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的孩子說不懂事,也不盡然。
法官和陪審團經過討論,最後宣判原告勝訴。
被告溫心將失去繼續撫養溫朗的權力。
她將永遠的,失去朗朗。
宣判的時候,溫心不爭氣地雙膝一軟,眼前的天彷彿暗了一大塊,整個人搖搖欲墜,如果不是司翰扶住她,恐怕真的要狼狽的跌倒在地上。
一直到所有的人全部離開了,空空蕩蕩的莊嚴的法庭內,只剩下寥寥無幾。
“媽媽,對不起。”
朗朗跑到她的面前,露出愧疚的眼神來,小身體微微傾斜,只要再邁上幾步,就可以投入媽媽的懷裡。
可是,他沒有,腳步生生地頓住了。
溫心擡起頭,費力地動了動脣瓣,發現嗓子裡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
責罵他?質問他?
不,那些都不足以來表達她的不解,她的疑惑,還有多年的母子感情,如此輕易地,一碰即碎,煙消雲散。
她滿目瘡痍,五臟貧瘠。
最愛的朗朗,相依爲命的朗朗,真的要離開她了麼!
最終,什麼話都沒說。
溫錦濤馮媛魔蠍她們都關切地圍了上來,大夥兒的心情顯得異常的沉重,包括司翰在內。
開庭的時候,他已經好幾次暗示朗朗,可朗朗偏偏不安常理出牌。
再好的律師,架不住豬一樣的隊友,司翰大律師,這次被小傢伙給坑慘了。
他眯着眼,面色不悅的質問:“小傢伙,說說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個臭小子,是不是沒睡醒,還是被狐狸精給騙了,怎麼盡是胡說八道,小沒良心的,果然不是親生的,白眼狼就是養不熟……”馮媛噼裡啪啦的一場竄,有口沒心的,一時剎不住車,什麼合時宜不合時宜的都冒出來。
說完,溫心和朗朗的臉色皆是一白。
朗朗神色脣瓣抿着緊緊的,垂下了腦袋,大大的眼睛根本不敢直視面前的人。
因爲他的一句話,他的一個決定,惹大家不高興了,大家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怪物,一個壞人,甚至他們都想像馮媛阿姨那樣子罵他。
怎麼辦?
朗朗的嘴巴癟了起來,兩隻手絞成了一團,眼裡卻是有兩個小人兒在打架,在抗爭。
馮媛也意識到自己態度過激了,捂住嘴巴不作聲。其實大家都想不通,大家都想狠狠的責罵他,或者是揍他一頓,但朗朗是個小孩子,小孩子的想法是沒有道理可言的,你不能以大人的眼光來苛求他。
“亡羊補牢猶未晚也,小傢伙,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們可以再向高級法院提出上訴。你只要告訴法官,上次是你沒想清楚,或者有人嚇你都可以……”司翰站在專業的角度分析,事情雖然棘手,卻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聽司翰這麼一提,衆人連聲附和。
小孩子被嚇到,然後胡說八道是難免的。
只有魔蠍像一個旁觀者一般,冷冷的注視着,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她心中暗道:這個孩子絕不會像表面上看的那麼簡單。
溫心被狠狠戳中的胸口,觸覺一點點的死灰復燃,水眸之中徐徐燃起了一抹孤寂的希翼。
只要朗朗點頭,一切都不晚。
剛纔他的一時失語,她可以通通忘記,永遠不再提及。
“對不起,叔叔阿姨,外公,我已經想好了。”最終,朗朗向衆人十分紳士的鞠了一個躬,大大的眼眸裡充滿着許多複雜的情緒,深沉的完全令人看不懂,猜不透。
他堅定的道:“我的決定不會改變。”
馮媛見他冥頑不靈,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口氣沒上來,臉漲得通紅通紅的。
個小屁孩子!
