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悍馬在高速公路上奔馳,此時正值深夜,大雨滂沱,滿世界都是漆黑一片,唯有車燈撕開無邊無際的黑幕,射向看不清的遠方。
源稚生開車,已經甦醒過來的上杉越坐在副駕駛,車中再沒有別人。
按道理來說,這種情況並不應該發生,尤其是在現在這種羣狼環伺的情況下,但凡有哪個混血種家族收到消息,在路上成功伏擊這輛車,那日本黑道的局面,乃至整個混血種的局面就要重寫了。
但是無論是源稚生還是上杉越,他們都完全沒有擔心過這方面,不僅僅是因爲此時他們的心情太過複雜,沒時間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還是因爲這個世界上能夠伏擊他們的混血種,大概還沒有出世。
以他們的血統和言靈,除了龍王級別,路明非實在想不通還有誰能對他們造成威脅,加上看他們似乎有開竅的覺悟,也就放任他們離開了,只要不在蛇岐八家搗亂,都隨他們去。
連路明非都沒想到,自己那短短几句話殺傷力那麼大,明明他都做好要打一架的準備了,顯然對面的師兄三人組也做好了這個準備。
但僅僅只是他的一句話,僅僅只是他問了一句刀在哪,源稚生就喪失了所有鬥志,當時他的表情怎麼說呢,用路明非的話來形容,就像是疑似失去所有力氣與手段,忽然就覺得活着沒什麼意思了,甚至想找個樓跳一跳。
情緒變化的太快,連楚子航和愷撒都被影響了,一時間打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悻悻的放下武器。
源稚生卻明顯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帶上了還昏昏沉沉的上杉越,一踩油門開車就走,什麼話都沒多說。
所以路明非其實並不知道他們要去哪,目的是什麼的。
上杉越在上路沒多久就清醒了過來,他什麼都沒問,源稚生也只是沉默的開車,兩人相顧無言,車裡瀰漫着沉重到幾乎有些窒息的氣氛。
兩人都有心事,而且似乎是關於同一個人。
他們沿着這條名神高速公路駛向神戶方向,伴隨着車輛的行駛,周圍的景象也變得越來越荒涼破敗。
直到最後,車燈短暫的照亮了“鹿取神社”的路牌,源稚生操縱着這輛沉重的鋼鐵機器沿着一條不顯眼的輔路前進,駛離了高速公路,拐上曲折的山道。
越往山裡開,道路越狹窄,到處都是曲折的山道和漲水的山溪,路面上是隨處可見的碎石,看得出來這裡很荒涼,年久失修,大概很久都沒有車輛從這裡經過了。
上杉越皺了皺眉,終於還是開口詢問:“這裡是哪裡?”
“我和稚女長大的地方。”源稚生說:“以前這裡不是這個樣子的,沒這麼破敗。”
“最開始這裡人還是挺多的,有很多遊客,但後來經營狀態差了些,遊客一年比一年少,主持神社的宮司在我離開後的第二年去世了,神社就沒落了,沒了神社,鎮子上的人就慢慢都搬走了。”
後面的路就太窄了,車開不進去,兩人從車裡下來了,源稚生單手撐着一把黑傘,上杉越一邊低頭找路,一邊安靜的聽着,除了男人低沉的聲音,就只有雨滴落在傘面上的嘩啦聲,以及腳步踩到沙石枯枝的清脆聲。
“但宮司最開始是選了繼承人的,他很早就選了。”
源稚生說到這裡頓了頓,聲音有些沙啞乾澀,上杉越敏銳的預感到了什麼,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聽到他說:
“是稚女。”
源稚生閉了閉眼,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握着傘柄的手用力到指節突出,青筋像蚯蚓一般遍佈在他的額頭,很難想象他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壓抑住心底的情緒。
“我也覺得稚女很適合當下一任宮司,她那麼好看,笑起來那麼美,學什麼都快,如果是他繼承這個有800年曆史的神社,這裡也許就不會破敗荒涼了。”
“但是很可惜,一切都沒來得及,因爲她死了。”
上杉越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你深夜帶着我來到這裡,是有什麼猜測嗎?”
“你覺得……”老人斟酌着語言,聲音同樣低沉了起來:“路明非說的是真的?”
