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後半夜

46、後半夜……

46、後半夜……

嬰兒是假的。

幼兒園是假的。

銀行是假的。

風越刮越大了,發出了呼哨聲。

綠綠呆了,過了半天才說:“我們報警吧!”

周衝:“你認爲那個警察是真的?”

綠綠:“我們去筒晃報警!”

周衝:“如果這裡都是假的,會有車送你離開嗎?”

綠綠陡然意識到大難臨頭了。

周衝一邊四下張望一邊說:“這裡肯定不對頭,我們心裡早就有數。但是,不管怎麼樣我都要找到她,你知道的。”

綠綠點點頭,眼睛有點溼。

周衝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刀,塞進了綠綠的口袋裡:“哥們,現在我們要並肩作戰了。萬一真的發生了什麼,我們走散了,你要用它保護自己。”

綠綠把手伸進口袋,『摸』了『摸』刀柄,很硬。

接着周衝又說:“前面就是郵電所,我們去賓館。”

兩個人走過那條凸凹不平的石板路,看到了暗巷盡頭的那座灰白『色』小樓,樓頂高高舉着兩個霓虹字——賓館。

他們登上賓館門口的幾級臺階,吃力地推開賓館的玻璃門,走進去,把大風擋在了門外。

前臺站着兩個女孩,她們穿着深藍『色』的工作服,看到客人來了,立即『露』出了微笑,高個女孩說:“歡迎光臨。”

周沖走到她們面前,很突兀地問了一句:“你們的主管單位是哪兒?”

高個女孩說:“鎮『政府』呀。過去,這裡叫多明鎮招待所,後來改叫賓館了。”

周衝又問:“鎮『政府』在哪兒?”

高個女孩說:“山腰上,不遠。”

綠綠也問了一句:“派出所也在那兒嗎?”

高個女孩說:“派出所在它旁邊。你們找派出所有事嗎?可以給他們打電話。”

周衝看了一眼電話,說:“不用了,謝謝。”接着,他又問:“你們這兒的幼兒園是不是關閉了?”

高個女孩說:“我不知道。”

另一個矮個女孩說:“關閉了。去年縣教育局來檢查,說他們沒辦什麼證,不讓開了。”

我們通常對一些機關單位不抱什麼好印象,可是,這時候綠綠聽到“縣教育局”四個字卻有一種安全感,一種親切感。

周衝又問:“小學和中學呢?”

高個女孩說:“我們這兒人口少,都去筒晃上學。”

周衝看了看綠綠,綠綠也看了看周衝,兩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周衝又問:“你們這兒的銀行一直在營業嗎?”

高個女孩說:“是啊,我們每個月都去領工資。”

周衝說:“可是,他們明明是工商銀行,爲什麼掛着中國銀行的標誌呢?你們沒注意到?”

兩個女孩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接着,高個女孩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把綠綠嚇了一跳,而且,她很失態地冒出了一個鼻涕泡,趕緊低頭用紙擦了擦,笑得更厲害了。那個矮個女孩也跟着笑起來,不知道是笑銀行的標誌,還是笑高個女孩的鼻涕泡,兩個女孩笑得前仰後合——這一刻,她們顯得很缺乏職業素質。

她們笑了好半天,終於止住了,高個女孩低聲說:“對不起……不過太搞笑了……”

女孩銅鈴般的笑聲好像讓周衝產生了信任,他說:“他們領導要是知道這個錯誤,肯定自己申請回家抱孩子去了。”

綠綠卻感覺,這兩個女孩的笑透『露』出了一種意味,一種當着外人笑自己人的意味……她感覺更陰森了。

高個女孩忍着笑,問:“二位住吧?”

周衝說:“住。我能先看看嗎?”

