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家曾經做過研究,發現人在每當一段時間特別開心,感覺特別好的時候,總會隨之而來一件事情,讓你陷入低潮,好像是有魔咒似的。說得通俗一些,有點類似於成語樂極生悲的意思。也就是人不能每天都那麼開心,天隨時會下點小雪。整個過程有點象波浪形,有波峰也就有波谷,起起伏伏。
而對於吳元成來說,在會寧鎮的失敗,以及被拒之門外,應該是一個心情的波谷。但當他率隊回到老窩的時候,他的心情卻又跌入了一個更深的波谷。
彈痕累累的斷垣殘壁,默然屹立,折乾斷枝的古槐白楊,仍然挺直着蒼勁枯乾的臂膊,象是要扼住他的咽喉,使他艱於呼吸。
吳元成帶着兩個護衛急忙奔進自己的屋子,亂七八糟的東西扔了一地,牆上的畫卷被撕掉了一半,後面存放物品的牆洞空空如也。在馬燈的照耀下,雪白的牆上寫着鮮紅淋漓的大字,“吳元成,你這個狗漢奸。今兒毀了你老巢,明兒就要你狗命!”他咬緊了嘴脣,一股鹹腥的味道在嘴裡擴散,他的心怦怦亂跳,腦袋要炸開似的。
對了,還有個日本人呢!吳元成急急忙奔出來,直奔旁邊的那間房子。門窗破爛,這裡比他的房間更加狼狽,地上雜物遍佈,走起來相當費勁。等看到地上被炸開的大洞,吳元成暗存的僥倖完全被打碎,愣怔住了。
一個護衛被絆了一下。很生氣地踢開礙事的椅子,兩縷青煙突然冒了起來。
“有陷阱,快臥倒。”護衛愣了一下,膽戰心驚地叫了起來,一把將吳元成推倒。
吳元成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便被推倒在地,鼻子撞在半塊青磚上。血立刻流了出來。
“轟,轟!”兩聲爆炸幾乎同時響起,氣浪把吳元成推出去一尺多遠。巨響震得吳元成耳朵嗡嗡作響,暫時失去了聽力。噼哩啪啦,磚塊、木頭等雜物從空中不斷落下。打在吳元成的頭上、身上。一陣劇痛從腿上傳來,吳元成昏了過去。
…………
一直拿孟有田的腿說事兒的吳元成,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變成瘸子,雖然是暫時的,但報應不爽,他再次被孟有田給陰了一把。
當然,此時的孟有田不會去想自己設下的陷阱會有怎樣的戰果,他正騎在馬上,跟隨着大隊向前奔馳。而且臉上並沒有輕鬆的樣子,他在想着如何能把柳老大。以及忠於他的那些人從嶽老五手裡救出來。
世事就是這樣的奇怪,如一個瞎老太婆縫的漁網,誰知道哪一個網眼破了,在莫測的瞬間將自己設計好的計劃破壞得不可收拾。風雪要是都按着天氣預測那麼來,就無所謂狂風暴雪了。困難若是都按着咱們心中所思慮的一步一步慢慢的來。也就沒有把人急瘋了這一說了。
孟有田沒急瘋,但他怕柳鳳失去理智。如果想不出奏效的辦法,誰知道這傢伙會幹出什麼衝動的事情來。撒手不管,倒是輕鬆,可在良心上又說不過去。孟有田攪盡腦汁,也沒整理出頭緒。投鼠忌器呀。現在主動權在嶽培坤手裡,也只好先看他如何出牌了。
“小孟。”柳鳳打破了沉默,靠近過來,開口說道:“慢慢想辦法,看你很發愁的樣子。”
這姑娘,倒安慰起自己來了。孟有田咧嘴笑了笑,說道:“你要是這麼想就好了。我是怕你衝動,怕你着急,畢竟柳老大和你的關係在那兒擺着呢!只是,我要提醒你保持冷靜,儘管這有些不盡人情,但卻是最好的應對。”
柳鳳輕輕嘆了口氣,在這個時候,四爺肖廣和病着,也只有孟有田是她最後的依靠。再加上孟有田這一段時間的表現,使她對孟有田的信任和依賴前所未有的加強了。
感覺和想法決定行動,連九龍堂的人都多多少少看出來柳鳳和孟有田的關係在不斷加深。柳鳳和孟有田並騎而行,周圍的人立刻知趣地拉開了距離,讓兩人沒有太多的顧忌。
“阿鳳,爲了救柳大龍頭,你覺得你所能付出的最大代價是什麼?”孟有田有些低沉地問道。
停頓了半晌,柳鳳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孟有田苦笑了一下,整理了下思路,緩緩說道:“如果把事情簡化一下,用另外一個方式表現出來,或許你能進行冷靜而理智的思考和判斷。比方說,現在就柳老大、你和嶽培坤三個人,你手裡拿着槍瞄着嶽老五,而嶽老五挾持着柳老大,用槍頂着他的腦袋。然後嶽老五命令你,放下槍,否則我就殺了你爹。你說,你怎麼辦?嗯,彆着急回答,仔細想想。”
