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采詩聽她在這個緊要關頭和她要七絃琴,更是不解,但看着漸漸失控的局勢,拗不過萬梓川篤定的懇求,從大堂出去之後,命令丫鬟拿她的腰牌去庫裡取了琴,她則領着貼身的小丫鬟緊緊跟在萬梓川身邊。
萬梓川看了看還在和國公爺周旋的楊夫人,又對着楊邵科身邊的男子凝望了一眼,神色漸漸安定下來。
過了不一會,接過七絃琴的她便衝楊夫人的方向喊出了聲,“各位大人,爲了感謝你們在百忙之中來府上赴約,今日小女子特向大家獻醜一曲,還請各位大人能夠賞個臉聽小女子彈完。”
衆人聽聲音先是一愣,然後又竊竊私語地相互對視着,訝異是哪家女子敢在滿朝重臣間如此不識眉見高低時,萬梓川又說話了,“大人們無須驚斥,說話的人正是小女子,楊梓川。”
這一次,不但堂下衆人丟聽的隻字不差,楊夫人更是瞪大了眼睛詢問她想要幹什麼。
楊邵科端起酒,輕抿了一口,帶着看笑話的神色打量着她。就連一直沉默不語的韓景軒也把掠奇的眼神投了過來。
等衆人弄明白楊夫人剛認下的妙齡少女要做什麼時,都以爲她不懂規矩,又私下討論起那少女的行爲來。直到那女子無視他們的看法,執意把琴放在桌案前擺好的時候,大家皆搖頭說她不知禮義廉恥,正要慎怪,那邊想好琴譜的萬梓川已經坐在案邊調整好呼吸,就要開始撫琴絃了。
細長的七絃琴,輕輕在手中,悠然挑起。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先是若有若無的撩撥琴聲,在衆人嘈亂的聲音裡,倔強地尋求一絲生存的空隙。
楊夫人見她真的要彈琴曲,擔心她在衆人面前出醜,有意走上來阻攔,萬梓川卻忽略了她質疑的眼神,全神貫注地把精力投進自己的曲樂聲中。
剛開始,這些在御宴上見過優美舞曲的大人們,自是不屑聆聽,反而端起酒杯,你笑我搖頭地喝起了酒,所以聲音越來越高,漸漸淹沒了那似有若無的琴聲。
王采詩看到婆婆責怪的眼神投來,忙不迭地低下了頭。
她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有那麼一刻,她還以爲這個神色自若的小姑娘是很有手段的,從她試探她對相公態度的時候,從在書房裡沒有見到先進來的她的時候,她一直以爲,這個小姑娘不簡單,沒想到,自己好心幫她卻還是成了被禍端殃及的池魚。看那些在喧譁中抱着看笑話的樣子盯着前方的人不知的指點,她這不知對方其意的始作俑者臉上更是紅一陣白一陣的。
再看此時的萬梓川,她全身心地投進琴曲的意境中,古代庶女的身份,二十一世紀貧窮的大學生,各種過往片段油然滋生;男子深邃的眼睛,細緻的面容,閨蜜葉倩茹對鳳求凰曲目的癡迷,對尋求真愛的執意;老者見她第一面時乞討的懇切,再到她戴上手鐲突然變臉時的無良,以及萬康年在利益和親情面前的道貌岸然,所有那些偏激的面容在她面前閃回往去。
手下的音弦或張或馳隨着心裡的波瀾,在變幻,在傾訴。
隨着越來越快的節奏響起,聲音越來越悽愴,越來越變幻無窮,琴聲在整個大堂裡迴盪,再無一絲雜音去污亂這跌宕起伏的琴樂,先前不看好萬梓川的人們不禁地向彈琴的小姑娘投入了一份關注。
不過大家的看法卻是,楊夫人剛認下女兒,自是不肯讓女兒嫁給一個有名無實的瘸子。就算心裡想推個乾淨,也是怕有人背後詬病,楊夫人無德,把一個不是親生的女兒推入火坑。可偏偏國公爺這邊卻極是強硬地要親上加親,而楊家單就認女兒一事,怕是無人挑刺,可就怕其中另有貓膩被侯爺鑽了空子,這送女兒入國公府之事也並非完全不可。
兩兩權衡,誰是誰非,到是分不清經緯了。
不管站在那一邊,都會得罪另一方,誰也不想去爲自己將來惹袢子,所以這個時候也樂得被琴音調和一下氣氛。
楊邵科早就聽出了她彈的歌曲是什麼,同樣的站在他身邊的韓景軒和在坐的每一位有閱歷的人也是聽的出她的音律和她音律中想要傳達的情意,頻頻向她投射出異樣的光芒。國公府的侯爺,更是眼睛裡氾濫着鄙夷的情愫。
楊夫人皺着眉頭,本來侯爺一鬧她已經很難有些跟景親王交代了,沒想到萬二小姐也不省事。
這個時侯彈的什麼琴啊!
“這小姐野心倒不小,剛當上楊家女兒就要自己求親,真是有失體統啊。”
“這倒不盡然,古有司馬相如以曲求愛卓文君,今有戲曲家王師甫作琴歌鳳求凰,只是不知這位小姐求的是在場的哪位達貴?”