她高高地舉起手,真有一種想要抽他的衝動,當時手掌真的要揮舞下去,可是一觸及到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終是不忍心。
她不會忘記,朗朗以前和她在一起嬉戲的時光,多麼開心。
“朗朗,過來,到媽媽這裡來。”
此時,一道突兀的女聲,尖銳的傳了過來。尤其是那一聲極其不自然的‘媽媽’,陌生又彆扭。
衆人聞言,皆擡頭,待看清楚那張令人厭惡的臉時,個個眼含怒氣,氣呼呼地豎起了眉毛,瞪起了眼。
說話的除了安雅沒有別人,她高傲地擡起下巴,斜睨着衆人,以勝利者的姿態。
獨獨朝朗朗嘴角勾笑的招招手,像是在呼喚自己家養的小貓小狗。
任誰都瞧的出來,她是在趾高氣揚的炫耀,而不是真正想要奪回朗朗,以彌補多年的虧欠。
溫心從她的眼神中,看不出一絲心疼,失而復得的喜悅,如珠如寶的疼惜……
不要。
不要去。
溫心在心裡一遍遍地喊着,無數次的呼喚朗朗,然而朗朗卻沒有聽到,頭也不回地跑向安雅的身邊,一個其他女人的懷抱。
她們母慈子孝的畫面,刺痛了她的眼睛,傷透了她的心,她狠狠地向地面跌去。
“溫心!”
“心心!”
所有的人都慌張了。
她是那麼狼狽,那麼無助,那麼可憐!
她眼睜睜地看着安雅和朗朗轉身離去,那小小的身影漸漸地消弭在眼眶之中。
最終,寂滅。
“心心,你先別難過,朗朗他跟那狐狸精住幾天,一對比,就顯出你的好來了,要不咱們等等?”
這會兒馮媛沒功夫罵朗朗了,轉而安慰起溫心來,畢竟事已成定局,小傢伙短時間內是不會回頭了。
唉,心心也真是的,藏着那麼大秘密,居然一點風聲都不露。她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卻是在電視直播上才知道真相。
在場的幾人,除了馮媛外,基本沒說話,大家都擔憂的望着她。
她驀地擡起頭,清冷道:“你們都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知道溫心心情不好,大家不約而同的散開了。
馮媛臨走前,一步三回頭,不放心的叮囑道:“心心,你可千萬被幹傻事想不開啊,事情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再說,不是還有我家司翰在呢,一定會幫你奪回朗朗的……冰塊,你看好她哦。”
冰塊?
魔蠍面容微微一頓,是在叫她麼?
這名字,真難聽。
其實,魔蠍比之冰塊,不見得好聽到哪裡去。
“靳亦霆真是的,該出現的時候不出現,越來越不靠譜了,要是被我唔——”馮媛沒完沒了的絮絮叨叨被司翰給堵住了嘴巴,直接拖走。
“各位,先告辭了。”真是給自家老婆捏把汗,哪壺不開提哪壺,朗朗的事情沒解決,又提亦霆,這不是給溫心傷口上撒鹽麼。
……
馮媛擔心的真沒錯,溫心現在自己都不知道,她會發生什麼?朗朗在她心目中的重量,不亞於靳亦霆或者溫錦濤,朗朗的缺失,像是身上的肉被活生生給刨掉。
如果換一種方式,朗朗是以一個正常人的方式回到自己的母親身邊,或許,她尚能夠釋懷一些。
“不要跟着我,我不會出事的。”溫心獨自走出了法院肅穆的大門,寬慰對方,“只是想冷靜一下。”
魔蠍打算跟着她的想法被拒絕了。
從表面上看,溫心的臉色除了蒼白,沒有血色,眼睛和臉頰略微紅腫了一些,神情和聲音再正常不過,沒有什麼起伏。
饒是她表現的再正常,那又如何。
絲毫不影響她悄悄地,不近不遠地暗中跟着。
二人一前一後的離開,兩道一直躲在暗處的頎長身形才陸續走了出來。
不知道爲什麼,魔蠍總覺得身後有人注視着。
大概是源自於殺手的警覺性,她回頭看了幾眼,並沒有發現到可疑的人影。
“boss。”徐恆欲言又止,神情複雜。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一直到那個纖細蕭瑟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中,靳亦霆才貪婪般的收回了目光,恢復到了往日裡的深沉與冷情。
徐恆面色微頓,喉嚨裡啞啞的。
boss明明很在乎溫心小姐,爲什麼不出去見她呢?
