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開人羣,林昊竹長身玉立,劍眉掛着凜凜寒霜。
慄旬站直身子,轉過臉,認真的問:“林老爺可曾看到些什麼?”
“我是剛剛到,只看到馬匹倒下,車子崩潰。不比您看到的多。”
林昊竹明顯的很不高興,臉上濃濃的恨意,掃了一眼地上的狼藉景象。
這個時候馬已經死透了,直挺挺的伸着長腿。黑紅的血觸目驚心。
兩個出衆的男人俯下身,仔細觀看闖禍的烈馬。不約而同伸手,搭在馬脖子上,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這一幕沒有逃出元順的眼睛,忍不住問:“”二位,這馬是怎麼死的?
慄旬捕頭愣了一下。
一個捕快好心的說:“當然是被房檁戳死的。你看。”
隨着他手指的方向,血泊中橫穿一根很粗的木頭。
這個時候茶鋪的主人顫顫巍巍的過來說:“老,老爺。你一定要爲百姓做主。這還是平安州嗎?”
哪裡不對頭,小風本能的覺察到什麼地方古怪,但又說不清楚是爲什麼。她剛剛受到巨大的驚嚇,有點思維遲鈍。
元順機敏的問:“老人家,您是這個鋪子的主人嗎?”
老人家點點頭,悲傷的說:“我一個黃土埋脖子的老光棍兒,就指着這個茶鋪養家餬口,現在全毀了。馬主人給我賠。”
元順目光閃爍不定,問:“老人家,就您一個人照顧這個茶鋪嗎?”小風知道問題在哪裡了。
老人緩緩說:“本小利薄,哪裡僱得起別人,可不就我死撐着嗎?”老淚縱橫。
“剛纔你明明不在這裡呀?”元順努力按捺心中的激動,繼續問。
“有一個外地來的茶客,他幫我臨時照看,我去查他的貨色。咦,怎麼他也不見了?”
慄旬明白事情大概,不想和被人利用的老人糾纏,揮揮手,自有手下來訊問喋喋不休的老人。
林昊竹一言不發,靜靜的看着。一隻膝蓋着地,將小風攬在懷裡,一隻手託着小女人的後背,溫和的氣息噴到小風光潔的臉上,暖暖的癢癢的。
周圍一片狼藉,殺手可能就在不遠處窺視。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爺珍視自己。小風閉上眼,把一切都交給心愛的尊貴的男人。
不知什麼緣故,元順說話結結巴巴,問:“要,要不要僱一個轎子?”
從林昊竹出現,沒有一個正眼看過來。元順心虛極了。林昊竹鐵青着臉,點頭,沒有說話,但是同意了。
早有捕快叫來一輛騾車。慄旬親自掀起車簾,看着林老爺抱着一個,彎腰進了騾轎。後邊跟着一個,垂頭喪氣。
“稍等。”小風從老爺懷裡掙扎的起身,掏出兩錠銀子遞了過來。
聲音虛弱,毫無底氣。“多謝官爺,還有那位老者。”
這就是小風明白事理的地方。
慄旬嘴上說:“受之有愧。”伸手接了過來。手底下的捕快早已經笑容滿面。
慄旬左手接右手隨手給了手下,銀子白光光。
捕快把其中的一錠交給老者說:“謝謝人家,好心的姑娘。”
茶鋪主人顫顫巍巍的說:“謝謝你,老天保佑你。”
轎子裡,元順自言自語:“茶鋪招呼我們的男子是誰?他就是要讓我們留在茶鋪等那匹瘋馬嗎?”
騾子邁開長腿,穩穩的行進。
案發現場,撞毀的茶鋪,死馬旁邊。平安鎮的總捕頭陷入了沉思。
永泰客棧。林昊竹租住的偏院。
元順可憐巴巴的跪在牆角,眼淚汪汪。拼命的縮緊身子,如果有一個地縫可以鑽進去,就是最美妙的事情。
老爺沒有罵她,一路上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懷裡抱着小風,一手託着她的背,另外一隻手輕輕的撫摸着她的臂膀。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偶爾重複一句話:“沒事吧?”