“不會是我吧?”徐達看了看眼前的嬌媚美人,吸了一下到嘴邊的口水,“若是挑上老子,就憑她這副膽色,老子讓她做寵妾”
“我家夫人剛剛去世,要是她選我,我許她做個繼室,所有財產都交給她管理”
聽出了曲調的意思,明白這是一場求婚宴,沉溺在天籟之音的衆人又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你啊,錢老爺子,您還是省省精力去哄你的那些寵妾吧,不然弄這麼個小妖精回去,豈不早早就折了元壽。”
錢紹明有十幾個寵妾,到現在還在蒐羅各家名門,誰說女子願意做小妾,但人家就是有能力讓那些名流顯貴伏低,你說奇怪不奇怪。儘管這樣,人們還是喜歡把他的軼聞到處喧播。
“哈哈哈,正是此話,你這身子要是放在十幾年之後,是斷不能承受的,還是留給那些沒有娶妻納賢的吧。”
不管底下的人如何議論,萬梓川的眼睛都沒有離開過琴絃。
在琴絃的撥弄中,她似乎更定了自己求生的意念,更加深了對未來的憧憬。
楊邵科看着她撥弄琴絃時嫺熟的玉指,隨着音樂節奏變幻或急或坦的面容,滿腔的憤恨幾乎全部換成了欣賞。
他舉起酒杯,擡手敬了韓景軒一杯,忍不住酸酸地說,“王爺,這女子好生地福氣啊?”
韓景軒聽他意有所指,舉起斟滿的酒杯,晃了幾晃,眼神又幾近迷離地落在了遠遠坐在對面撫琴的萬梓川身上。
一曲唱罷,萬梓川站起來,深深地向衆人福了個禮,然後附在楊夫人的耳邊說了一句話,說完之後,在楊夫人的張大的嘴巴下,在衆人詢問的目光中,款款向大堂之下走去。
每過一人,便有微微嘆息的聲音傳來,還有一些搖頭惋惜的人影側目。每走一步,萬梓川都覺得是在和命運抗爭,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和遭人唾棄的一幕招手,但是,不管怎樣,她現在已經沒有後悔的必要。
就在她快要走到楊邵科身邊時,國公爺從人羣裡走了出來,“這女子當衆彈奏鳳求凰,實在有傷風雅,真是敗壞名聲,趁早還是早些熄了你那個野心纔好”
楊夫人慾上前反駁,終是不知該如何回絕。
楊修昂雖然也欣賞着曲子,但是終究還是逃不過禮教的說法,暗暗埋怨夫人,沒有管好自己的兒子,要不然也不會在今天要收萬家的庶女做義女。小門小戶的女兒果真是上不得大臺面的,都怪自己疏忽了這點。就算國公爺的兒子是個殘疾,可畢竟是世子,求他的一個義女也不算委屈看楊家,可他那種咄咄逼人的態度,十分不討他的喜,所以楊修昂只好求助於在人羣裡觀望的親家。
王成見他意有所指,當下明白了幾分,暗暗點了頭,走到國公爺身邊小聲道,“侯爺,咱們借一步說話?”
但是此時的國公爺也是上了強的,“丞相有話吩咐,也只等我求了這姑娘再說。”
“你?”王成見他言語不通,也端起了架子,“義伯侯,請你以大局爲重?”
“王丞相,今日有得罪的地方,改日定登門請罪”
“侯爺。”萬梓川見他沒完沒了的樣子,十分氣怒,“您的意思的,我彈鳳求凰是敗壞名聲?”
“當然,雖然你是楊家新收的義女,但是楊家三代進士出身,從沒有出現過你這樣不講榮辱的,你這樣已經夠丟楊家人的了,還是趕快下去吧”
“我丟楊家的人?”萬梓川近距離看到國公爺的時候,思想上是徹底解脫了。
就算恩公不要她,她也不會再想進國公府做什麼世子妃了,“敢問侯爺,我一不偷奸用盜,二不殺人放火,我傷誰的風,敗誰的俗了?侯爺,你站在這裡,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是不是太武斷了?”
“你?牙尖嘴利,我斷然不會要你做我兒子的妻子,剛纔只不過是試驗你而已。做我義伯侯府的世子妃,你也配!”
國公爺沒有想到她會當着這麼多的人反駁於他,因在掠詞中有些詞窮,反被她一連的逼視地強後退了幾步,所以惱恨地甩了長袖,退在了一旁。
靜靜地看着憤恨的國公爺放棄了對她的挑釁,感覺到對面關心的目光向她投來,萬梓川勇敢地迎了上去。
楊邵科先是驚喜了一陣,然後發現她已經把目光挪到他的身邊,而她坦然地經過他的身邊,看到另一個人的時候,卻已經是紅霞撲面:“小女不才,雖沒有什麼大的學問,卻也知道,知恩圖報一說,今日所奏之曲不爲別的,只爲恩公曾經在小女姓名攸關的時候救過小女一命,這日彈這首曲子,只爲能在您身邊做個端水遞飯的小丫鬟,也不枉當日捨身相救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