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老太太拉過玲瓏上上下下打量了,笑道:“原想着三丫頭病了這些時候,準是瘦了不少,誰知並沒有。”關氏點頭附合,“是呢,非但沒瘦,小臉蛋彷彿比從前還胖了些。”
她二人異口同聲,玲瓏不由的心中一樂,“我昨天才吃着‘肉’的好不好,這就胖了?哪有這麼快。”
喬氏憐惜的看了‘女’兒一眼,“弟妹看她胖了些麼?我瞧着她還是單薄。”
同樣的一個玲瓏站在衆人面前,喻老太太和關氏說她胖了,喬氏卻說,她很單薄。
喻靜嘉不大愛說話,喻靜翕抿嘴笑了笑,“伯母是天天見三妹妹的,這天天見面,略胖些或是略瘦些,許是不大容易看得出來。”親親熱熱拉了玲瓏的手,言辭誠摯,“祖母這些時日沒見着三妹妹,心裡着實惦記,天天跟我們念叼呢!今兒個見着了,見三妹妹沒瘦,祖母心裡定是歡喜的很。三妹妹,二姐也很掛念你呢。”
才十歲的小姑娘,說出話來面面俱到,八面玲瓏。
“如果我真是個和她同齡的‘女’孩兒,大概確實會生出和她爭競的心思吧?”玲瓏不由的一笑。
喻靜翕是位有上進心的小姑娘,很知道在長輩面前應該如何表現自己。在這樣的喻靜翕面前,玲瓏儼然是個陪襯,喻老太太慈愛的目光,全部落在了喻靜翕身上。
“我爹爹當年在一本《詩經》中千挑萬選,最終給我挑了這個‘翕’字。”喻靜翕滿面‘春’風的說道:“三妹妹飽讀詩書,當然知道這翕字的出處是‘兄弟既翕,和樂且湛’。三妹妹,喻家只有大姐、你、我,咱們姐妹三人應當和和樂樂的,三妹妹說對不對?”
“這封閉式問題問的不錯。”玲瓏用讚賞的目光看了喻靜翕一眼。
一個十歲的小姑娘能有這份功力,並不常見。
因着原主是時常和喻靜翕拗着的,在喻老太太面前也並不機靈,玲瓏暫時並不打算做任何改變,便沒有說話,只是有些勉強的點了點頭。
喻老太太和關氏都微笑看着喻靜翕,頗有嘉許之意。
喻老太太喜歡喻靜翕,卻也疼愛玲瓏,感慨的說道:“三丫頭總算是好了,我也可以放心了。”命玲瓏在她身邊坐下,慈愛的詢問,“早起吃了什麼?合口味麼?想吃什麼,跟祖母說。”玲瓏忙乖巧的一一答了,喻老太太甚是歡喜,“飲食如常,這便是大好了。”
正說着話,雄紅笑盈盈走進來,“回老太太,老太爺差了童兒過來傳話,讓三小姐到金石齋去一趟。”喻老太太聽了,不免心中納悶,“他從來也不理會孫‘女’們的,叫三丫頭過去做什麼?”不光喻老太太,喬氏、關氏,喻家三姐妹,都是面有困‘惑’。
雖是困‘惑’,喻老太爺既命人傳了話,那玲瓏肯定是要過去的。喬氏溫柔看了玲瓏一眼,好像在用目光鼓勵‘女’兒,“莫怕,祖父很慈祥。”玲瓏調皮的衝她眨眨眼睛,喬氏見了‘女’兒俏皮的模樣,雖是擔着心,‘脣’角也有了笑意。
喻老太太慈愛的說道:“三丫頭這便去見見你祖父,看你祖父有什麼吩咐。”玲瓏答應了,和喻老太太、喬氏、關氏等人告別,跟着雄紅出去了。
“祖父把三妹妹叫了去,會有什麼事啊?”一直沒有說話的喻靜嘉好奇問道。
沒人可以回答她。
喬氏模模糊糊想到了玲瓏提過的“鐘鼎文”,覺得很可能和這個有關。可是喻老太太一向覺得喬氏過於嬌慣玲瓏,頗有微詞,玲瓏想讓父親給篆枚鐘鼎文閒章的話,喬氏便不願意說出來。
喬氏既不說,喻老太太等人哪能猜得到原由?喻老太爺已多日沒踏進過內宅,他的事,連喻老太太都不大清楚。
“金石齋是祖父收藏古董的地方,聽父親說,齋中珍藏有周代的青銅鼎、‘春’秋的刀幣、戰國的兵刃等物,件件來之不易。祖父很寶貝這些古董,尋常人等,根本不許進入金石齋。今天卻把三妹妹叫過去了,令人費解。”喻靜嘉百思不得其解,不由的搖了搖頭。
喻靜翕咬了咬嘴‘脣’,清秀的雙眸中閃過絲倔強。
“娘,祖父其實是偏愛玲瓏的對不對?我們姐妹三人之中獨獨給她起了名字,今天又特地把她叫到金石齋。”回到二房,喻靜翕笑着把‘侍’‘女’支使出去,轉身對着母親關氏,神‘色’間便有了不平之意。
一樣的孫‘女’,爲何玲瓏與衆不同。
關氏苦澀的笑了笑,“同樣是孫‘女’,你祖父確實只會青眼玲瓏……”
靜翕忿忿,“憑什麼啊?”
