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多米諾骨牌理論推算,如果一塊牌比一塊牌大,倒下的力量也會越來越大,最後能推倒一座摩天大樓。而最初的起因,則不會有人想到竟是那小小的一塊骨牌。
孟有田總覺得自己能力有限,總覺得並沒有做出驚天動地的事情。究其原因,還是他的接觸面太窄,獲得的信息量太少。他只看到了眼前的這片地方的變化,看不到更遠的、更廣闊的地方。
在艱難的抗日戰爭中,特別是敵後戰場,面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日本鬼子,任何一種行之有效,或者說是取得了哪怕一點戰果的新戰術,無疑都會引起注意,受到重視,並得到推廣。
地雷並不是新鮮的東西,但簡單易造,且在這片山區、半山區的地方得到了充分的發揮和利用。多種多樣的埋設方法,防不勝防的引爆方式,給歷次掃蕩的敵人增添了很多的麻煩,取得了很大的戰果。
地道是百姓家地窖、蛤蟆蹲的進化,由簡單到複雜,在掃蕩中不僅能有效地保障人民羣衆的生命和財產,更成爲使敵人被動挨打的堡壘和陣地。
每次掃蕩之後都會慶祝勝利,每次擊退敵人都會有宣傳,有戰報。而宣傳和戰報爲了鼓舞民心士氣,無疑起到了一種放大的作用,對於地雷和地道所取得的戰果只會誇大,不會貶低。根據地有很多,互相借鑑學習也是很平常的事情,成功的戰例,有效的戰術,被傳播出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孟有田看到的只是地雷、地道戰術在本地的推廣和發展,卻看不到別處也在學習,也在發展,也在利用這種被事實證明的戰術。從某些方面來講,他還真是有些妄自菲薄了。
而對這兩種戰術的學習和使用,各地又根據本地的情況而有所偏重。比如說地雷在山東根據地便被推廣得很好,而因爲土質的關係,地道在平原地區則受到了歡迎。
一滴雨水落在沙漠中,不會有絲毫的痕跡留下;但千萬滴雨水呢,大雨會把沙子沖走,甚至會形成一片綠洲。
孟有田還在數着日子,期盼着那要在八月份發生的大事件。但他沒有想到,他就象一塊小骨牌,倒下時力量並不大,但他影響了很多人,很多人又影響着更多的人。從一村到多村,從一區到一地,從一地到多地,這種影響在三年的時間裡變得越來越大。
南美的一隻蝴蝶扇動翅膀,可能在地球另一邊引起一場颶風。孟有田的不懈努力並沒有白費,起到的作用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這裡,他和很多戰友一起抗擊着日僞軍的掃蕩蠶食;在別的根據地,不屈的人民也在運用地雷和地道,頑強抵抗着敵人的侵略。想想吧,一個根據地的一個區哪怕一天多殺傷一個敵人,十個根據地呢,一個月,一年呢,能多殺傷多少敵人。
一顆地雷,變成了十顆,變成了百顆,作用不可同日而語;一里長的地道,延伸到了十里,百里,又是怎樣的效果。一粒火星掉進了乾柴,如果不熄滅,將會燃起熊熊大火;一個石子扔進了池塘,激起的漣漪將越擴越大。
……
沒有跡象,完全沒有跡象。孟有田疑惑,不解,直撓頭。就算這裡挺偏遠,也總該有所動作吧?
膝蓋處有一種溫熱的感覺,孟有田收起思緒,低頭一看,是自己的大女兒爬過來在啃他的腿,弄得半邊臉都是口水。
“哦,我的小公主。”孟有田伸手將孩子抱起來,給她擦着臉。
孩子呵哦地發出誰也不懂的聲音,小手揪着孟有田的衣服、袖子,然後又把另一隻手伸進嘴裡,津津有味地吃着。
“你就知道吃,啥都往嘴裡塞,也不知道個髒。”孟有田知道孩子不懂,但和孩子在一起,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說,願意說。童真也是會感染的,和孩子在一起,你也會變得幼稚。
“哦,這不行,這不能吃。”孟有田輕輕抓住了閨女的小胖手,阻止她去拿小炕桌上的紙筆。
小孩子嘴裡迸出幾個單音,似乎在表示不滿。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又集中在了孟有田的懷錶上,小手揪着錶鏈用力拉扯,咯咯地笑着。
養大一個孩子多不容易,孟有田苦笑着搖了搖頭。孩子乖順時,他的心情也跟着舒暢;孩子哭鬧時,他也煩惱暴躁。
門口人影晃了一下,紫鵑悄悄地探頭進來,看着孟有田,還有小娃娃。咿呀哇…小孩子發現了紫鵑,發出高興的聲音,向着紫鵑伸出了小胳膊。
“紫鵑,進來呀!”孟有田擡起頭,笑着招呼道。
紫鵑有些猶豫,但耐不住孩子的表情和張開的小胳膊,慢慢走了進來,在炕沿前停了下來。
“你要把孩子抱那屋去?”孟有田試探着問道,眼睛盯着紫鵑,觀察她的反應。
“嗯,娘讓我來的。”紫鵑垂下眼瞼,不和孟有田對視。
是不敢,還是在躲避什麼?孟有田有些猜不透,心中無奈地嘆了口氣,將孩子遞了過去。
紫鵑抱着孩子,臉上綻出了笑容,任由小孩子在她身上抓撓鼓涌,轉身走了出去。
心病還需心藥醫,紫鵑已經比以前好多了,孟有田雖然着急,但也不敢刺激到她,只能這麼被動地等待。很無奈,但又能怎麼辦呢,減租減息後,紫鵑家的租子也夠她吃喝,還有富餘。照顧是照顧了,但也不算是自己養着人家,甚至還沾着人家的光呢!
