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五章 妙人

長安,從日落時分開始風起雲涌。

李承乾帶領東宮心腹開始忙碌起來,先從各大宮殿徹查。勒令所有人不得走動,對可疑人員直接抓捕關押,爾後交給張司直來審訊。

張司直莫名接到這樣的重擔,同僚們都同情地看着他。

他趕忙回家一趟,點了家族裡的香。他知曉家主就在長安,如今這情況,必定要問一問家主的意思。家主張嘉對此事只有一句話:“盡職盡責,務必徹查。若需張氏配合,儘管調配。”

家主說完,還丟給他一塊銀令牌。他認得這令牌是高級別的調配令牌。

他正要說什麼,張嘉揮揮手說:“張氏也該爲天下太平,大唐繁盛做些事了。”

張司直只好默默退下,火速趕往宮中,與太子李承乾會合。

與此同時,李世民對張嘉的任命書也下達了。張嘉謝了天恩,拿了那任命書往桌上一放,笑道:“陛下可真是大手筆,直接將左屯衛丟給我。”

“哪裡是大手筆?這不是爲難你麼?”護衛張力直接說。

“亂說什麼大實話?完全沒有個護衛該有的樣子。”張嘉斥責。

張力竭力忍着笑,說:“這左屯衛軍中,可有不少是張氏的人。陛下可是不知。”

“你閉嘴,再胡言,我丟你去倒夜香。”張嘉掃了這傢伙一眼,真是除了武學上是奇才,還真是不過腦子的貨色。

張力一看自家主子的臉色,立馬閉嘴。

“以後沒我吩咐,不許開口說話。”張嘉嚴厲地批評。

“是。”張力朗聲回答。

張嘉掃了他一眼,一邊拿起左屯衛軍的任命書,一邊對張力揮揮手,說:“圓潤地滾走。”

張力就真的翻着跟頭出去了,翻到廳門口就撞倒了前來稟告的張府門房。

門房也顧不得與他多言,立馬爬起來,就跑到屋裡稟告:“郎君,郎君,陛下的聖旨又到了。”

“嗯?”張嘉也有些納悶,連忙將任命書放下,迎了出去。這次來宣旨的並不是內侍,而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

張嘉只遠遠掃了一眼,就覺此人步伐矯健,絕對不是個內侍,更不可能是普通的護衛或者朝臣。

那人漸漸近了,在離張嘉一丈元的地方停下來,打量着眼前的人。張嘉頓覺此人眸如刀,在他身上來來回回劃了幾遍。

“你就是張嘉?”來人詢問,態度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

張嘉略點頭,輕笑,問:“不知該如何稱呼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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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寶,躲在陛下影子裡的人,見不得光,便沒什麼身份。”元寶平靜的說,態度神情未見一絲一毫的謙卑。

“原是陛下影衛。不知前來,所爲何事?”張嘉一邊說,一邊引元寶入廳中。

元寶並不客氣,大步走了進去,然後進行了只有兩人在場的宣旨。宣旨完畢,元寶從懷裡掏出一疊清江白遞給張嘉,說:“這些是影衛這些年整理的,關於獨孤一族的寶藏線索。如今,陛下命你和房相國配合獨孤思南尋找寶藏,希望這些資料可幫到你。”

“這算秘密任務嗎?”張嘉手下資料後,笑着問。

“不算。但具體執行過程需保密。並且,張將軍要明白,因爲不是秘密任務,你的敵人可能會很多。”元寶語氣平靜。

“多謝閣下提醒,請喝杯清茶,吃兩塊糕點,歇息如何?”張嘉提議。

元寶略笑,擺手拒絕:“張公子是明白人,我只是影子,不能離開主人太久。”

“那我就不留閣下了。”張嘉說着,遞了一個小小的錦盒過去,說,“這是一點心意,請笑納。”

元寶擡頭看他,神情頗爲怪異。

“閣下無需大驚,這就是小小心意,是張府慣例。”張嘉解釋。

“如此,我收下。”元寶說着接過了錦盒放入懷中,爾後轉身離去。

窗外日頭正漸漸下墜,張嘉送了元寶出了大門再折返回來,隨手翻了幾頁清江白上的記載,然後扔到一旁。因爲這樣的資料,只是皮毛。莫說前世裡的河東張氏,就是這一世的河東張氏,關於獨孤家的寶藏一事,比這更詳細更絕密更深層的資料都有。

“張力。”張嘉朗聲喊。

已經滾出去好遠,默默站在牆根下看着藍天,很是遺憾楊氏阿芝那樣厲害的女子沒能成爲家主夫人。若是成爲家主夫人——

張力得意地冷笑了兩聲,暢想自家公子被修理得服服帖帖的樣子。

“張力?”張嘉又喊了一聲。

張力倏然回過神來,連忙一陣風地蹦躂進去,規規矩矩地站在公子面前,問:“公子,有何吩咐?”