“稚女死了,是我親手殺了她,我很難過,也很痛苦。”源稚生沒有回答老人的問題,只是說:“我曾一度認爲,痛苦是因爲我爲正義支付了代價。”
“我殺死了我唯一相依爲命的親人,爲了那可笑的正義,可是我卻無法在午夜夢迴時原諒當初的自己,我總是看到那張痛苦絕望的臉,她那樣怔然的看着我,彷彿不敢相信,我會真的捅向她的心臟。”
“我記得很清楚,她是我殺的第一個鬼,也是我的蜘蛛切和童子切第一次出鞘,我用親妹妹的血,爲它們開了刃。”
“可是現在,我的刀不見了。”
上杉越一愣,不明白爲什麼源稚生從這麼沉重的話題裡忽然轉變,又爲什麼提到了刀。
“我有很多事情想不起來了。”源稚生說:“我想不起來這兩柄刀是怎麼來的了,只記得我用他們殺了我的妹妹。”
“我從未跟任何人說過稚女的事,就連您也是當初自己調查出了一些東西,我才無奈告知。”
“可是我們都沒有提過的話,路明非是怎麼知道的?他爲什麼會認識源稚女?他又爲什麼會知道我的刀?”
說到這裡,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壓制住聲音裡的顫抖:“我把稚女的屍體藏在了井裡,她是不是還活着,我們一見便知。”
上杉越沉默了很久,他似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又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終只是無奈的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他說:“稚生,我知道你在愧疚什麼,但是人死不能復生。”
“不,你不懂,你根本不懂她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
源稚生沙啞的打斷了老人的話,上杉越便也不再開口,兩人沉默的走着,直到來到一個開闊的空地。
源稚生讓上杉越幫忙打着燈,用刀開始在空地上挖掘起來,因爲下雨的緣故泥土很溼,往下挖了大概半米深,刀尖就碰到了堅硬的東西。
源稚生面無表情的將泥土碎塊清理掉,露出了掩埋在地下的井口,生鏽的鐵鏈成十字交叉型把井蓋鎖死,上面的大鎖已經爛成了一把廢鐵。
男人長長的籲出一口氣,語氣裡聽不出情緒:“跟我多年前封鎖這口井的時候一模一樣,看起來從未打開過。”
他說着抽出刀,一把斬斷那把鏽跡斑斑的鎖,把鐵鏈解開,最後一把掀開沉重的井蓋。
井中一片漆黑,腥臭而溼潤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嗆的人幾乎無法呼吸。
照明燈微弱的燈光照亮了漆黑的井底,看着井底的東西,兩人同時愣住了。
……
“讓一讓讓一讓,廢柴師弟,你站在這裡很礙事啊,沒事的話就一邊玩兒去,你覺得呢?” 雜亂的控制室裡,頂着個雞窩頭的芬格爾大聲嚷嚷着,伴隨着他的聲音,路明非不知所措的後退,嘴裡連串發出“噢噢”的聲音。
“別光說不做啊,裝什麼大公雞,去去去一邊去。”
芬格爾嫌棄的揮着手,把路明非驅逐到門邊後就不管他了,路明非很少看到他這麼忙碌的樣子,倒也難得多了幾分靠譜的風範。
就是這一手可樂,一手薯條,以及統一的亂糟糟的頭髮,油乎乎的衣服,完美融入裝備部的架勢,讓人不禁懷疑他究竟是個技術宅還是個中二少年。
又或者兩者皆有。
這間並不算寬敞的會議室裡擠滿了人,有卡塞爾學院裝備部的人,也有蛇岐八家巖流研究所的人,Eva的投影在會議桌上,輝夜姬全力運轉,整個地球都被投影在巨大的屏幕上。
而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紅點,都是這兩臺超級計算機在最極限的時間裡運算出來的符合異常的地點,懷疑跟龍族有關。
而此時芬格爾他們要做的,就是一處一處的排查過去,最後找出最有可能的可疑地點。
尼伯龍根不是毫無痕跡的,就像BJ的尼伯龍根它與地鐵站接口,模糊了現實和過去,但在入口處,還是會出現些許異常,甚至有普通人可能會神秘消失,那是誤入。
類似這種科學解釋不清,懷疑跟龍族有關的事件和地點,超級計算機全部標記,很多其實只是烏龍一場,但裡面也確實藏着龍族的很多隱秘。
就在這短短十幾二十分鐘裡,芬格爾他們已經排查了不少跟龍族有關的事情了,但很可惜,都不是他們要找的。