萬千柔情蜜意,就在這簡單的動作和簡單的話語中。
元順自覺躲在角落,卻躲不開老爺對他的懲處。
沒有多說一個字。進了房門,林昊竹小心的把小風放在牀上,擺順小女人的四肢,拽過被子蓋好。
小風臉紅撲撲的,這是老爺在侍候自己呀。這怎麼要得呢。想掙扎着起來,被溫和的制止。
老爺親自替他寬衣解帶,掖好被子。回身讓店主人請了大夫過來看看,又按照醫生的囑咐親自熬了安神湯。
低聲說:“躺一會兒,躺一會兒就好了,大夫說沒事的。”
這一來二去,時間過得不短。
小風感覺好多了,精神慢慢放鬆下來,疲憊至極。濃濃的倦意席捲全身,昏沉沉的睡了。
元順想湊過來又不敢。在一旁瞪大眼睛看看老爺,看看小風。踮起腳使勁往裡看。
林昊竹老爺自始至終一個人忙活,一次元順想搭把手,被嚴厲的目光瞪回去,全當沒有第三個人。
元順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渾身酥軟,腳底下邁不開步子。心裡又有委屈:自己也受到驚嚇,怎麼沒人管呢?
終於打發了店家,送走了大夫,安頓好小風。林昊竹老爺轉過身,不知怎麼的,元順雙膝一軟,就跪坐在地。
一股冷森森的寒氣從裡到外散發,冰錐一樣的目光刺的元順又縮了縮身子。
依舊沒有正眼看花瓣姑娘,林昊竹搜索一下,緩步走到門口。
元順知道今天要倒黴了。
男人撿起門後搭衣服的竹竿。
就聽到元順悲悽恐懼的說:“不要。”
再下來就是五聲悶響,伴隨着元順憋在喉嚨裡的悲鳴。
林老爺的規矩是越哭越打。元順是親身領教過的。
竹竿雖細,老爺功力超羣,用上一分力,元順都要倒血黴。
今天老爺是真生氣了,一想到小風無辜受委屈,就怒從心頭起:貪吃的是元順,想出去玩的也是元順,受到驚嚇的卻是小風。
小風醒了,眨眨眼睛,透過垂下的牀幃,看得一清二楚:小夫人捱打了。想勸卻不敢張嘴。
平靜的神色,罕見的話語:這是老爺怒極的表現。他只做不說。
小風滿腦子想的是:下來怎麼辦?怎麼消了老爺的怒氣?怎麼周旋護着元順。心中忙亂亂的,不知該怎麼說怎麼做。
藥勁上來,小風昏昏沉沉的睡了。睡得很不踏實,夢到老爺遇險,身子不由得抖動,叫出聲來:“老爺小心。”
輕輕放下竹竿,惡狠狠的吩咐:“滾。”林昊竹快步走到牀前,愛憐的替小風掖好被子,輕撫後背。
元順掙扎着爬回屋角的地鋪,用被子塞住嘴,眼巴巴的看着這邊。
林老爺坐在牀邊,滿目柔情,目不轉睛的看着小風。小風睡的不踏實,大概老爺心裡很難過。
怎麼老爺把臉轉過來了?元順拼命的把被子塞進嘴裡,努力做到不出一點聲音。
爲什麼自己不能變成一粒塵埃?變成一粒空氣?讓這個兇悍的男人看不見。
天哪!那個男人走過來了。小風睡不好,激發男人更大的怒氣。元順有種大禍臨頭的絕望,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被子矇住頭。
林昊竹緩步走過來,俯下身,看到的是被子,微微抽動的被子。
元順用被子蓋住了臉,卻蓋不住全身。如果做得到,她寧可立即從這個世上消失,永遠不再見林昊竹。
被桶裡黑乎乎的,周圍一片安靜。元順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緊張。
