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掃了那些羌人俘虜一眼,輕描淡寫地說:“就按你之前說的辦。”
“確信?”張嘉詢問。
李恪哂笑,反問:“張氏一族如今要做善人?”
張嘉呵呵冷笑,道:“我張氏可不爲你背此惡。”
“你想反悔?”李恪朗聲問。
“我張氏一族言必諾,我既答應守護阿芝,必信守承諾。只是這次行動,對外我宣稱是蜀王主導,我張氏一族只聽命於你。”張嘉回答。
“隨你。只要不牽扯阿芝。”李恪一邊回答,一邊將江承紫往身後拉了拉,像是護着小雞的母雞。
張嘉掃了一眼,便又將眼神別向遠處的山嵐,問:“你也不怕如此之下,你落下勾結世家武將之名,讓你父母兄弟罅隙?”
“無所謂。”李恪回答。
張嘉卻是冷哼一聲,道:“你先前卑鄙,硬生生將阿芝與你捆綁在一起,鬧得滿城風雨。如今,若你與你父母兄弟罅隙,對阿芝亦極爲不利。我怎可容許有一絲一毫傷害阿芝之事?”
“那你先前囉嗦一番,卻是爲何?”李恪有些不耐煩。
張嘉笑道:“我背了這惡名與惡事,也不能悄無聲息地背了。我自是要阿芝明瞭:我張嘉已與昔年不同,這一生,我會盡力守護她。另外,也算告知於她:四海漂白,張晉華願是她的家。”
張嘉說着,再度看向她。李恪眼疾手快。徑直捂住她的眼睛說:“日光刺目,莫要看了。長途奔襲,你休息片刻。”
江承紫拍開他的手。對張嘉說:“多謝晉華兄對阿芝厚愛。”
張嘉輕笑,說:“你與我何須如此生分,我知曉你亦記得從前。”
“晉華兄多慮。從前的事,我記得不甚清楚,只記得支離破碎的末梢。到底是拼拼湊湊亦看不清。”江承紫回答。她一則是在說實情,二則是在告訴張嘉自己與她過去的青梅竹馬已屬於前世,她記不得。
張嘉沉默片刻。“嗯”一聲,說:“不記得也好,你就當我是朋友。如今。還請你與蜀王到前面休息片刻,此番之事,我定會處理妥帖。”
江承紫沒回答,只是問:“你們是在說處理這些人之事麼?”
她早從二人你來我往一番對話裡。理了理他們對話的邏輯。猜測兩人多半是在說對羌人一族的處理:滅族。
無論是什麼年代,打仗歸打仗,若涉及到滅族這樣的事,總是遭人唾棄之事。因此,這二人才會說這惡名,這惡事。
“阿芝,這不是你考慮之事。你要考慮的是白毛子巖,以及格物院的建立。先前。我聽聞你要建立格物院,亦聽聞你的理想。我覺得神農計劃是古往今來。我見過最璀璨之願望。我等着看百姓和樂安寧。”張嘉立刻說。
江承紫輕笑,說:“政治與軍事之事,我亦知曉一二。你們想要護我之心,我自是知曉,然滅族一事,到底是惡行。”
“阿芝,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操心。”張嘉有些不耐煩,催促李恪,“你帶阿芝看看前面風景,隨處走走。”
李恪應了一聲,拉着江承紫就往前走。那人羣裡忽然有人用生硬的蜀中方言喊:“楊姑娘,救命,救命。”
江承紫回過頭來,瞧見那人,正是方纔隴道身邊之人。
那人看她轉過來,便以爲有一線生機,便立刻說:“楊姑娘,要抓你的是隴道佑,與我們無關。他抓你,要引蜀王來殺之。我們這幾十個兄弟答應與他同來,就是要阻止於他。說實話,這麼多年,我們東躲西藏,早就厭倦。他偏生說我們有鹽礦,有馬匹,有勇猛將士,定可拿下大唐,入主中原。”
“你是說,這次抓我,擊殺於蜀王,都與你們無關,全是隴道所爲?”江承紫反問。
“不是隴道,是隴道佑。我們羌人是以出生地爲姓氏,我們這個部落就叫隴道,而被你們擊殺的歹人叫佑。”那人回答。
江承紫點點頭,說:“原是如此。那你且說說,你們部落情況如何?”