高個女孩說:“當然可以。”

矮個女孩說:“我帶您去看吧。”

周衝說:“不,我自己看。”

然後,他對綠綠說:“你坐那兒等我一下。”接着就離開了。

綠綠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來,正好和那兩個女孩面對面,這讓她有些尷尬,只能四下張望,避開那兩雙眼睛,假裝打量賓館的佈局。

周衝看完了一樓,又去了二樓……

綠綠不知道他在看什麼,不過她注意到,那兩個女孩始終沒有朝周衝的方向看一眼。

過了半個多鐘頭,周衝纔回來,對高個女孩說:“登記個標準間。”

高個女孩微笑着,很快就爲他們辦好了手續,然後給了周衝一個鑰匙牌:“109。”

他們來尋找狐小君,偏偏住進了狐小君被害的房間。

兩個人走進房間,打開燈,光線很暗。

房間裡什麼都是雙份的,這讓綠綠的心裡立即結了一個疙瘩。

有的東西天生是成對兒的,比如鞋子、『乳』房、對聯……如果只剩下一個,會讓人感覺不舒服,想想,路邊一隻高跟鞋,美女胸前一隻『乳』房,門上飄動着一張下聯……但有的東西天生就是單的,現在卻成雙成對了,同樣讓人心裡不舒服。舉個例子,假如一戶人家有兩張牀,兩面穿衣鏡,兩套竈具,兩張餐桌,兩個馬桶,兩部座機電話,兩臺飲水機,兩扇出入門……基本可以判定,這對夫妻已經離婚了。

周衝分別推開兩個衛生間的門看了看,又拉開兩個衣櫃看了看,沒什麼異常。檢查完畢,他說:“相機呢?”

綠綠:“真拍啊?”

周衝:“試試就知道那個盲人是不是在說鬼話了。”

綠綠:“其實你也有點信……”

周衝:“可能吧。”

綠綠:“我有點怕……”

周衝:“怕什麼?”

綠綠:“怕看到答案。”

周衝:“沒事,你閉着眼睛拍。”

綠綠從包裡掏出相機,設置了自拍,放在了桌子上,然後坐在牀邊說:“來。”

周衝:“對準了嗎?”

綠綠:“差不多。”

周沖走過來,抱住綠綠的肩,兩個人一起看鏡頭。

10秒過後,“咔嚓”一聲。

綠綠沒有動,周沖走過去把相機拿起來看了看,說:“這算什麼?”

綠綠一愣,過去一看,照片只拍到了兩個人的下半張臉,看不到眼睛。

她小聲說:“這也許是天意……”

周衝說:“再拍一張?”

綠綠立即搖頭:“不拍了。”

周衝說:“那就不拍了。”

接着,綠綠繼續打量這個房間,突然說:“那個女孩不是說這裡有派出所嗎?我們應該去求助他們。”

周衝搖了搖頭:“你太幼稚了,就算我們真的找到派出所,也肯定是假的。”

綠綠:“那……我們還出得去嗎?”

周衝捧起綠綠的臉,半晌才說:“我也不清楚……其實現在我很糾結,我希望什麼事都沒有,因爲有你;又不希望這樣,如果這一夜平安過去,我們還是找不到狐小君的下落……”

綠綠:“不可能平安過去……你想想,她肯定是爲了那個答案才帶長城來到這裡的,來了之後,他們必然要住進這個賓館,也就是說,他們肯定是在這個賓館出事的……”

周衝想了想說:“今天晚上,我們別關燈。你要是困的話就眯一會兒,我守着。”

綠綠:“現在幾點了?”

周衝看了看手機:“不到10點。”

綠綠:“洗洗吧。”

周衝:“我免了。”

綠綠:“那我去了?”

周衝:“嗯。”

綠綠站起來,走到門口,從貓眼朝外看了看,樓道里呈現着一種假惺惺的安靜。她走進靠門的那個衛生間,拿起了一次『性』牙刷,費了好大勁兒,才把包裝撕開,她正要把牙刷摳出來,突然看到這支牙刷的把兒動了動,她身上一麻,猛地把它扔掉了:“周衝!”

周衝一個箭步就衝了進來。

綠綠:“你看!”

周衝:“看什麼?”

綠綠:“地上……那是牙刷嗎?”

周衝慢慢蹲下去,還沒等他看仔細,那支牙刷的把兒又扭了扭,接着就快速爬進了地漏裡。

周衝站起來,猛地抓起了另一支牙刷,舉在燈下看。這支牙刷還被密封在包裝裡,規規矩矩的,不見任何異常。

綠綠呆呆地說:“它從咱家跟到這裡來了……”

周衝:“說不定它就是從這裡爬出去的。”

接着,他把那支牙刷扔到地上,使勁跺了幾腳,牙刷斷了,是塑料的。

綠綠沒有刷牙,她回來坐在靠門的那張牀上,全身微微發抖。

周衝在她旁邊坐下來,把她抱緊了。

綠綠說:“把手機給我。”

周衝:“沒信號。”

綠綠:“我想聽歌。”

周衝就把手機掏出來,遞給了她。她找到那首情網的主題歌,周衝就在手機裡唱起來——

就算你們約定了永遠也把永遠之後留給我

就算你們預定了來世也把前生的童話留給我……

周衝:“你哭什麼?”

