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俊在落霞閣看了半日的戲,無趣至極。
他叫人將凡間的皮影弄來了,又捎了許多吃食,可怎麼都體味不到其中的好來。
“這東西有這麼好玩兒麼?還有這一個,難吃的要命,怎麼四妹妹偏就這麼喜歡?”隨口問了一句,一旁的侍從擠出一個笑容,搖着腦袋錶示不清楚。
“她人呢?還在房裡?”
“四帝姬能下牀走路了,坐在花廳裡待了半日,寫寫畫畫的,後來累了,就又睡了過去。”
“哎,”長嘆一聲,帝俊用摺扇打着手心兒,“我叫她來是給我解悶兒的,又不是真的要軟禁她,她倒好,前幾日只能躺着也罷了,這幾日好了還是關在屋裡,一點兒動靜都沒有,無趣得要命。”
“不如您去看看帝姬,她一個人,興許也無聊呢。”
“有道理。”用扇子點了點那人的腦袋,帝俊笑着起身,穿過雲端的九曲迴廊,不一會兒就到了他給冥魅安排的住所。
星繁齋,伸手可摘繁星。
入門是一道屏風,藍色的絹布,用銀線繡着稀疏的星斗,沒有任何其他的墜飾,就像是真正的夜空一樣。
再繞過去,果然就看見花廳裡小憩的女子,她換了一襲素色的衣衫,緞子式的長髮散下來,手中還執着一卷書。一張臉未施粉黛,乾淨至極,可眉目依然如畫,美得像天上星,讓人想去摘。
手指還沒碰到她的臉頰,身後的侍從便提醒道,“天君。”
於是悻悻地收回了手,這世上總有些東西不能染指,比如清風霽月,星輝流雲,又比如泰山府的帝姬。
爲了避免尷尬,帝俊順手撈起了桌上的紙,他記得冥魅的字並不工整,畫畫也不在行,可眼前這一篇字跡極其雋秀,像是出於他人之手。
再看向旁邊散落的畫作,一下子就明白過來。
她在畫崔鈺,那個凡人。
一遍一遍描他的眉眼,大抵是覺得不及那人萬分之一,所以又一遍遍重來。
而手裡話本上的字和紙上的那些字跡差不多,估摸着是崔鈺替她抄好的,她又照着寫。
癡情如此,要是叫阿徹看見,又該難過了。
嘖嘖嘆了半天,斂了那些紙坐在她旁邊,帝俊一面喝茶一面看那個話本,待冥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前前後後看了三遍。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是伏在小桌上睡着的,此刻醒了只覺腰背痠疼,尤其脊骨那一處,更是酸澀難耐,伸手想去揉又不敢,生怕結痂的傷口再度裂開,“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叫醒我?”
“我這不是怕吵着你麼,怎麼,背又疼了?欸,你這個哥哥,下手是真狠,你這身子那麼單薄,哪受得住。”
“那你怎麼不攔着。”睨了他一眼,冥魅見他拿着自己的話本,伸手便搶,一不小心果然把傷口扯開了。
“你真是......”見她吃痛地縮回了手,整個身子疼得都要蜷起來了,帝俊皺了皺眉,神色終於正經起來,“什麼寶貝似的,我又不會不給你,讓我看看你的傷。”
見人走到自己身後,想躲的心思一閃而過。
他總不會趁她受傷佔她便宜。
慢慢放鬆下來,露出脖子後面那一處,冥魅感覺到仙氣一點點注入,疼痛的感覺也漸漸消失。
“叫大夫來重新包紮下就好了,不怕費了你的靈力麼?”
“想感激我就直說,以身相許也可以,總學你哥哥嘴巴這麼壞做什麼。”
“他嘴巴不壞,是被我帶壞的。”小時候她眼睛不好,常被人笑,所以就練就了一身好本事,別人若是貶損她,她就即刻懟回去。
還有一招,就是向哥哥求救,哭得梨花帶雨,甚至後來,嘴巴一癟,就知道是受了委屈。
冥徹哪是那種願意與人多費脣舌的人,他是泰山府君,衆人聞之色變,見之膽寒,斷不敢輕易招惹他。生怕一個不聽話就被帶回府,要永世不得超生也行,又要投到忘川喂水鬼也行。
再不然,便是送去修羅界,受極刑。
“你倒肯爲他說話,想來還是沒有恨透。”
“你就這麼希望我們兄妹反目麼,我都說了,他對你的帝位不感興趣,你到底在怕什麼?”皺着眉將衣服整理好,卻在下一秒便看見他的臉湊了過來,動作之快,飄忽如鬼魅。
“丫頭,不該問的,別問。”一張俊臉透着桀驁,眼底卻分明泛起殺意,冥魅嚇了一跳,可一晃神的功夫,那殺意就被笑意取代了,像是什麼都沒發生,如春風拂過,了無痕。
“帝俊,能不能給我講講修羅界。”
低垂了眉眼,冥魅看着桌几上的白宣復又落入相思,她記得從前她纏着他給自己畫眉,一壺黛粉叫他沾在細細的筆尖兒上,一點點從眉尾擦過去,認真地像在作畫一樣。
兩個人在鏡中四目相對,她笑說自己的眉生得好,他就偏說是他畫的好。
爭執不休,待換她來畫的時候,果然就醜的不行。
幾次便沒了耐心,後來索性在他不在的時候,就省了這道麻煩,珃兒或是蓁蓁想幫忙她也不讓,執拗地把這項美差只留給他一個人。
她連自己的眉都畫不好,畫他畫的自然不像。
那麼俊朗的一個人,比哥哥,比帝俊,比她所見過的每一個男人疊加起來還要好看,難怪十年前剛成婚的時候,經常有女子託人遞了書信進來,說是要給他做小,哪怕一輩子藏着不讓進府都沒問題。
她吃醋,可那醋也是甜的,不似纏綿到了此刻,酸澀得發苦。
“喂喂喂,你可別哭,你要是哭了,我可就不講了。”帝俊在她面前擺手,像是失了什麼術法,眼眶裡的淚一下子就幹了。“西南大旱,留着你這幾個淚珠子放到那兒去,可解不少民間疾苦。”
“大旱也是玄深哥哥的事情,你操什麼心。”
“玄深病弱,哪顧得到那麼遠的腹地,估摸着武珝死之前,西南的百姓還得遭殃許久。”
“你還關心民間疾苦?”挑眉揶揄,言畢纔想起來,他紈絝的樣子全是裝的。
哼了一下,帝俊並不將她的不敬放在心上,“你不是想聽修羅界麼,這樣貶損朕,朕可是一個字兒都不會說的。”
“那我就哭兩場好了,給西南解決下旱情,爲玄寧積點福報。”
“好好好,我怕了你。”提起那個愛哭的孩子,帝俊莫名覺得頭疼。
“那就快說。”
湊近了點,男人用扇子半掩嘴微微一笑,“修羅界不是牢獄,而是.......”
“一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