李恪與張嘉同時不悅地喊了一聲:“阿芝。”
江承紫擺手,說:“我自有分寸。”
那人以爲有生機,便很是高興地說:“先前被阿念將軍重創,我們便遷入秘密所在,便是前面洛江山區。那裡天險,猛獸衆多,鮮少人入,正是天然庇護。”
“嗯,之後,你們與當地軍隊勾結,販賣鹽,獲取暴利,購買武器,抓了不少人去教授各種知識。”江承紫冷笑。
那人一愣,旁邊人嘰裡咕嚕一陣,看那義憤填膺的模樣,應該是在指責這人是叛徒漢奸。
“楊姑娘,我句句屬實。我族人征戰全是隴道佑的主意。而那些老弱病幼是無辜之人,望高擡貴手。”那人哭泣起來。
“他們無辜不無辜,不是你說了算,那是朝廷,是當今聖上說了算。如今,你們敢算計於我,還想要擊殺蜀王,就都得死。若你不討價還價,我還覺得羌人男子都是血性男兒。”江承紫冷冷地回答。
那人一聽,連連叩頭,道:“楊姑娘大恩,來生做牛做馬亦會報答。今我等算計楊姑娘實是死不足惜之罪。”
“你既心如明鏡,我亦不多費脣舌。如今,我先送你上路。”江承紫說完,格鬥刃已在手中,在那人一句“多謝”之後,她所過之處,那人的血從脖頸間噴射而出抽搐片刻,已沒了聲息。
周遭死一般寂靜,無論是羌人俘虜,還是自己人都震驚於眼前的一幕。這嬌俏的姑娘,只用一招。快準狠地將人擊殺。她卻沒事人一般,將手中格鬥刃在一旁的草葉上拭擦一番,又拿出水壺沖洗一下。
爾後。她對身旁的侍衛說:“小九,找個不宜火着之處,於我消毒一二。”
“阿紫,你——”率先開口的是李恪。
江承紫冷笑,說:“你什麼時候以爲我是良善之輩了?我保家衛國竭盡全力是我職責所在。另外一面,作爲一個名門之女,豈能容人隨意算計。捏圓捏扁?”
“我是說,你是我的女人,你不必動手。這種事,我來。”他解釋。
江承紫搖搖頭,說:“這種事,必得我親自動手。惡名壞事。我從不懼怕。”
“你呀。”李恪着急起來,眼看就要發火。
江承紫只顧往前走,張嘉卻是打圓場,說:“這不是大事,後續事情,我來處理便可。”
“誰讓你處理?”江承紫轉身反問。
張嘉頗爲尷尬,卻還是說:“阿芝,你且去爲你的匕首消毒。前面河谷處。應該可以生火。”
“天乾物燥的秋日,怎可生火?”江承紫白他一眼。又掃了那些俘虜,惡狠狠地說,“要怪就怪你們跟錯人還不自知,還當他是英雄敬仰。如今敢算計我,自是我下令來處置你們。”
“楊姑娘大恩,我們來生再報。今日是我們之錯,死不足惜。”有幾人喊道。
“如此,還算有幾分血性。”江承紫笑道,“你們既知命運,我亦不多說。殺,一個不留。”
她擡手,乾淨利落地放下。這河谷腹地裡,慘叫聲此起彼伏,卻也是短短一瞬,一百多號人全沒了聲息。血腥味開始充斥在風裡,四野裡有野獸的嘶鳴。
江承紫站在原地,看着滿地的屍體,想起許多年前日光照耀下的冰天雪地,他們潛伏在那裡,十八個人,面對一千多敵人,半小時結束了戰鬥。他們十八人將敵人阻擋在荒涼的國境線之外。
血肉橫飛,屍體破碎。就在山的那面,那是另一個國家的國土。那一千多妄圖越境的敵人品嚐了共和國最先進的武器與最銳利的尖刀。
戰友小孫躺在雪地裡,看着碧藍的天,笑道:“隊長,我覺得你這輩子都嫁不出去,老首長真狠心啊。你瞧瞧,你長得真好看。”
“胡說,我轉業去。憑藉姐這容貌身姿,必定能覓得良婿。”她回答。
“可我們是身背殺戮之人。怕老天亦不喜歡。”小孫嘆息。
“你一個堂堂人民戰士,在這裡****迷信。我們殺戮是爲了保護更多人不被殺戮。”江承紫鄙視小孫。
小孫只是笑。三天後,她聽聞就在執行任務之前的時刻,小孫的未婚妻遭遇車禍,不治身亡。
她沉默許久,連安慰都沒敢給予小孫。但後來,許多個日夜,她總在想小孫所言“我們是身背殺戮之人,怕老天亦不喜歡”。