綠綠繼續流淚,沒說話。

周衝:“回去我專門爲你寫首歌,不在酒吧唱,也不傳到網上,只給你一個人唱。”

綠綠用袖口擦了擦眼淚,靠在了周衝的肩上。

多明鎮的時間好像比正常世界慢多了。

兩個人一言不發,只有周衝的歌聲,反反覆覆播放了幾十遍,終於到了午夜。除了外面的大風,賓館裡沒有任何動靜,什麼怪事都沒有發生。

周衝說:“綠綠,你睡一會兒吧。”

“不。”

“聽話。”

說着,周衝鬆開了綠綠,爬到另一張牀上躺下來:“我躺在這兒看着你。”

綠綠就躺在了枕頭上,閉着眼睛繼續聽歌。

周衝一直抓着口袋裡的刀,聽門外,聽窗外。

大約過了半個多鐘頭,周衝扭頭看了看綠綠,她已經睡着了,他輕輕下了地,把被子蓋在了她身上,然後把手機裡的歌關掉了。

房間裡陡然安靜下來。

他回到另一張牀上,繼續嚴陣以待。

綠綠睡着了。

她躺在狐小君被害的那張牀上,夢見了狐小君。

好像周衝又跟她吵架了,狐小君陪她在咖啡館聊天。窗外的光線非常昏暗。

狐小君又提起了長城,她說:我只希望我和長城健健康康,白頭到老。有時候,我會很神經地想,我和長城誰會死在誰前頭呢?我希望是我,如果他先死,我承受不了那種痛苦和孤獨;又希望是他,我不想讓他一個人承受那種痛苦和孤獨……很矛盾。

說到這兒,狐小君的眼淚突然就流下來了,那雙淚眼直勾勾地盯着綠綠,無比悲痛地說:綠綠啊!現在我真的死了!我不想讓他一個人承受那種痛苦和孤獨啊!……

綠綠一驚,猛地睜開了眼睛。

外面的風停了,房間裡一片漆黑,靜得嚇人。周衝把燈關了?

她叫了一聲:“周衝……”

沒人應。

她按了按開關,沒電。

她慌了,下了牀,朝周衝那張牀上『摸』去,卻『摸』到了堅硬的牆壁!她的雙腿頓時就不聽使喚了,後退一步,坐在了牀上。

接着,她就聽見半空中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們來了。”

她的魂兒都要飛了:“誰!”

那個男人說:“你們不是想知道誰先死誰後死嗎?我就是給答案的人。”

綠綠不說話了,努力分(色色小說?都市小說辨這是什麼地方的口音。普通話,聲音有點抖,好像說話的人站在一個很冷的地方。

他繼續說:“今天夜裡答案就會出來——你們兩個人,必須死一個。”

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綠綠反問了一句:“狐小君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對方一下就安靜了。

過了很長時間他纔開口,不過他避開了剛纔的問題:“要麼他死,要麼你死,你選擇一下。”

有時候,人的大腦會出現某種奇異的反應,就像你在一個城市裡撿到了一把舊鑰匙,隨便『插』進這個城市某扇門的鎖眼裡,竟然“咔噠”一聲開了……綠綠冷不丁說了一句:“你是長城?”