因爲闖禍,林老爺毫不留情,五下板子狠狠的抽在花瓣姑娘身上。腰部以下,大腿以上,火辣辣的,像是用刀劃用針扎。
再也不要自作主張,再也不要吃那麼多,又疼又怕,元順滿臉淚水,用手死命的揪住被子,緊貼在腦後。
男人看了半晌,動手了。伸出右手。扯住被子頭往下拽。裡面元順正拼命的撐着。
有那片刻的僵持,兩個人在比較氣力。
元順很快敗下陣,論勁兒,男人是真的大;論決心,元順是真不足。
被子被扯開一些,露出滿面淚痕的嬌美側顏。
捱了板子,元順只能臉朝下躺着,被子擦着傷口撕扯着疼。
老爺就在身邊,極有可能帶來下一撥的劇痛。
臉朝下不理睬,捱了打還要有志氣,元順很想驕傲,有這個想法卻不敢幹。
元順側過身子,倔強的給男人留一個後腦勺。不敢放聲痛哭,憋着忍着,小小的身子不停的抽搐。
老爺你個大男人還不依不饒?你趕緊去照顧小風不好嗎?元順心中不停的祈禱。
男人手下使勁,薄薄的棉被被揭了起來。
元順剛纔掙扎着從桌子邊爬回地鋪,直挺挺的躺着,費了多大的精神才把被子蓋上。
男人輕輕扯動,元順整個人,從頭到腳暴露在男人的眼前。
上半身還罷了,腰部以下,大腿以上,已經全部被鮮血浸溼。大概那五下竹板,每下都血跡斑斑。
林昊竹不後悔,也知道自己的手勁有多大。只需要五下板子,元順就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屋內一片安靜,偶爾窗外傳來一聲蟲鳴。
元順渾身血都衝上頭,拼命的想:他到底想幹什麼,還要打嗎?下意識咬着嘴脣,嘴脣咬破,開始滲血。
“晾着。”男人轉身離開。元順停了片刻,確認身旁的惡神消失,身子一下軟了,劇痛刺遍全身。
話是不錯。外衣和小衣被血潤溼,再加上被子貼着,如果這麼爬一晚上,傷口乾卻結痂,扯動起來是要掉皮的。
元順無依無靠,擦一把眼淚,使勁眨眨眼,拼命想辦法。辦法想不出來,屁股疼,嘴脣疼,四肢痠軟,疼的清晰明瞭。
耳畔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刻意放重遲緩。
怎麼又回來了?元順瞬時慌得想哭,又怕承受二次痛擊。
周圍安靜,腳步聲消失。男人就在身後,眼前是一隻筷子。要用筷子打人嗎?元順第一個反應是有點蒙。
把筷子遞到元順嘴邊,男人一言不發。
元帥想了一千個個緣由,也想不明白。最後掙扎着仰起脖子擡起頭,鼓足萬般勇氣把臉轉向林老爺,豁出去了。
林昊竹不說也不動,就雙膝着地,跪坐在地鋪旁。眼簾低垂,一副冷漠不搭理的模樣。
元順盯着筷子,想了想,用牙齒咬住筷子。這樣也好,上下嘴脣合不攏,嘴脣不是那麼疼了。心裡還是糊里糊塗。
嘟嘟囔囔的說:“我寧可面對魚鱗刀和發瘋的烈馬。也不想在這兒。”
“閉嘴。”男人上下左右看看,撿過幾個枕頭,在元順身邊壘起,把被子搭在枕頭上。
整個身子就不挨着被子了。
躲在窄窄扁扁的“小帳篷”裡,元順把腦袋死死的埋進枕巾,低聲啜泣。
“閉嘴。”遠遠撂過來兩個字,冷冰冰沉甸甸。從被子下傳出憋住的嗚咽,大概元順把被子塞進嘴裡。
房間裡總算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