她小小年紀,在人前一向是淑‘女’模樣,只有這個時候,才流‘露’出幾分孩子氣。
關氏思忖片刻,慢慢說道:“有段往事娘一直沒有告訴你,如今看來,不說不行了。小翕,十年前娘懷着你的時候,你爹爹外出遊歷之時,曾落入山匪之手……”
“什麼?”靜翕驚呼出聲,“爹爹他……?”
她聲音尖利,關氏被她嚇了一跳,忙捂住她的嘴,低聲說道:“小姑‘奶’‘奶’,你小點兒聲!叫這麼高,你是想讓丫頭們都聽見麼?”靜翕自悔失態,小臉通紅,慚愧的低下頭,“對不住,娘,我乍一聽到此事,擔心爹爹纔會……”關氏嘆了口氣,“那也難怪。小翕,你向來孝順,聽到你爹爹遇險,怎能不吃驚?”
關氏拉靜翕坐下,神情悵然,“你爹爹年輕時最愛四處遊歷,常常騎着頭大青驢出‘門’,只帶一個小廝服‘侍’。我並不喜他這樣,可他每回出‘門’遊歷回來都格外高興,我便也不忍潑他冷水。誰能料想到,會出了意外,遇到禍事呢?那時是初夏時節,天氣晴好,我正懷着八個多月的身孕,小翕,那便是你了……下午晌,跟着你爹爹出‘門’的小廝忽然衣衫襤褸、狼狽不堪的回來了……”
“你爹爹有幾分俠氣,遇到強人攔道,見不是事,踹了小廝一腳,命他速速逃命。小廝年紀不大,見了凶神惡煞般的強人、明晃晃的刀槍哪有不怕的?你爹爹命他快逃,他便滾下山坡,之後連滾帶爬的出了山,回喻家報信。強人見他只是個小廝,又單身一人沒帶行李,便不理會他,由着他跑了。那時候你祖父外出訪友未回,小廝臉上、身上都是擦傷的傷痕,哭着把遇劫的事一說,你祖母便號啕痛哭起來,‘我的兒,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娘也不活了!’直哭的死去活來……”
靜翕臉‘色’煞白,握緊了關氏的手,“娘,您那時定是嚇的魂飛魄散對不對?真可憐。”
她即將生產,丈夫卻被強人劫了,豈不是睛天霹靂。
關氏神‘色’怪異,既像是懊悔、沮喪,又像是憤恨、委屈,複雜難言,她看了靜翕一眼,緩緩道:“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不願提起這件事,便是因爲……因爲我那時很傻,很笨,只知道和你祖母一起傷心,卻沒有像你伯母一樣……”
關氏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靜翕不由的奇怪,“伯母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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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氏慢慢睜開眼睛,道:“她平時柔柔弱弱的,那時卻果斷的很,當即便把她房裡的現銀、珠寶收拾了兩箱子,‘交’給你大伯,‘強人求的無非是財,這些命人送到山上,把人贖回來!若這些不夠,再賣房子賣地!’你大伯兄弟情深,要親自送去,她淚流滿面,卻沒有阻止……”
靜翕把關氏的手握得更緊,母‘女’二人雙手俱是冰涼。
喻二爺後來全須全尾的回來了,喬氏就這樣成爲喻二爺的恩人。
關氏生長於書香‘門’第,一直爲自己的才華和‘性’情自負,可是在喻二爺遇到危難的時候,被喬氏比成了尋常‘婦’人。
“後來呢?”靜翕低聲問道。
關氏穩穩心神,苦笑道:“後來你大伯把現銀、珠寶放上車,家中一名世僕趕車,主僕二人去了百望山。到了山下,你大伯把車伕攆走,自己趕車上了山。小翕,你大伯和你爹爹真是兄弟,你爹爹不忍心連累小廝,你大伯不忍心車伕枉送‘性’命。所幸那幫強人還算有良心,收下金銀珠寶,便把你爹爹放了。”
“喻家太平了。劫後餘生,你爹爹自是感‘激’大哥、大嫂,他爲你取名‘翕’,便是取這兄弟和樂之意。”
“你祖父訪友歸來,和你大伯、你爹爹兄弟二人前後腳到了家。那時我和你一樣祖母一樣六神無主,裡裡外外‘操’持家務、約束僕‘婦’的只有你伯母。她身子一向柔弱,看到你大伯回來,她……她撲向你大伯,昏倒在他懷裡……”
靜翕流下淚來,小聲問道:“那時她有了玲瓏,對不對?”
關氏黯然,“小翕真聰明,是,那時她有了玲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