房間裡又是一片死寂。

綠綠爲什麼這麼問?毫無根據。事後想起來,也許潛在的邏輯是這樣的:這個人說,綠綠和周衝必須死一個,那麼就是說有一個人可以活下去。而狐小君和長城是一起離開京都的,如果狐小君死了,那麼長城就應該活着。狐小君很可能死在了這個賓館裡,而長城也許就留在了這個賓館裡,因爲他一直沒有在京都出現……

過了好長時間,對方又說話了,他再次避開了剛纔的問題:“你放心,他會安樂死,不會有任何痛苦——衣櫃上面的橫檔上有一粒『藥』,那是麻醉劑,一會兒他回到你身邊的時候,你想辦法讓他吃下去,他就不會動了。那個橫檔上還有一個注『射』器,消過毒的,裡面是氰化物,你給他注『射』進去,不用一分鐘,他就會安詳地走了……”

這時候,綠綠懷疑對方只是一段錄音,因爲他和綠綠的話基本沒發生交叉。她冷笑了一聲,突然扔過去一句:“你去死吧!”

對方似乎愣了愣,說:“如果你不讓他死,你就會死,我們給你提供十八種死法,任你選,我保證每一種死法都比安樂死痛苦一萬倍。你想看看錄像嗎?”

綠綠說:“不看。你告訴我,你們把周衝弄到哪兒去了?”

對方說:“他就在你隔壁,一會兒就會回到你身邊。在天亮之前,你必須做出選擇,不然就會出現這樣的場景——幾個人圍在一起吃早餐,吃的好像是包子和豆腐腦。其實那不是包子,而是剛剛割下來的『乳』房,你的;那也不是豆腐腦,而是在你的頭骨上鑿個洞,大家用羹匙喝你的腦漿。不要想着離開,現在你們已經不在多明鎮了。”

嫉妒的噁心和恐懼讓綠綠的胃一次次朝上拱,想吐。

不在多明鎮了?這是什麼地方!

她在黑暗中抱緊了雙膝,瑟瑟發抖。現在,她只有一個念頭,找到周衝!可是,周衝哪兒去了?

周衝哪兒去了?周衝哪兒去了?……她從口袋裡掏出那把刀,死死攥在手中,接着四下『摸』手機,終於『摸』到了,按亮屏幕光,四下看了看,不見任何人,只是兩張牀之間多了一堵牆。她望着這堵牆,過了半分鐘纔回過神來,快步朝房門走過去。

她要去前臺找服務員!

可是,服務員還在嗎?也許,前臺也是一片漆黑,當她舉起手機朝裡照過去的時候,會看到那一高一矮兩個女孩依然堅守在工作崗位上,她們站在黑暗中,正在朝她微微地笑着……

沒想到,防盜門被反鎖了。

更沒想到,半空中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別急,我幫你打開。”

綠綠一下就泄氣了。儘管如此,她依然要出去!

防盜門“咔嚓”響了一聲,她擰了擰門把手,把它打開了。

她走出房間,走廊裡一片漆黑。她舉着手機轉了一圈,發現四周空『蕩』『蕩』,賓館不見了!只剩下了孤零零的109房間!現在,她站在外面,天上就像蓋了一口鍋,不『露』一絲天光。陰氣從四面八方襲來,就像置身於一個巨大的地窖裡。

這是什麼地方!

她懷疑自己做夢了,卻不知道怎麼醒過來。醒不過來,噩夢就得繼續做下去……她舉着手機,哆哆嗦嗦朝前走。屏幕光太暗了,除了眼前一點亮兒,四周就像地獄一般黑。

她不知道半空中那個聲音是否跟着她。

走着走着,前面突然出現了一座老屋,看上去怪兮兮的,綠綠驚叫一聲:“媽呀!”然後扔掉了手機,撒腿就朝相反方向跑。

前面一片漆黑。

跑出幾步之後,她本能地慢下來,兩隻手直撅撅地伸向前面,緊張地眯着眼睛,半步半步朝前移。她的雙腿像篩糠一樣抖着,隨時都可能癱在地上。

終於,她『摸』到了一堵牆,她順着這堵牆走,走了很遠很遠,好像轉了一圈,始終沒『摸』到出口。

她打算繞到109房間的窗前去,也許周衝還在睡着,她要叫醒他。可是,她沒有一點力氣了,軟軟地靠在牆上,眼淚“嘩嘩”流下來。過了一會兒,她對着黑暗哭喊起來:“周衝!——周衝!——”她怕死。

但是,如果她和周衝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她就不怕死了,只希望臨死之前周衝能守在她身邊。

她的哭喊聲暴『露』了她的目標。

兩隻腳在黑暗中快速朝她奔跑過來。

她一下就停止了哽咽,驚恐地豎起了耳朵。那個人衝到她跟前『摸』了『摸』,『摸』到了她的耳朵。她哆嗦了一下,尖厲地叫了一聲:“誰!”