路明非看不懂那些密密麻麻的數據,便偏頭看向窗外。
外面還在下雨,噼裡啪啦的雨滴落下,砸在那漆黑車隊的車頂上。
那是由無數黑色轎車組成的車隊,中間簇擁着一輛豪華的座駕。
路面上格外清冷,所有商家都關門閉戶,門上貼着“暫停營業,敬請原諒”的字條,在一個小時前這片繁華街區的主要街道就開始交通管制,在短短的這點時間裡,就幾乎已經清空了所有無關人員。
這種瞬間清場的動員能力,連東京都政府都未必能做到,非蛇岐八家莫屬。
櫻井小暮端坐在勞斯萊斯里,銀白色的長髮被挽成了漂亮的髮髻,穿着一身鮮紅的和服,車門是打開的,一個又一個穿着風衣的黑道舉着黑傘守在車門旁,用身軀擋住了所有風雨。
漂亮的女孩就像是坐在漆黑的王座上,漫不經心的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那明顯是一羣外國佬,腰上鼓鼓囊囊明顯帶着武器,手上的扳指,脖子上的項鍊,甚至是衣服上的花紋,都無一不是在證明他們的身份。
他們是其他混血種家族派過來的探子。
櫻井小暮收拾蛇岐八家的速度太快了,幾乎沒有什麼動靜,當他們捕捉到風聲在趕來的時候,櫻井小暮已經成了當家作主的人。
路明非本來想下去幫忙,但櫻井小暮說,上面在尋找源稚女更加重要一點,讓他務必守護好這些人以及這兩臺超級計算機,至於其他的雜魚她會處理。
路明非當時還不是很清楚櫻井小暮能怎麼處理,直到現在,他居高臨下的往下看,能清晰的看到那被無數黑道簇擁的女孩。
她是那樣的從容不迫,五官豔麗到咄咄逼人的地步,彷彿黑暗墳墓裡開出的致命花朵。
她微微伸手,立刻就有人遞上了一柄刀,這是一柄毫無裝飾的白木刀,唯獨刀鞘和刀柄都染成了華貴的暗紅色。
“來者都是客,是我們蛇岐八家招待不週了。”
櫻井小暮淡淡開口,她甚至沒有下車的意思,姿態高傲的彷彿端坐雲端,居高臨下的俯視螻蟻。
幾個不速之客面面相覷,他們至今搞不清楚爲什麼收到蛇岐八家似乎有異樣的風聲才這麼點時間,這裡的一切就像是已經塵埃落定了。
他們根本沒見過櫻井小暮,但就是這麼一個看似柔弱的女人,輕易的掌控了整個日本黑道。
甚至距離她造反甚至還沒有三個小時。
男人們震驚,路明非同樣覺得不可思議。
他甚至一路都和櫻井小暮在一起,但他現在回想的話,根本想不起來櫻井小暮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
他只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以及……
這個曾經溫潤如甜酒般的嫵媚女孩,現在真的是越來越像他的學姐了,幾乎和他記憶中那個血腥暴力的女孩重合,就連她們高高在上俯視人間,彷彿一切都不放在眼裡的狂傲姿態都一模一樣。
路明非深吸了一口氣,心裡也不知是喜是憂,有這樣的隊友他表示很心安,似乎找到學姐也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了。
但看到櫻井小暮變化如此之大,又忍不住有些擔憂,他還是喜歡之前那個溫柔善良的櫻井小暮。
同時他認爲源稚女喜歡她也是因爲她的溫柔善良,因爲她們都是極美好的女孩子,頂多師姐的美好不怎麼顯露,性格稍微急躁了一丟丟,動手能力稍微強了那麼一點點,但問題不是很大,本質還是很善良溫柔的。
但櫻井小暮就是實打實的溫柔善良,連一點不良嗜好都沒有。
所以這個時間線魔改的也太多了,原來師姐消失會對這個女孩產生這麼大的影響嗎。
路明非若有所思的想着,正在他思考要不要跳下去幫忙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那些瘋子們的歡呼。
他猛的回頭,就看到大屏幕上某個紅點被標記正在瘋狂閃動,與此同時,那些瘋子們盡情歡呼雀躍,芬格爾甚至直接跳到了桌子上,試圖去抱那個虛擬的女孩。
當然他抱了個空,可他也不在意,看向愣神的路明非,興奮的擠眉弄眼,大聲說:“我們找到了!我們找到了!”
原本以爲起碼還要過很久的路明非:“?”
他看了一眼時間,發現距離他陪櫻井小暮造反剛過去三個小時……
男孩揉了揉眼,有種自己其實不是過去了三個小時,而是過去了三個月的錯覺。
所以,他之前做足了那麼多打持久戰的心理準備算什麼?算他勤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