“讓張唯與張進使用暗夜蝴蝶,通知長安的張氏秘衛火速集結。”張嘉下了命令。

張力一聽,知曉事情的嚴重性,立馬朗聲回答。

張嘉沒有理會他,而是徑直去了正廳,在正廳裡等待房玄齡。

這邊廂,從宮裡算是打了長孫無忌小報告的房玄齡抱着視死如歸的心接受了李世民的任務。當他走出甘露殿時,只覺得頭暈眼花,不知該何去何從。於是看着層層疊疊的宮殿,看着紅牆黃瓦,陡然就想到老搭檔——那個纏綿病榻日久的杜如晦。

“是有些日子沒有看到他了。”房玄齡自言自語,再擡頭,看到日光燦爛,藍天白雲。

“是個好天氣,他應該會撐着到院裡散步。”房玄齡又自語,爾後想到這幾日的種種,他覺得是該去見一見杜如晦了。

於是,他快步走出宮牆,對等在宮門外的小廝說:“去杜府。”

小廝連忙牽了馬,一路小跑往杜府去。

杜如晦,因身子不適,已許久沒有上朝了。雖說是在家休養,實際上都是臥在牀上。若非大事急事,李世民也不會去打擾他。

而作爲知音好友的房玄齡,更不敢隨意打擾他。但是,這幾日的事,他真是沒法決斷。

“老弟,是兄長實在迷茫。”房玄齡在心中自言。恍然中,他又想起與杜如晦一併走過的這些年。

世人所謂的高山流水遇知音,說的其實就是他與杜如晦的相遇。

房玄齡少而聰敏,機智過人。十來歲便是聞名四方。然而,他性格使然,遇事猶豫不決,以至於極好的計謀,因猶豫不決而毫無作用。

直到有一天,有個同樣以機智著稱的少年前來找他。那人就是杜如晦,一身大袖白衣,頗有魏晉遺風。他款款而來,極懂禮數。

房玄齡只覺得眼前的少年如同四月裡燦爛的日光,讓人覺得柔和卻又璀璨奪目。

“在下杜如晦,字克明。久仰房兄美名,心慕之。”杜如晦走上前來行禮,眉目柔和。

房玄齡見過許多少年成名的才子,大凡有才之人,即便包括他自己在內,多多少少都會有一種無形中的自傲。神情、眼神、動作都會有一種莫名的倨傲。然而,眼前的少年卻如同和煦的春風,舉手投足都是謙遜。

“請坐。”房玄齡招呼他坐下。

杜如晦笑得頗爲羞澀,不好意思地說:“冒昧前來,請房兄見諒。本想先送名帖,但家母管教甚嚴,極少同意我出門。”

房玄齡頗爲訝異,世上竟然還有母親不太允許兒子出門長見識的。杜如晦則是羞澀地笑着解釋:“我身子一直不好,旁人都說我藥罐子。”

也就這時,房玄齡才發現這少年的臉其實很蒼白。他暗自同情,爾後兩人談論歷史、文化、民俗、軍事,琴棋書畫地理山河。

房玄齡覺得棋逢對手,有一種遇見對手,遇見知音的感覺。

爾後的日子,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房玄齡驚訝地發現這看似柔弱蒼白的少年,對時機的判斷非常精準。他精準地彌補了他性格上的缺陷,彌補了他的猶豫不決。

爾後,兩人皆低調行事,謀求了小小的差事實踐鍛鍊。然後,兩人見識了名門貴族與權貴之家的慘烈爭鬥,親眼看到隋朝崩塌,亂世之下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

亂世之中,房玄齡投奔在李世民麾下。過了不久,也將好友杜如晦一併舉薦過來。秦王的身邊聚集了一批賢才。

那時,都是少年人,都想着做亂世的英雄,親自結束這天下的戰亂紛爭,建立太平盛世。

而他再度與好友並肩作戰,他的謀略,杜如晦的決斷。旁人稱“房謀杜斷”,這是給予他們的最高讚歎。此生,能與知己這般聞名於世,實在是很幸運的事。

可是,杜如晦的身子是孃胎裡帶出來的,總是一日不如一日。這兩年病得越發嚴重了。

“老爺,杜府到了。”小廝低聲喊。

房玄齡從回憶裡回過神來,翻身下馬,親叩門環。房門打開,門房見是房玄齡,連忙開了大門迎接。

房玄齡踏入,就擺手對門房說:“不必通報,我自去即可。”