相比之下,郎朗卻並沒有那麼重要。所以他纔會一直從開庭爲止,掩藏在人羣之中,呆到宣判結束,呆到溫心小姐失魂落魄的離開。
溫心小姐那種被全世界背叛的眼神,任誰見了都會不忍心。
“安雅小姐真是好手段,那麼短的時間,居然把朗朗都騙過去了。”徐恆忿忿不平的道。
靳亦霆始終玫粉色的脣瓣抿成一條弧度,鼻翼高挺而鋒利,眼眸幽深,不帶一絲人類該有的情感,眼底的深沉如萬年的冰川,掩得更加的濃郁,越來越讓人看不懂。
以前,總覺得自以爲多少能揣摩出boss的心思來,總之他覺得現在的boss分明是在忌憚什麼,壓抑什麼。或者,他全部都猜錯了,不到最後一刻,誰知道呢。
“boss,我們要做什麼?”
總不至於,他們眼睜睜地看着,什麼都不做,讓安雅那個處心積慮的女人得逞吧。
“馬上去起草一份離婚協議。”他削薄的脣瓣動了動,說出來的話卻令人感到透骨的冷。
徐恆震驚的長大嘴巴:“離婚協議?”
他眼裡滿是不可置信,恍惚以爲自己的耳朵產生幻聽。溫心小姐已經那麼慘了,朗朗倒戈不算,boss不幫忙也拉倒了,爲什麼還要在溫心小姐最痛苦的時候,狠狠地往他身上撒鹽?
“你的工作不是質疑我的命令,馬上去辦。”靳亦霆的聲音寒了下來,眸光在一瞬間變得陰沉又攝人,隨時可能暴怒的徵兆。
“是,boss。”
徐恆額際浮現出一層虛汗來。
boss他變了,以前雖然獨斷專行,卻還是講禮的,而現在,他的決定根本就屬於無理取鬧的範疇。
“覺得我很無情?”
徐恆轉身的時候,聽到身側的靳亦霆似在問他,似在感嘆,又似在喃喃自語。
“啊?”徐恆愣了一下。
卻見靳亦霆再沒了下文。
不知怎麼的,徐恆心裡悶悶的,boss和溫心小姐那麼恩愛,爲什麼從安雅小姐出現之後,兩個人就不好了。安雅小姐不但把朗朗給搶走,而且還讓boss輕而易舉地放棄了婚姻。
唉……
如果溫心小姐知道這個消息,指不定會傷心成什麼樣子呢!
剛纔他可是看到門口停着一輛高檔的黑色跑車,如果徐恆沒有記錯的話,那麼應該是屬於季允臣的。
那個季允臣之前就老纏着溫心小姐,這會兒她正傷心着呢,趁虛而入什麼的,簡直太正常了。
boss啊boss,您到底是真的不喜歡溫心小姐了,還是有別的什麼苦衷……
現在剛好是中午,雲層裡沒有見到久違的陽光,只是一種暗沉沉的,陰鬱的氣息佔據了整個天際。
雨將下未下,沉悶不已,
溫心走在其中,感覺頭暈目眩,昏昏沉沉,腳步機械一般,漫無目的。
剛纔是夢麼?
