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在西邊經過短暫的掙扎,終於消逝而去。黑夜如期而至,雲彩濃重起來,冰冷的上弦月被遮掩了一半,掛在斑駁凌亂的樹木間,詭異而狡黠地露出漠然的眼神。世界就這樣安靜下來,彷彿在月光的漠然下喧囂、躁動、飢渴、哭喊、爭鬥、狂放和猥瑣凡此種種都隨即隱去,留下來的仍然是肆意奔走的寒流和寂寞而可怕的心跳聲。
一天的時間,齋藤始終耐心地謹慎前進,根據槍聲的方向,他修正了路線,在第二個助手的側後方不緊不慢地跟着。誘餌在前,齋藤就象一個老練的漁夫在等着獵物咬餌的時候。
一天的時間,前後兩聲槍響,齋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直覺告訴他,敵人並沒有被消滅,至少不是全部,否則小林早就發出信號了。或者小林已經躺在了某處陰暗草叢中,浸在自己的血泊裡。
最後一縷月光也被烏雲所遮掩,一片黑暗,天地似乎溶合在一起,什麼也看不見。悶熱,熱得曠野裡柳樹上的蟬都叫了起來;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潮溼的泥土氣味,雨前的預兆。
孟有田和餘新江躲在各自的掩體內,一邊觀察着動靜,一邊在進食飲水。孟有田吃得很慢,這是一個好習慣,也是對狙擊手的要求之一。但餘新江顯然沒領會這一點,他或許是想抓緊時間,也或許是在部隊清湯寡水的日子太長。油炸雞兔肉塊又美味可口,他吃得很快。一會兒便吃飽了。
大片濃密的黑雲象鉛色的幕布一樣擴大,在樹梢上出現了;悶熱的空氣開始顯著的顫抖起來。似乎受到了什麼震動;颳起了風,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在西北方向,突然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好象被濃雲緊緊圍住掙扎不出似的,聲音沉悶而又遲鈍。
孟有田眯起了眼睛,他不喜歡颳風。也不喜歡雷雨交加,那樣雜聲太大,會影響他的耳朵辨別能力。
餘新江突然悶哼了一聲,捂住了肚子。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孟有田正吃着東西,觀察着動靜,聞聲有些疑惑地轉頭,望着餘新江。餘新江咬緊了牙關,忍着不發出聲音,但額頭上開始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他捂着肚子,身體慢慢蜷縮起來。
孟有田皺起了眉頭,這個時候鬧病,真不是時候。他剛想爬過去問問情況。猛然間感到肚子裡象被針扎似的疼痛。孟有田咧了咧嘴,輕輕揉了揉肚子,但疼痛並未緩解,反倒越演越烈,稍一動彈,疼得他差點叫出聲來。
餘新江痛得眼前發花,幾乎要在地上翻滾。咔嚓,一道閃電在林子上空劃過,在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到孟有田也捂着肚子,身體在蜷曲。
不對,不對,這不是鬧病,孟有田的眼角瞟到了裝乾糧的袋子,腦子裡突然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快,摳,摳嗓子眼,把東西吐,吐乾淨。”孟有田簡短地催促着,伸手向嘴裡伸去。
餘新江看着孟有田在嘔吐,他有些迷糊的腦袋也清醒了些,趕緊學着孟有田的樣子去摳嗓子眼兒。
閃電切開了雨雲,雷聲隆隆響了起來,斜飄的雨點開始拍打地面、樹葉、雜草,發出嘩嘩的響聲。雨,越下越大,夏天的驟雨象老天在哭泣;夜,漆黑陰沉的夜,好象只有它纔是世界的統治者。
秦憐芳頭上蓋着件衣服,急匆匆地跑進了屋裡,把幾乎全部淋溼的外衣一扔,呼呼喘着氣,拿毛巾擦着溼漉漉的頭髮。然後她拽過被子,裹在身上,坐在炕上,聽着外面的雷雨交加。
沉重的飆急的大雨點刷刷地落着,和着風漩,象鞭子似的從天空兇猛地抽打下來,象是抽在秦憐芳的心上。孟大哥,還有小余,沒有遮風擋雨的屋子,沒有禦寒保暖的衣服,在這樣的風雨中還要與鬼子進行生死搏鬥。她擔心,她心疼,這一刻孟有田的毛病似乎都不算什麼了。她的思緒在飄飛,跨過阻隔的距離,不管這距離有多遠,她希望她的惦念和關懷能伴着孟有田。
秦憐芳?不,不可能!孟有田的腦海裡只閃過一瞬,便迅速地否定了懷疑。閃爍着真誠的貓眼,面對自己所綻放的笑容,他無法把要毒害自己的人與那個女人聯繫起來。甚至想上一想,都覺得有些對不起秦憐芳。
孟有田大口喝着水,然後又摳嗓子眼,把肚子裡的東西全吐出來,直到嘴裡發酸發苦,胃液和膽汁都吐了出來,才無力地趴在掩體裡,勉強觀察着周圍的動靜。誰?誰要害自己?孟有田有些昏頭脹腦,一時也理不清個頭緒。
餘新江也吐得一塌糊塗,喝了水再吐,直到吐無可吐,才趴在地上無力地喘息着。雨水打溼了僞裝,浸溼了衣服,冷風捲了過來,激得他直打寒噤。他吃得多,中毒比孟有田也深,雖然有土法催吐,但身疲無力,基本上喪失了戰鬥能力。
孟有田揪起草叢中的蒲公英,攢了一小把,胡亂一擰,扔給餘新江。然後又揪起幾棵往自己嘴裡填着,這東西有清熱解毒的作用,至於能緩解多少毒性,他已經顧不上了。餘新江,他也不敢輕易前去照顧,毒藥似乎暫時不能致命,而致命的敵人就在周圍。
一道閃電象明晃晃的刀口,在灰黑的如幔帳般的天空劃過,天空裂了一條縫,然而幔帳又合攏,跟沒有劃過的時候一樣,只有轟隆隆的雷聲在耳邊迴響。
人影嗎?孟有田輕輕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有些不敢確定。肚子還隱隱作痛,身體還有些無力,眼睛似乎也受到了影響。深呼吸,逆式呼吸,他緩緩調整着,眯起了眼睛。
鬼子確實在靠近,身後還跟着陰梟式的齋藤。這片區域是孟有田他們脫離黑林子,回到安全地帶的最快捷的方向。孟有田和餘新江知道這一點,鬼子顯然也不傻。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