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營地，中軍大帳。
正在召集將領議事的劉國柱，被這突然響起的槍聲驚了一下，但也僅僅是驚了一下，並沒有放在心上，而是繼續商議事情。他們之所以這麼淡定，是因爲他們知道，這樣的攻擊已經無法對他們構成威脅了，不用放在心上。
他們不是蠢人，之前在毛承福手下吃了那麼大的虧，早就在積極研究，該怎樣對付毛承福的這種戰術。
經過研究發現，叛軍的火器雖然犀利，但也僅僅只是火銃罷了，射程雖然比普通火銃遠點，但也沒有太離譜，只要做好外圍的防護，那些火銃的用處就不大了。
而這座特殊的營地，就是這樣的產物，一萬多人動起手來，很快就搭建起了堅固的寨牆，而且經過實戰證明，效果相當不錯。
前一天夜裡，毛承福也這樣騷擾過，當時劉國柱還有些擔心，畢竟連續幾天戰鬥都不順利，而且損失不小，徐元永也在戰鬥中受傷，雖然只是貫穿小腿，沒有傷着骨頭，但短時間內，無法親自上陣作戰了。
因爲擔心意外情況，劉國柱特地坐鎮指揮，結果搭建起來的寨牆，效果相當的不錯，敵人火銃的彈丸，根本沒法擊穿寨牆，對後面的明軍造成殺傷，傷亡雖然也有，但也就十來個人。
因爲五門佛郎機的威懾，敵人也不敢太過靠近，只能遠遠的射擊。
就算是寨牆外面的巡邏隊，傷亡都不算大，而且佛郎機還時不時的朝着發現的敵人開火，偶爾運氣好，還能有些斬獲，雖然不能派騎兵出去追擊，但傷亡總算控制下來了。
而敵人估計也看到沒什麼效果，騷擾了兩三個時辰後，就撤退了一部分，只留下少量敵軍繼續射擊，槍聲稀稀拉拉的，估計只是打算干擾他們的睡眠，而有哨兵放哨，大部分士兵都安然入睡了。
今晚再次出現這種情況，儘管一瞬間火銃的聲響極爲密集，劉國柱並沒有太過在意，昨天的敵人數量，差不多也是這麼多，而且第一時間也是這麼密集，他已經習慣了。
除了下令讓哨兵繼續嚴密警戒外面的情況，並沒有做出其他的安排，敵人的火銃再犀利，也打不穿這麼厚的寨牆。
於是，衆將領繼續議事，主要商議的不是如何進攻，或者如何與敵軍作戰，而是商議如何應對範景文的問責。
根據萊州方面的消息，範景文率領的兵馬已經出發，不出現意外情況的話，作爲主力的通州兵，明天傍晚就能抵達。
而範景文這個山東巡撫，和之前的兩任巡撫不同，行動的時候和武將一樣，都是騎着戰馬行動的，估計也會一同抵達。
一天的時間，就算孔有德的叛軍再怎麼能打，也不可能將他們這座大營攻陷，所以完全沒必要擔心外部的威脅。
但來自上層的麻煩，就不得不面對了，因爲他們這段時間的表現，實在是太糟了。
他們五月十日早晨從萊州啓程，到現在足足九天了，等到明天範景文抵達就是整整十天，剛好是當初給的任務期限。
當時範景文下達的任務要求其實不算太高，拿下招遠，包圍黃縣，僅此而已，甚至不用他們攻下黃縣城，對於一萬五千人的大軍，這並不是一個多難的任務。
當初劉國柱也是這麼認爲的，怎麼看都是一個輕鬆的活計。
當初他的打算是正常速度行軍，到了招遠，分出五千人攻打招遠，然後大部隊直接開赴黃縣，一百七十里的路程，最多五天就能趕到，然後用最多三天的時間拿下黃縣，緊接着兵臨登州城下，妥妥的一件大功啊。
結果鬧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一路上都在被敵人的騎兵騷擾，關鍵是還拿他們沒什麼辦法，耽誤時間不說，還損兵折將，他們咽不下這口氣，也不管黃縣了，直接把全部兵馬拉到找遠程下，準備一鼓作氣拿下招遠，再趕往黃縣。
結果這個計劃也失敗了，連續兩天的攻城行動，非但沒有拿下招遠，反而又損失了一千多人馬，現在敵人大部隊趕來了，更沒有機會拿下招遠了，而且還不能分兵去黃縣，一旦分兵，剩餘的兵馬還不一定支撐得住。
範景文交代的任務沒有完成，到時候肯定要面對他的責難，如果是其他的巡撫還好，像徐從治年紀比較大，性格比較和善，對他們這些將領都還不錯，就比較好說話，餘大成更不用說，偏偏範景文不是這樣的人。