爲何思緒如此痛苦的清醒着。
無論她反反覆覆的睜開眼睛,或者是閉上眼睛,方纔心痛的畫面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感到陣陣涼意襲來,刺入所有的毛孔,四肢百骸,五臟六腑,她習慣性地蹲下來,將頭深深地埋入雙膝之中。
壓抑着,輕輕地抽泣。
以爲自己可以故作堅強,像個小丑一樣,在苦苦支撐,苦苦表演,卻成了那個最可笑的應該退幕的人。
“想哭,就哭吧,不要壓抑自己。大聲一點,有我心疼你。”
混沌之中,傳來了一道男音。
她驀地從雙膝之中擡起頭,看到一張十分俊俏瀟灑的臉,熟悉,但始終無法與某個影像重疊。
季允臣。
爲什麼是你?
她雖然沒有說話,聰明如季允臣,怎麼會聽不出她的潛臺詞,看不穿她美麗水眸,淚眼朦朧中,轉瞬即逝的一抹失望,繼而轉變爲一種濃濃的悲傷。
季允臣不介意的說:“是啊,就是我,除了我,再也沒有人像我這麼上趕着討人厭了,明明知道自己不受歡迎,還眼巴巴地貼上來。”
笑話很好,笑點很足,溫心卻笑不出來,只想哭。
“嘴脣和臉那麼白,你以爲自己在演女鬼啊,正好我最近投資拍了一部靈異的電影,演員都不用請了,就你來客串吧。”
季允臣在她耳邊絮絮叨叨的貧嘴,逗樂。
但是沒有用。
即便她嘴角勾起,瀰漫在嘴裡的是苦澀,是酸味,是哽噎。
下雨了。
淅淅瀝瀝的雨,帶着初冬特有的驚人冷意,直擊人們的皮膚。
她白皙的臉頰上是密密麻麻的雨點,等到感覺到雨的存在時,身上的薄毛衣開衫,像是沁上了一層晶瑩的水珠,片刻間,鑽入了線與線中間的縫隙裡,消失不見,刺入皮膚之中。
“走吧。”她動了動幾乎麻木遲鈍掉的眼眸,蠕動了脣瓣,對全身溼透了的季允臣道。
雨越來越大,路上的行人加快了腳步,車輛來來往往,漸行漸遠。沒一會兒,天色大片大片的暗下來,街道上,幾乎看不見行人的蹤跡。
“你不走,我也不走,正好兩個人一起淋雨,培養感情。”雨水一直狠狠地衝刷着他極爲英俊的臉,季允臣每張開嘴,多說一個字,雨水混合着風力,齊刷刷地灌入嘴巴里。
溫心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他愛站就站着吧。
半個小時過去了,兩個人一前一後的站着,二人的衣服上幾乎成了盛水的容器,滴答滴答的從褲腳上落水。
“哈球!”
“哈球!”
……
季允臣季公子一共連着打了五六個噴嚏,明明凍得瑟瑟發抖,臉色鐵青,卻仍固執的不肯挪動一步。
溫心聽在耳中,記在心裡。
她只想一個人好好的呆着,安靜的淋雨。
季允臣,你這是何苦?
期間,季允臣的司機出來勸了好幾次,都鎩羽而歸,雨傘被季公子扔掉了好幾把,順着東風的方向,被吹的老遠,逐漸消失不見。
司機暗道不妙,再這麼下去,季公子非淋出病來,最關鍵的是,他的飯碗可是要保不住的。
俗話說的好啊,擒賊先擒王,這治病得對症下藥。
所以他走到溫心跟前,苦口婆心勸道:“溫小姐,您就行行好,勸勸我們家季公子,他的身體一向不大好,剛纔就已經打了許多噴嚏了,這要是病出些好歹來,溫小姐作爲季公子的朋友,心裡豈不是過意不去。”
溫心聞言,只覺一陣心累。
正欲點頭,卻是眼前一黑,整個人昏了過去,失去神智。
“溫心,你怎麼了?”
季允臣焦急地跑上前,一把將她搖搖欲墜的身體給抱在了懷中,打橫抱起,“快,快送醫院。”
一個小時之後。
e市第一人民醫院。
“什麼?”季允臣瞪大了眼睛,緊張的問,“醫生,麻煩你能不能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