對方一下抱緊了她,低低地“噓”了一聲。

是周衝!

綠綠一下就抱緊了他。

周衝拍了拍她的臉蛋,輕輕地說:“不是跟你說過嗎?下次離開我,不要跑出那麼遠……”

綠綠的眼淚又一次“嘩嘩”淌下來。

兩個人就那樣緊緊擁抱着,過了好長時間周衝才說話:“他來了,他跟我說話了。他說咱倆必須死一個,讓我做出選擇……”

綠綠的心一陣抽搐。

周衝繼續說:“我找不到他在哪兒,不然我當場捅死他。”

綠綠:“他是不是說衣櫃裡有毒『藥』?”

周衝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綠綠:“他也是這麼對我說的。”

周衝:“看來,那兩個衣櫃裡都有毒『藥』……”

綠綠:“周衝,如果我們逃不出去,你會……讓我死嗎?”

周衝:“廢他媽話!如果逃不出去,大不了我把我這條命給他們留在這兒,怎麼都不會讓你死啊!”

綠綠再次抱緊了他。此時此刻她覺得,什麼都值了。

周衝小聲說:“剛纔,我又聽見那個聲音在半空中對我說話了……”

綠綠:“他說什麼?”

周衝:“他說——回到房間去,我給你們一個逃生的機會。聽起來好像很真誠。”

綠綠:“他究竟是誰?爲什麼一會兒要害我們一會兒又要救我們?”

周衝:“我哪兒知道。”

綠綠:“對了,窗戶上不是有鐵欄杆嗎?你是怎麼跳出來的?”

周衝:“鐵欄杆自己就縮上去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綠綠:“他說讓我們回到房間去?”

周衝:“嗯。”

綠綠:“那我們就回去吧!”

周衝:“不,我要四處看看。”

綠綠:“看什麼?”

周衝:“看看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我想不明白,賓館哪兒去了?我們的房間爲什麼被移到這兒來了?”

綠綠:“你看四周跟地獄似的,根本沒出路。那個人說,回到房間去纔有逃生的機會,也許他是真心想幫我們的……”

周衝:“如果爲了逃生,我們就不來了。我們不是來找狐小君的嗎?”

綠綠:“……嗯。”

周衝:“剛纔,我『摸』到了另一座房子,那好像是一座老房子,就在前面,我們去看看。”

綠綠:“剛纔我也看到它了!”

周衝:“說不定,那個幕後『操』縱者就藏在那裡面。走。”

綠綠髮現,到了緊急關頭周衝顯得十分堅定和沉穩,而且,他把手機帶出來了。綠綠不敢想,如果此時此刻沒有周衝在身邊會怎樣,她肯定跟曲添竹一樣崩潰了。

周衝按亮了手機,兩個人慢慢朝前走,果然在離109房間幾十米遠的地方,看到了那座死氣沉沉的老屋。手機光太暗了,老屋顯得十分陰森。其實是一間正房一間偏房,正房高一些,偏房低一些,兩座老屋連在了一起,看上去參差不齊。正房是石頭的,格子窗歪歪斜斜,貼着褪『色』的剪紙。偏房是土坯的,白牆已經髒兮兮,伸出牆外的房樑上掛着一隻竹筐,門口竟然立着一架古老的耬車。

周衝輕輕推開正房的門,把手機舉在前面照了照,當綠綠看清裡面的陳設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彷彿又看到了那張冥婚照片——

一張老式的八仙桌,立着方形的木框鏡子,還擺着香燭和瓜果,很像供品;旁邊是兩把太師椅,擦得乾乾淨淨,閃着油光;牆上有一幅古畫,畫着兩位老神仙,旁邊的對聯上寫着稀奇古怪的字;地上鋪着一塊棕紅『色』『毛』毯,四周畫着白框……

門口立着一架老式照相機,比人還高,上面蒙着一塊巨大的黑布,下面有三隻輪子。

她緊張地說:“這就是拍攝那張冥婚照片的地方?”