柳鳳沉默了下來,這看似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但絕不是那麼簡單。在理智和感情的取捨上,是人就難以決定,除非他無情無慾。
等了好半天,柳鳳都沒有回答,月光下,她的眼睛裡閃着一絲晶亮,幾次張嘴,又都把話嚥了回去。
“很難是吧,也很殘酷。”孟有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象是自言自語般地說道:“放下槍,可能會讓親人多活一會兒,但結局無疑是悲慘的,指望嶽老五發善心,比想看太陽從西面升起還難;不放下槍,親眼看着親人死去,儘管能爲他報仇,但可能揹負一輩子的後悔和內疚。”
柳鳳看了孟有田一眼,垂下眼瞼,臉上是很痛苦的表情。
孟有田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說白了,這是死一個還是死兩個的問題。如果死能解決問題倒也好了,可真是那麼回事嗎?放棄抵抗,舉手投降,無異於把兩人的生命都交給了別人。你想,柳老大會是怎樣的心情,他寧肯死,也不想你落得這個下場吧?再說,你還是個女的,所要遭受的折磨——”
“別說了。”柳鳳歪轉了頭,孟有田說的是實情,也是好意,但在情感上,卻讓柳鳳接受不了。
四周的田野發着朦朦的白色,陰沉的黑暗形成巨大的團塊升了起來。馬蹄聲在凝滯的空氣中發出鈍重的回聲。星星在天空中閃動着。
“咱們等嶽老五提出條件。”孟有田突然悶悶地開口說道:“儘量滿足他,就算過分的,也先不要拒絕。我看他象是一個好炫耀的傢伙,而一個自以爲佔了絕對優勢的人,往往會做出一些十分愚蠢的事情。”
柳鳳感激地看了孟有田一眼,感激他轉移了話題,使她暫時不必在情感和理智之間受煎熬。
“嗯,他確實挺愛表現的。”柳鳳接口說道:“而且他很愛財,一直想當糧臺,卻沒有如意,就是因爲這個毛病。”
綹子裡的裡四樑,除了炮頭,就數糧臺。糧臺,顧名思義,放糧食的臺子就是管理弟兄們吃喝的人。當糧臺的人必須心眼正,全綹子上下一視同仁,不圖財不圖物,算盤好,心眼來得快。
“有弱點就好,只要嶽老五不是死心踏地的投鬼子,搭救柳老大就有辦法。”孟有田安慰道:“只是你要記住一點,你不出事,你的隊伍強,柳老大的安全便有保障,就有和嶽老五討價還價的資本。”
柳鳳低聲說道:“嗯,我知道了。”停頓了一下,她又開口說道:“你讓八路軍出手對付吳元成,他們會不會對你不滿?”
“不是你讓八路軍幫忙的嗎?”孟有田狡黠地一笑,說道:“吳元成已經坐實了漢奸的罪名,又被咱們搞了一下。八路軍不僅師出有名,而且又撿了個便宜,何樂而不爲呢?我一手託兩家,不偏不倚,幹啥對我不滿?”
“你這嘴呀,沒人說得過你。”柳鳳抿嘴笑了笑,心情稍微舒緩了一些。
“讓八路軍表個態,嶽老五會更有顧忌。”孟有田沉聲說道:“咱們必須做出所有對自己有利的舉動,增加將來談判的籌碼。回去之後,我和老陳連夜整理繳獲的情報,那個從地洞裡掏出來的傢伙也要連夜審訊。躲在那個隱秘的地方,還會擺弄電臺,應該不是個簡單的傢伙。”
“我們有專門審人的,包管讓那傢伙連自己爹媽是誰都供出來。”柳鳳臉上浮現出陰冷的笑意。
皮鞭、灌辣椒水、坐老虎凳、烙鐵燙,嗯,還有……孟有田的腦海裡閃過一幕幕殘忍的刑訊場面,甚至包括滿清十大酷刑,他不由得嚥了口唾沫,但好奇心卻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
事情往往就是這麼奇怪,等回到了官莊,已經是凌晨三點多鐘。孟有田暫時沒有和陳志華去整理情報,而是和柳鳳去看酷刑表演。但審訊的方式卻出乎他的意料,也讓他長了見識。
在一間並不陰森恐怖的房間裡,被俘的日本報務員被捆在了一張椅子上,他已經清醒過來,咬着牙,瞪着眼,一副堅強不屈的模樣。
柳鳳冷笑着擺了擺手,張瞎子笑着點了點頭,看着俘虜的眼睛走了過去,圍着日本報務員轉了一圈,在他身後站定,伸手撫摸着他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