他們已經獲知消息，天津總兵王洪因爲作戰不利，已經被剝奪了大部分的軍權，現在手頭能夠指揮的只有兩千來人，連一個參將都不如，可見範景文是個眼睛裡容不得沙子的人。
如果範景文也認爲他們和王洪一樣無能，指不定會不會也剝奪他們的兵權，範景文想做的話，完全可以做到，他不光有這個權力，還有這個實力。
單單是剝奪軍權還沒什麼，戰事結束後肯定是要歸還的，但之後的事情就不好辦了，如果範景文在戰後上書彈劾他們，偏偏他們又沒在這次戰事中立下什麼功勞，那麼結果多半是降職罰俸，這可不是他們願意看到的。
所以，現在必須商量好對策，應對範景文的責問，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是我軍太無能，實是敵人太狡猾。
總之，就是要想方設法的鼓吹叛軍的強大，叛軍如何詭計多端，兵力是如何的多，戰事失利，主要原因不在自己身上，從而降低罪責。
這些事情都好商量，畢竟在場的，都是劉國柱的部下，一個鍋裡吃飯的，不可能互相拆臺，難就難在徐元永。
他原本是山東總兵麾下的遊擊，現在又被範景文提拔到了參將，深得範景文的器重，算是範景文的嫡系人馬，就算是如實稟報情況，他也不會有什麼事情，畢竟主事的是他劉國柱。
而且就算徐元永也有責任，但影響不大，單憑殲滅李九成那一戰的功勞，完全可以彌補這些罪責。
徐元永的老上司張可大爲人正直，高風亮節，剛正不阿，而且敢打敢拼，對大明忠心耿耿，當初在水城堅守到最後一刻也不投降，最後自殺殉國，徐元永作爲張可大的部下，或多或少有這些品性，想要說服他一起扯謊，有些難度。
正在衆人一籌莫展之際，外面卻發生了一陣爭吵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有人要進來，但被衛兵擋住了。
劉國柱皺着眉頭，下令把人帶進來，看着來人一臉慌慌張張，身上沾滿了鮮血，喘着粗氣的樣子，一臉慌張的表情，劉國柱有些吃驚的問道“你是哪部分的？出了什麼事情？”
這個士兵沒有受傷，但身上有這麼多血，肯定不是他自己的，那就說明問題有點嚴重了。
“大人，屬下名叫田林，是三號炮臺的炮兵，叛軍又開始用火銃朝着我們射擊了！”緩了口氣，接着說道“這次和之前不一樣，叛軍第一次攻擊，就幹掉了我們一半的人！”
前一句讓衆人安心了不少，他們還擔心是發生騷亂，或者營嘯什麼的，看來還是和營地外面的叛軍有關，但後面一句話，讓在場的人心又提了起來。
這個士兵是炮兵營的，那麼被幹掉的就是炮兵，問題就出現在這，如果被幹掉的是哨兵和巡邏兵還好，炮兵就是個大問題了。
爲了威懾叛軍，讓他們不敢太過靠近，五門佛郎機被分散安置在營地各處，而且爲了開闊視野修築了高臺，一門炮配屬三十個炮兵，全部駐紮在高臺上面。
雖然這些炮兵的位置比較顯眼，更容易成爲叛軍的目標，但是要打中炮兵，難度並不小，因爲這些炮臺距離寨牆都在三十丈到四十丈，除非叛軍爬上了寨牆，不然根本不能一輪幹掉一半的人。
這個炮兵是三號炮臺的，算算距離和時間，攻擊他們的應該就是紅色信號彈升空後，叛軍的第一輪射擊，那麼最大可能，就是叛軍無聲無息的摸上了寨牆。
想到這麼危險的情況，劉國柱急忙問道“叛軍大概有多少人？後來有沒有繼續攻擊？你都詳細說來！”
然後這個炮兵開始講述當時的情況，因爲剛入夜，還沒有睡意，而且他們的任務比較特殊，他們所屬炮臺的三十號人，就圍坐在兩堆不大的篝火面前，互相交談着。
結果突然看到天空升起一道紅色的煙火，衆人都擡頭起來觀望，還在疑惑是什麼東西的時候，就聽到熟悉的槍響聲。
伴隨而來的，卻是彈丸打入肉體的聲音，以及戰友的慘叫聲。
田林剛把目光從天空轉移回來，就發現差不多一半的炮兵倒在了地上，有些人還在不斷地呻吟着，有些人已經沒有了呼吸。
他當時就本能的趴在了地上，這時才發現，身上已經沾滿了戰友的鮮血，擡頭一看，看到旁邊的好友瞪大眼睛，身體在抽搐，口中不斷地噴出鮮血，他知道是這個好友替他擋了彈丸。