周衝說:“找人。”

他們在裡面找了一圈,不見一個活人,也不見一具死屍。

接着,周衝又拉着綠綠走進了旁邊的那間偏房,裡面的陳設更讓綠綠髮冷:溫度計、顯影『液』、定影『液』、盆子、塑料手套、底片夾子……

她忍不住說:“這是暗房。”

周衝又吐出了兩個字:“找人。”

綠綠就不說話了。

周衝四下尋找,還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不甘心,趴在地上用手機照來照去,尋找有沒有地窖的縫隙。

綠綠着急了:“周衝!我們必須逃出去報案!警察來了,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假如我們逃不出去,這裡的秘密可能就永遠沒人揭開了……”

地面上沒什麼機關,周衝終於站起來,拉着綠綠一步步退了出去。

他們回到那個孤零零的109房間之後,發現中間那堵牆已經不見了。周衝把手機裝起來,這樣他們就隱藏在了黑暗中,接着,他把綠綠推到房間一角,用身體擋着他,劍拔弩張地等待。他的一隻手始終抓着口袋裡的刀。

四周一直死寂無聲。

過了幾分鐘的樣子,綠綠有一種暈眩感,好像空間在朝上移動。不一會兒,她就聽到了“呼呼”的風聲。

原來大風一直沒停!她聽不見風聲的時候,是因爲這個房間降到地下了,不知道多深!

周衝拉着綠綠,慢慢走出去,他們發現,這個房間又和賓館小樓成爲一體了,他們看到了樓道的燈,看到了暗紅『色』的地毯。

走到前臺的時候,他們沒看到那一高一矮兩個女孩,鬼知道她們在哪兒。

兩個人快步走出玻璃門,看看四周,多明鎮稀稀拉拉亮着幾盞燈,在大風中忽明忽暗。

綠綠有些激動:“我們跑出來了!”

周衝低聲說:“不見得。”

然後,他一邊繼續四下張望一邊拉着綠綠走下了賓館門口的臺階。綠綠髮現,他竟然把旅行包背出來了。

兩個人走出暗巷,來到了匕首小街,撒腿朝南跑去,那是筒晃的方向。

路燈在大風中搖晃着,小街上不見一個人。他們跑過了飯莊、茶座、桌球廳、髮廊、銀行……那些窗子都黑着。

綠綠突然在後邊喊了一聲:“周衝!”

周衝回頭看了看她:“小點聲!”

綠綠說:“你看後面!”

周衝朝後面看了看,一下就停住了。那個老婆婆又出現了!她推着那輛嬰兒車,在大風中慢慢朝他們走過來。她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臉上白白淨淨。小街太乾淨了,這個老婆婆太乾淨了,在這個特殊的時辰,此情此景無比瘮人。

她一步步走過來,綠綠甚至看清了嬰兒車裡蓋着的那個花棉襖。

綠綠拽了周衝一下:“快跑!”

周衝沒有動,他一隻手『插』進口袋裡,抓着那把刀,狠狠地說:“跑什麼!我看看她到底能怎麼樣!”

綠綠朝周衝身後躲了躲,『露』出一隻眼睛望向那個老婆婆。

她慢慢朝周沖和綠綠走過來,走過來。

綠綠要抓狂了!

周衝死死盯着老婆婆的臉,依然紋絲不動。

就在雙方的距離只剩下十幾米的時候,那個老婆婆突然轉了彎,拐進銀行旁邊的小巷,不見了。

綠綠:“她沒過來!”

周衝:“走。”

然後,他拽着綠綠繼續朝小鎮南面走,綠綠一邊走一邊回頭看,那個老婆婆再沒有出現。

她說:“周衝,你是對的,我們不會就這麼輕易走掉的……”

周衝:“閉上你的烏鴉嘴。”

綠綠就不說話了。這時候她忽然想到,應該把房間裡的毒『藥』帶出來,如果真的逃出去,那是重要物證。

周衝又停下來了,綠綠敏感地四下看了看,果然,旁邊的小巷裡站着一個人,正是那個高高的警察。小巷沒路燈,他站在暗處,面部有些陰森。

周衝愣住了。

綠綠也不知所措了。

過去報案?還是撒腿就跑?

雙方對峙了一會兒,那個警察先說話了:“深更半夜你轉悠什麼?過來過來!”