門房知曉房相國與自家老爺是摯友,便點點頭,轉身去將大門關上,找人招呼隨行小廝,喂房相國的馬。

房玄齡沿着熟悉的路快步往杜如晦的院落裡去。剛轉過院落的拱門,就瞧見院落裡的桂樹下,杜如晦正坐在躺椅上曬太陽。身旁是他的妻,俯身在爲他揉腿,面目帶笑,不知在對杜如晦說什麼。杜如晦略低頭,伸手很溫柔地撫了撫妻子的額頭。

房玄齡站了一會兒,才緩緩走過去,喊一聲:“克明。”

“呀,是房兄。”杜如晦驚訝地轉過頭。也因這驚訝,他不斷地咳嗽。

房玄齡連忙走過去,摁住想要掙扎起身的他,說:“不必起身,不必起身。”

杜如晦咳嗽過後,才笑說:“是我不中用了,這身子就這樣。”

房玄齡心裡一陣難過,但臉上卻是裝着平靜,說:“你不用悲觀,你可聽聞秦大將軍都好起來?”

“我還聽說領命外出了。”杜如晦說。

杜如晦的妻張慶娘立馬問:“房兄可真瞧見秦將軍好起來?”

“外界所言確實如此。”房玄齡說。

“那不知是哪位神醫治好了他?”張慶娘眼睛裡跳動着希望。

房玄齡嘆息一聲,說:“其實大將軍的身子沒那麼糟糕的。如今,要辭官歸隱了,日後也沒什麼風浪了。自然,身子骨就利索了。”

張慶娘一個婦道人家不懂其中事情,但杜如晦懂得其中彎彎繞繞。他悲涼一笑,說:“那些人其實也挺看得起我。”

“你我是文官,與武將自然不同。即便不在朝了,陛下有什麼事問我們,我們也不能不說。”房玄齡緩緩地說。

杜如晦沉默,只躺在椅子上看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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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勢名利之下,各人行各自的路。都不是從前的了。”杜如晦嘆息。

“克明,我卻還是從前的我。”房玄齡說。

杜如晦笑了笑,又咳嗽一陣,徑直問:“楚客昨日來看過我,長安如今多事之秋,你應該很忙。說吧,今日前來,是不是有什麼大事?”

房玄齡還想反駁說什麼事,可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己矯情,只得苦笑道:“你身子不好,我卻還來勞煩你。”

“房兄,你說這話,就見外了。”杜如晦說着,對張慶娘揮揮手說,“你去做些簡單的糕點來給房兄嚐嚐。”

張慶娘很是識趣地退下,院落裡就剩下兩人。房玄齡這纔將近段時間發生的種種與杜如晦一併說了。

“你是說,秦瓊夫婦與楊敏芝失蹤了?”杜如晦問。

“不是失蹤,是單槍匹馬去探路了。”房玄齡糾正。

杜如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說:“不管如何,長孫一族和蕭氏最近動作很大,那心思就難看了。”

“因此,我今日入了宮,徑直就對皇上捅破了長孫無忌的威脅。”房玄齡說。

杜如晦輕笑,說:“房兄,你這決斷很不錯。”

“可皇上並沒有說什麼,反而是交給了我另一項任務。”房玄齡壓低了聲音,說,“當年,秦王府軍隊被李建成壓了軍餉。爲了籌集軍糧。我們倆還讓摸金校尉們去挖過寶藏。你可記得,當時有個挖寶好手說過獨孤氏那個驚天寶藏的秘密?”

杜如晦點頭,道:“這麼些年,雖然那個好手阿健已死,但陛下卻一直在找尋這一筆寶藏。爾後,玄武門之後,陛下登基,太上皇也將獨孤家寶藏一事告訴了陛下。”

“如今,獨孤家唯一的後人獨孤思南出現了,聲稱有人一直追殺他,追問獨孤家寶藏的下落。他希望得到朝廷的庇護,讓朝廷幫着尋找寶藏,要把寶藏獻給朝廷。”房玄齡說。

杜如晦略蹙眉,隨後笑道:“這事情很有意思。這獨孤思南是個妙人呀。”

“這一年的長安,怕要熱鬧了。妙人何止獨孤思南呀。”房玄齡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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