那麼,既然已身背殺戮,多背一些又如何?這些原本就是因她而起的殺戮,那麼就由她來下命令,由她來揹負吧。
“除了隴道佑,都埋了吧。”江承紫對那些人揮揮手。
那些人不是她的手下,但已沒關係。無論這些人是隸屬於張氏一族,還是隸屬於蜀王,都會聽命於她。
“聽楊姑娘的。”張嘉回答。
原來這些人隸屬於張氏一族。也對,李恪從出生之日開始,就被各方監視,虎視眈眈。他哪裡敢這麼明目張膽地顯露自己的實力。如今,張嘉所帶領之人,個個都是精英,應該是屬於張氏一族祖宅私兵中的佼佼者。
“是。”那些人回答得整齊劃一,頗有軍隊風範。
那些人就地挖深坑,將屍體掩埋,只留下隴道佑的屍體。這屍體會被帶回長安,成爲記功的憑證。
“你會不會怕我?”江承紫問李恪。
“爲何要怕?怕一個不惜揹負惡名來爲敵人無辜的老幼婦孺求得一線生機的良善女子麼?”李恪反問。
江承紫垂了眸,他到底是知道她方纔的舉動。當然,敵人也知曉她那一句“你們族人是否無辜是朝廷說了算”那一句是爲羌人婦孺留得一線生機。
李世民號稱明君,能給予差點害死自己的李建成一黨寬恕,並讓他們入朝爲官。當然會對羌人一族的老弱婦孺妥善安置,畢竟作爲戰犯的隴道佑已被正法。
只要她答應將羌人一族交予朝廷,那羌人一族就不會被滅族。
敵人懂,李恪與張嘉同樣會懂。江承紫知曉,依照他們兩人最初的設想:這裡發生的事將會被掩蓋,這裡的人以及羌人,乃至於她隊伍裡的間者以及水雲渡將軍,統統都會消失在這世間。這世間就像是不會有這些人的存在一般。
世人,歷史者,也只會將她這一次進山看作是神農計劃中的一次普通尋常的考察。
她知曉這是李恪與張嘉對於她的守護,他們不惜揹負上濫殺無辜的罪惡。
她原本想撒手不管,但就在轉身的剎那,她想起戰友小孫,想起共和國戰士們的原則。是的,他們用鮮血與性命來肅清惡毒之人,爲的就是保護手無寸土良善無辜弱小之人。
雖然,現在是一千多年的初唐,但共和國戰士的心聲想必是歷朝歷代保家衛**人的心聲。用盡生命守護的底線,如何能在這裡土崩瓦解。
即便今日所作,在他日會後患無窮。但江承紫覺得以自己的能力,不懼怕一切的報復,所以,她轉身做了這樣一個決定。
“你會不會責怪於我?”她問李恪。
李恪伸手撫着她的頭,很是疼惜地說:“不會。”
“那洛江山附近羌人聚居地,就交給蜀王來處理了。”她笑嘻嘻地說。
他無奈地點點頭,說:“也只得如此。不過,我早已釋然,就當爲你我積德。至於以後可能有的後患,憑你我的手段,誰人能算計,抵擋。”
李恪說話很狂,江承紫卻甚爲喜歡。她知道這個男人有狂的本錢。
跨越一千多年的時光,在時光的長河逆流而上,遇見這麼個心心念唸的人。她在秋日明媚的日光裡微微眯起眼。
“你看啥?”他問。
“看你。”她依舊笑嘻嘻,露出整排好看的牙齒。
他微微眯着眼,隱忍着巨大的笑,一本正經地說:“本王面如冠玉,璀璨明珠,英武不凡。也難怪你盯着瞧,女兒家矜持卻無半點。”
“哪有自誇到如此境地之人?”她掩面吃吃笑。
他卻一本正經地說:“覬覦本王美色者甚多,阿紫你要快快長大,來守護本王。”
這般無聊的對話,江承紫卻覺得甚爲有趣。她想:也許這就是戀愛男女的感受吧。平凡的空氣都會變得極有趣味,日常對話也充滿快樂與溫馨。
“可好?”他見她笑而不語,彎腰俯身過來對她低語。
她嚇得退後兩步,爾後輕輕一旋轉,說:“羞不羞,還讓我一女人來守護你。”
“你不願意?”他很囂張地問。
“我願意。”她言簡意賅,絲毫不覺得羞澀。
他忽然就笑了,那英俊的臉上綻放出如同春花秋陽般燦爛的溫暖笑容。江承紫看着那笑容,想:真好。第一次,從他臉上看到如此之溫暖。以後,一定要讓他一直這樣溫暖而舒心地活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