周衝沒有動,綠綠也沒有動。現在他們站在路燈下,不可能走到暗處去。

那個警察又說:“叫你你聽見了嗎!”

周衝還是不說話,也不動。

終於,那個警察從暗處走出來,一步步走向了他們。

周衝輕輕推開綠綠,從口袋裡掏出了那把刀,藏在了背後。綠綠哆哆嗦嗦地說:“萬一他真是警察呢?襲警罪可大了!”

周衝緊緊盯着那個警察,從牙縫擠出了幾個字:“他是來要命的。”

那個警察越來越近。

周衝低低地說:“你跑,我擋着他,這樣我們至少有一個能活命。而且你一跑我就沒有拖累了,否則我們都麻煩……”

綠綠沒動。

周衝狠叨叨地喝道:“聽話!”

綠綠遲疑了一下,開始一步步後退,這時候,那個警察已經走到了巷口,他突然停下了,對着空『蕩』『蕩』的前面,威嚴地說:“身份證!”

他在跟誰說話?

綠綠頭皮一麻,這才意識到他一直在說“你”,而不是“你們”!難道在他們和這個警察之間還遊『蕩』者一個看不見的人?難道這個警察看不見他們?

那個“人”似乎拿出了證件,警察“接”過去,認認真真地看了看,然後“還”給了對方,說:“趕快回家睡覺!”

接着,他又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後轉身一步步走進了小巷的黑暗中,不見了。

周衝呆呆地嘟囔了一句:“真他媽見了鬼了……”

綠綠拽了他一下,說:“別管他了,快走!”

幾分鐘之後,兩個人終於逃出了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小鎮,月光明晃晃的,公路旁立着一個高高的交通指示牌,上面寫着——

筒晃14公里。

儘管風很大,但是這個指示牌紋絲不動,十分穩固。

綠綠看了看路旁,小聲說:“那麼多墳……”

周衝眯眼一看,樹叢中果然稀稀拉拉『插』着很多墓碑,他拉着綠綠跳下公路,朝那些墓碑走過去。

綠綠說:“哎!你幹什麼呀?”

周衝藉着月光,仔細查看那些墓碑,低聲說:“我看看有沒有她的名字。”

他說的是狐小君。

綠綠只好緊緊跟在他身後,時不時回頭朝多明鎮看一眼,沒有人追上來。這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看到墓地,更是第一次走進墓地,心跳得越來越厲害。尤其這裡的風太大了,草太深了。

周衝拽了拽她的手,說:“你看。”

綠綠朝前看去,那是一個乾癟的土墳,上面立着一個很小的墓碑,卻寫着兩個名字,顯得很擠。她壯着膽子湊近一些,終於看清了——

葉子湄、王海德合墓。

網上說,葉子湄和王海德是餘杭人,電視臺解密又說那張冥婚照片來自山西鄉下……沒想到,他們竟然在大西南找到了他們的合墓!

其他墓碑上,寫着死者的姓名、身份、籍貫、生卒年月日,寫着山向及山向線度、分金線等等風水情況,寫着安葬日期以及立碑人姓名……

而這個墓碑太簡單了,簡單得令人不安。

周衝對着它說話了:“兩位祖宗,安息吧,回到京都我給你們燒紙。”

說得綠綠頭皮一麻一麻的。

好像有人很想聽清周衝的話,風一下變小了,墳地突然安靜下來。

周衝也感覺到了有些蹊蹺,他四下看了看,然後說:“我是說,兩位祖宗,你們安息吧!回到京都我給你們燒紙!”

他話音剛落,不知是墳墓上還是墳墓下就傳來了一個類似於嬰兒的聲音:“嗚啊啊咿呀呀……”

綠綠一下撲到了周衝身上。

周衝抱緊了她,死死盯住了那個墓碑。墳上的荒草“撲棱”動了一下,接着爬出來一個東西,它沒『毛』,像個嬰兒一樣在地上爬,前面兩條胳膊,後面兩條胳膊,草叢中還拖着一根肉『色』的尾巴,很長。它在月光下看着綠綠和周衝,眼神跟猴子很像,透着一種深深的物種隔閡。

怪物!