然而沒過多久，又是一陣槍響，儘管活着的人都蹲在或者趴在地上，但依舊有兩個人被打中，田林知道趴着也不一定安全，就向後爬過去，順着斜坡滾了下來。
他知道情況不對勁，連忙去找自家把總彙報情況，然而兵沒找到把總，無奈之下，就直奔中軍大帳了。
而根據田林的估計，槍聲是同時從幾個方向傳來的，他們這邊，攻擊的敵人估計有六七十人，但絕對不會超過一百人。
知道了這些情況，劉國柱眉頭皺的更緊了，這說明叛軍是同時從幾個方向發動攻擊，而那個紅色煙火，就是動手的信號，用於統一行動的。
以不到一百支火銃，一輪射擊幹掉十五個人，說明問題比較嚴重了，最壞的可能，就是敵人悄無聲息的解決了巡邏隊，然後攻佔了寨牆。
劉國柱連忙下令，各級軍官回到自己的地盤，整軍備戰，然後派人去營寨四周巡視，看看叛軍是從哪裡突破的，他心中已經有了八成把握，敵人已經進來了。
人手剛被派出去，又不斷的有人前來彙報，其餘的四個炮臺，幾乎都是一樣的情況，而且傷亡都很大，炮兵損失慘重。
劉國柱的心越來越沉，這五門佛郎機，還有一百五十個炮兵，都是範景文調撥給他的通州兵，原本一門炮配屬二十個人的，但爲了避免出現傷亡卻沒人頂替的情況，還特地給他配備了十個。現在倒好，就這麼一會，損失了一大半。
還不到半刻鐘的時間，派出去的人回來覆命，說沒有在營地內發現叛軍，但有一個更糟糕的消息，寨牆上面的哨兵，幾乎都被幹掉了，而且營寨外面的巡邏隊，同樣損失慘重。
根據幾處瞭望臺傳回來的消息，火銃射擊產生的火光，基本都是在營地外面，也就是說，敵人根本沒有突破寨牆，依舊是在外面開火的。
“走，出去看看去！”
出現這種情況，不親自去看看，指不定情況會不會變得更糟，他實在鬧不明白，叛軍是如何在寨牆外面，重創炮兵的，至於如何糊弄範景文，現在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而距離明軍營寨差不多半里的地方，一個不高的小土坡上，孔有德正拿着望遠鏡，密切注視着明軍營地內的情況。
儘管視野並不算特別開闊，但大致情況還是能看的清楚的，此刻，明軍營地內已經燈火通明，傳令兵不斷地奔跑着，呼喊着，似乎是在調動兵馬，格外的熱鬧。
“孔大哥，都這麼長時間了，也不見敵人的軍官出來啊！”一旁的徐爾路等的有些召集了，手中緊握着那把燧發槍，隨時準備射擊的樣子。
“別急嘛，這次他們損失這麼大，我就不信他們能沉得住氣，只要他們出現，保證讓你打個爽快！”
“待會要哦敵軍軍官出來了，我喊你打你在打！”
果然，孔有德話音落下沒多久，一個參將打扮的明軍軍官，出現在了視野中，身邊跟着一隊親兵和其他幾個軍官，都舉着火把，朝着寨牆的方向走來，看樣子的確是個參將。
“嘭！”
耳邊傳來一陣巨響，剛放下望遠鏡準備說話的孔有德，被這猝不及防的槍聲嚇了一跳，然後就看到徐爾路手持燧發槍，以攻擊姿勢站立着，身邊還有一團沒有散去的煙霧。
孔有德用責怪的語氣說道“不都說了讓你聽我的再開槍嗎？你這麼早開槍幹嘛，這麼遠沒那麼容易打中的，而且還……”
“孔大哥，快看！快看！我打中了！我打中敵人的那個軍官了！”孔有德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徐爾路興高采烈，蹦蹦跳跳的說道，高興地就像是個考試得了第一名的小屁孩一樣。
孔有德還以爲他吹牛皮呢，拿起望遠鏡看過去，結果驚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剛纔看到的那個明軍將領，此刻已經倒在了地上，邊上一圈人都慌慌張張的，有些火把都扔到了地上。
周圍沒有其他人開槍，那麼毫無疑問，這個明軍參將真的被徐爾路那一槍給撂倒了。
難不成這徐爾路，是個天生的神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