊,你何時給大哥打過雪鷓鴣,虧我對你這麼好。”
南宮雲並不搭理,拉着穆詩雅落座,將雪鷓鴣的翅膀給她撕下遞到嘴邊,穆詩雅本想自己拿着,誰知已經被南宮雲將翅膀塞到了嘴裡,他像是沒看到穆詩雅有手一般,撕下肉就往她嘴裡送,穆詩雅向外稍稍移了身子想要離他遠些,他便順着穆詩雅一同移動,也不忘推推面前雪鷓鴣的盤子。
“好了。”雪鷓鴣的肉已經將穆詩雅的嘴塞滿,她根本來不及細嚼,不得已推了一旁的南宮雲,使勁兒嚥了口嫩肉,幾乎是囫圇吞下,本還有興致細細品嚐,現在是一點食慾都沒了。她兀地起身,將桌上的盤子拿起放在了耶律顏面前,對一旁的南宮雲道:“你喂他吧,我不吃了。”
耶律顏倒不客氣,雪鷓鴣剛一放下,他便撕下一塊兒肉放入口中,看着面前兩個人因爲此事爭執,全當看戲。
卓炎清已經收拾好行禮走入廳內,耶律顏示意他坐下吃早飯,和他一同看南宮雲因爲雪鷓鴣與穆詩雅爭執,偶爾朗笑一聲。
“大王。”門外侍衛匆匆入門,“屬下在谷口處擒回一個男子,說是來找南宮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