周衝拉着綠綠轉身就跑!他們衝上公路,發瘋地朝前狂奔。

多明鎮的那些居民到底是人是鬼?在黑暗中給周衝指路的人到底是誰?那個像嬰兒的爬行動物到底是什麼東西?他們統統顧不上想了,只剩下拼命朝前跑……

一顆流星在他們頭頂優美地劃過,無聲無息。他們根本沒看到。

不知道跑出了多遠,綠綠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周衝,我要死了……”

周衝回頭看了看,月光下的無眠公路靜靜地伸向遠方,沒人尾隨。他不跑了,原地坐下來,氣喘吁吁地說:“歇一會兒歇一會兒。”

綠綠靠着他坐下來:“包裡沒水吧?”

周衝搖了搖頭:“堅持下,快到筒晃了。”

綠綠:“我們的方向對嗎?”

周衝:“不知道……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我們離開那個鬼地方之後,一直朝前跑,至少離它越來越遠了。”

綠綠髮現,周衝的臉『色』極其難看,很白很白,他也嚇壞了,累壞了。

休息了一會兒,綠綠爬起來,說:“走。”

周衝:“我揹你。”

綠綠:“不用。”

周衝從她口袋裡掏出了那把刀,連同他口袋裡的那把刀,一起扔進了公路旁的草叢中:“這就減掉了兩公斤。”

綠綠:“400塊也扔掉了。”

周衝:“現在還計較那個!”

扔掉了刀,綠綠果然感覺輕鬆多了,真是遠道沒輕載。

周衝一邊走一邊說:“假如真的走不動了,這個旅行包也要扔掉。”

綠綠:“如果還走不動呢?”

周衝看了看綠綠,忽然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懷疑……狐小君就被那個長城扔掉了。”

綠綠嘆了口氣:“但願不是那樣。”

這時候已經接近凌晨4點鐘了。風小了,再也聽不到它的呼哨聲,只有兩旁的樹葉鬼鬼祟祟地響着。月亮斜斜地掛在天邊,似乎要睡了。

這一夜,綠綠經歷了人生中最大的動『蕩』起伏,因此當前面出現了人間燈火的時候,她的激動可想而知。

“有人家!”她突然叫起來。

周衝朝前看了看,果然有人家!他一下跳起老高:“哈!你馬上有水喝了!”

綠綠:“那是筒晃?”

周衝:“不像,筒晃多大啊,這好像是個村子。不過肯定有水!”

兩個人立即加快了腳步。

綠綠終於從噩夢裡回到了現實中,她說:“哎哎,你看手機有信號了嗎?”

周衝掏出手機看了看:“沒有。這地方山高路遠,估計到了筒晃纔會有。”

綠綠:“我特別想給家裡打個電話……唉,我的手機落在那個賓館裡了!”

周衝:“得,2000塊又沒了。你怎麼不帶出來啊?”

綠綠說:“我跑出房間之後,看到了那座老房子,嚇死了,撒腿就跑,手機也扔了……”

周衝:“沒事兒,一會兒報案的時候,你提一下手機的事兒,他們應該能幫你找回來。”

綠綠:“嗯。”

前面不是個村子,應該是個小鎮,不過大家都在熟睡,只有路燈幽幽地亮着。兩個人一邊朝裡走一邊不停地張望,希望找到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綠綠渴得幾乎要虛脫了。

他們看到了飯莊、茶座、桌球廳、髮廊、銀行……不見一家營業的便利店。

綠綠突然停住了。

周衝回頭看了看她:“怎麼了?”

“別走了!周衝,別走了!”

“怎麼了!”

綠綠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她顫顫地說:“這裡,這裡還是多明鎮!”

周衝哆嗦了一下,猛地轉過頭朝前看。天,千真萬確!他們又回到了那個多明鎮!

昨天傍晚,他們是從南面進入多明鎮的,後半夜,他們從多明鎮南面逃出來,一直朝前跑,不可能回到原來的那個多明鎮啊!

這裡又冒出了另一個多明鎮!

由於他們是從這個多明鎮的北面進入的,因此走進很深才發現!

周衝小聲說:“可能這個地區的建築都差不多……”

綠綠突然朝旁邊指了指:“你再看!”

周衝一轉頭,就看見那個老婆婆又出現了,她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臉上白白淨淨,推着那輛嬰兒車,慢慢朝他們走過來,嬰兒車裡還蓋着那個花棉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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