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怡遞上來一杯水,“商場上本來就是利益說話,你不要覺得奇怪,這些矛盾即便是今天不爆發,明天也會爆發。”
何月圓伏在會議桌上,伸手扯散了故作成熟的髮髻,任由長髮披下來,遮住不住泛紅,卻始終不肯落淚的大眼。
“他用多少好處換昨天的和平?”
樂怡一愣,眉眼閃過一絲憐憫,“何總臨走之前說過,這是他欠你的。他上任時,這樣的場面是家常便飯。他沒有你這樣優渥的血統,站在這個位置,那些人說的話比這些要難聽更多。”
何端陽本就是私生子的身份入駐仁珂,何強那時候雖然沒死,但是也毫無意識。下面這些人蠢蠢欲動,什麼樣的料都能挖出來當成抨擊他的證據。
何端陽總是這樣面面俱到,料定的事情也都在一件一件的實現。
“不,我們兩不相欠,從不相識。”何月圓的聲音平淡,心裡也一抽一抽的發疼。
他不是恨她嗎?不是恨何家嗎?
爲什麼還要一次次的把她往泥坑外面拉?
而她,居然該死的心疼。
心疼他臉上那一刀一刀的傷口,要什麼樣的支撐,才能把好好一個人,變成另外一個人的樣子?
心疼他站在何家的時候,卻處處維護何家。
心疼他站在這個位置,受了諸多詬病,而她卻半刻也不肯體諒他。
只差那麼一點點,她會默認何家有一個哥哥。
可爸爸死了,她的心再寬容,也只能退到不曾相識的地步。
“把何端陽給你的準備的方案撤出,我不會用。我知道你是他的人,如果你想追隨他,隨時可以。如果你是他遙控我的工具,那請轉告他,好好將養身體吧。我不會恨一個死人,但我厭惡用死亡讓人銘記的人,不要在爲我做什麼了,我不想記得他。”何月圓站起身,深深的看了一眼樂怡,轉身出了會議室。
那一眼,掙扎,不安,最後都歸於冰冷。
樂怡後背起了一層薄汗,眯着眼,要出口的話終究是吞回了肚子裡,抱在懷裡的資料隱隱發燙,但終究沒有追上去。
也如他所料,何月圓不會接受他的幫助。
也如她所說,樂怡是何端陽的人。
五年前,她被何端陽從茫茫人海中挖出來,放入仁珂,就料到會有今天這樣的局勢。
那個男人,拖着一身病站在這裡,唯一的支撐點,就是這個被鎖在象牙塔裡,不食人間世故的妹妹。
何端陽的計劃,從來都不是爲了復仇而來。
如果不是意識到他一直等着長大的何月圓爲了仁珂犧牲自己,甚至脫離了他的把控,他可能永遠都不會出現。
即便是違背當初收養了他的陸端午的初衷,也會在合適的時候,提供別人隻字不知的幫助。
慾望這東西,是任何人都控制不了的。
如果不是靠的太近,卻得不到。
何端陽不會選擇犧牲自己。
樂怡站在何月圓身邊,像是時時刻刻看見了何端陽的剪影,心裡抽着疼。
他最害怕的事情,從你嘴裡說出來,會有多痛,你知道嗎?
……
何端陽靠着躺椅,穿了一件米色的疊領毛衣,身上隨意的搭了件毯子,享受冬日午後難得的陽光,行將睡去,手裡還攥着手機。
“叮鈴鈴!”
手機忽然響起,躺在躺椅上的人像是觸了電一樣,瞬間僵硬,搖晃的動作戛然而止,很快接了電話,“樂怡?”
這個電話裡,儲存的聯繫人,只有樂怡和何月圓兩個人,老款的手機,只能接打電話,獲取不到半點網絡信息。
傅清官已經把這裡做成一個豪華的牢籠,給他唯一的自由,就是保留了關於何月圓的消息。何月圓的電話,從未有過。樂怡的電話,也是自他走後,第一次。
是出什麼事了麼?
電話那頭的樂怡稍稍沉吟一聲,“何總。”
何端陽有些蒼白的臉色,有些發熱,抓着躺椅扶手的修長手指攥緊,指節也跟着發白,“她怎麼了?”
樂怡連忙道:“她很好,只是福東那塊地,付家撤資,仁珂的股票一直在跌。下面的股東已經開始逼宮了。而且,小姐已經開始排斥我了。”
何端陽猛地往後一靠,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她不願意用我給的方案是嗎?”
“是的。但股東那邊,只給了三天的時間。”樂怡仔仔細細的聽着何端陽這頭的動靜,斟字酌句,生怕一個錯句,會讓他心裡不舒暢。
想也知道,她不會原諒他。
大概,在他有生之年,都不會見到她給他的笑臉,甚至擁抱了。
何端陽這樣想着,愈發覺得生無可戀,苦笑一聲,“她長大了,我不能料到她生命中所有的劫難,不用也不必勉強,隨她去吧。還跟你說了什麼?”
樂怡堅定道:“沒有了!”
何端陽面色一白,語氣清冷,“樂怡,我讓你留在她身邊的目的,你應該很清楚。即便我是將死之人……”
樂怡覺得心肝都跟着顫了一顫,眼角發脹,連忙打斷了何端陽的話頭,“她說,讓你好好將養身體,如果你死了,她會很快忘記你!畢竟,她不會去恨一個死人。”
何端陽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塊,疼的驟然彎下腰,握住自己的腳踝,許久之後,才呻吟一聲,狠狠往後一仰。
樂怡焦急道:“老闆,你怎麼了?”
她太瞭解何端陽。
深愛,摯愛,又怎麼捨得她忘記?
這麼斷章取義的說,也不過是希望激發他身體裡那一點求生的慾望罷了!
何端陽搖搖頭,又想起來樂怡看不見自己的動作,低聲道:“沒事,只是有點累。你找個法子,讓月圓把招標計劃重新做過,發出去,剩下的,交給我吧。”
掛斷了電話,被頭頂明晃晃的太陽晃的眼花,世界漸漸歸於黑暗,隱約能聽見傅清官不甚清楚的咒罵聲。
狹長的鳳眼微微闔着,難得當着傅清官的面笑了,很淺,“其實忘記,也很好。”
他不應該出現在她的生命裡。
不該在做了半輩子的造業上,抹上傷害的罪名。
如果她能忘記他曾經傷害過她的事情,要用他生命來換,他願意。
傅清官愣了一下,看着他的目光近乎狂亂,伸手扯了一直隱藏在嘴裡的麥,惡狠狠的搖晃何端陽,聲音比平時怪異的絲絲聲,好聽了許多,很軟很輕,出口的話,卻實在不怎麼好聽:“何端陽,你他媽的敢死試試!老子分分鐘讓那個女人給你償命!”
何端陽閉上眼睛,最後的意識很亂,但時時交錯的,都是何月圓。
忘記。
如果他死了,她就能忘記的話,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