順其自然吧,孟有田搖搖頭,甩開這些煩心的思緒,拿起筆,繼續寫了起來。
…………
照片往往給人一種與實際不相一致的印象。特別是對於搶劫強x奸犯這樣一類犯人,人們會抱着先入爲主的觀點來看照片,覺得他的相貌險惡狠毒,怎麼看都象個犯罪分子。但實際上,真的碰到本人一看,倒覺得象個好人。這種情形是屢見不鮮的!這種視覺的差異,往往爲罪犯的逃跑帶來了方便。
良民證上的照片的光線那麼暗,在一旁還有半個“驗訖”字樣的戳記。孟有田看了看照片,又望了望小全,爲什麼這樣一個活潑好笑的人,照出相來,竟這麼呆板陰沉?
明白了,照片都是淪陷區百姓在敵人的刺刀下照的,心裡害怕的不行,哪裡還顧的笑!恐怕幾千幾萬的人照相,也揀不出一個有笑模樣的來!這是代表一個艱難的時代,特別是對處在敵人統治下的百姓來說。
看來這次準備得相當充分哪!孟有田點了點頭,把僞造的良民證遞還給小全,有些若有所思,也有些猶豫遲疑。
時間在緊張準備和心焦等待中過得很快,在黃村、小屯、何村、小張莊等地活動的便衣特務隊走了,這是游擊隊主動退卻的結果。現在,游擊隊要再度返回了,帶着充分的準備,帶着新的作戰思路。
第一批進入敵佔區的先頭部隊是精銳,由小全率領,都是長短雙傢伙,都是作戰技能比較優秀的隊員。他們要去探路,要去建立落腳點,要去打擊某些氣焰囂張起來的漢奸。計劃中的第二批部隊將由秦憐芳率領,等局面打開,他們要起到補充和接應的作用;而第三批則將由趙振華率領,那個時候他的傷應該痊癒了。
計劃是謹慎的,是針對敵佔區形勢的變化而制定的。先由精幹小隊打先鋒,目標小,不易被發現行蹤,而戰鬥力卻最強,任務也最艱鉅。
“不能再等些日子?”孟有田知道沒有用,但還是忍不住說道:“從黃村潛越封鎖線的地道不是快挖成了嗎,那時候進入敵佔區,不就象走親戚那樣容易。”
“便衣特務隊走了,而有些漢奸卻囂張起來,必須要狠狠打擊,否則,敵佔區的工作有可能陷於停頓。”小全輕輕搖了搖頭,拍了拍孟有田的手臂,說道:“在敵佔區堅持工作的同志們不容易呀,我們危險一點,也要去支持他們。”
此消彼長,戰爭中就是這樣。暫時的退卻雖然避開了敵人的鋒芒,但也給敵人以穩固地方的機會。
孟有田垂下眼瞼,好半晌才擡頭說道:“一切小心,等地道挖好了,我沒準會去見識一下,看看敵佔區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小全雖然極希望孟有田能來助自己一臂之力,但本着對好哥們的關心,還是婉言拒絕道:“有田哥,你不必非去敵佔區,你在家裡多給游擊隊訓練出幾個神槍手,那就是最大的幫助了。”
“到時候再說。”孟有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道:“至於訓練神槍手,你不用說,我也會更用心的,還會更用腳。誰不認真,看我不踹出他們尿來。對了,你這次帶走的那三個傢伙,他們已經很不錯了,你要好好使用。”
小全用力點了點頭,鬆開了孟有田,向送行的人羣招了招手,目光在一個人臉上停留了一瞬,便轉身大步向已經集合完畢的隊伍走去。
一雙關切的眼睛始終注視在小全身上,月梅輕輕咬緊了嘴脣,看着小全帶着隊伍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