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魅抱着孩子一進入鳳粼洲就覺得不對勁。
若說晦暗,天下沒有什麼地方會比泰山府更黑。府裡雖掌管壽夭,俱是往生之人,可輪迴之處依然彰顯生機,刑罰雖然嚴苛,卻也都是有理有據,鬼差雖然可怖,但每每逗起趣兒來也是叫人哭笑不得.....
而鳳粼洲之內,竟無半點活意。
清冷,壓抑,幾乎叫人喘不過氣來。
“四妹妹。”入耳一道極溫柔的男聲,喚得冥魅渾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
她轉過頭去,果然看見那個病弱的水君披着厚厚的裘氅,緩緩朝她走來,“四妹妹,坐。”
“水君安好。”行了個禮,冥魅將懷裡的小人兒抱得更緊一些,唯一慶幸得是嫿棠一至此處果真好了許多,呼吸平順,身體也不那麼燙了。
“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套,甯姣活着的時候,咱們關係是極好的。”言畢又咳嗽了幾聲,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
那麼甯姣死後呢?還一如往常麼?
這是冥魅心裡的疑問,卻是沒有說出口。
“四妹妹此次來有什麼事麼,我記得還有些時日才滿月。”擡手指了指她懷中的孩子,男人笑笑,不似是在做戲,“四妹妹是怕我到時候不去,特意叫我看看甥兒有多可愛麼?”
擠出一個笑容來,冥魅搖搖頭道,“二哥哥說笑了,是孩子病了,我病急亂投醫,想借二哥哥的寒玉牀一用。”
“病了?那不該去找孟婆麼,或是九重天上的醫仙,怎麼來這兒了。就算我久病成醫,也治不了小兒的病啊。”話雖如此,可玄深還是一步一步朝她們母女二人走了過來。
本來他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冥魅已經想順水推舟就此告辭的了,誰承想對方竟是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體溫。
“寧兒身體一向康健,除了母親過世的時候病了一陣子,一直都沒叫我操心過。”
說着說着便紅了眼睛,玄深沉浸在回憶裡,笑容都變得有些苦,“我和她自小青梅竹馬,帝俊要選秀,我便搶先一步將人娶了進來。”
“二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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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一直不明白,她怎麼會爲了救你,甘願把自己的命搭上,連我和孩子都不顧了麼?”
“不是的,二哥哥......”冥魅想要解釋,關於那件事她也很自責,女子一臉愧意地看着他,語氣哀傷,“可是二哥哥,殺了甯姣的人,是你啊。”
玄深的瞳仁倏地微縮,繼而又放鬆下來,“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也沒什麼可怕的,反正一切都已經晚了。
冥魅從見到男人的一瞬間就覺得頭疼不已,像是幽暗的天幕忽然被撕開一個缺口,光芒雨露一下子全傾瀉出來,砸得她一時負荷不了。
她和崔鈺想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與其被動地等着對方出招,倒不如先下手爲強。所以她直接來了鳳粼洲,沒想到事情真就成了。
“你本來可以做得更隱秘些,叫人查不出你,護着玄寧平平安安長大。可是我猜你怕是沒有時間了,所以一次又一次鋌而走險,二哥哥,要知道在河邊走一次可以,但走得多了總會溼鞋的。”
“是啊,我是時日無多了,但四妹妹,你現在也不過是在拖延時間罷了,就算你早就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你們泰山府的人一貫自信,你當我鳳粼洲是什麼地方,你孤身一人過來,外面的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救你出去。”
“你還真是破罐子破摔,若叫人知道你殺了我,即便帝俊爲求平衡不許泰山府與你報仇,你想想你的玄寧,她日後該如何自處?”輕擡眼眸,冥魅知道三生石就在他身上,自己有所感應才能恢復記憶,而既然他們離得這麼近,奪回法器應該不是件難事。
玄深並不知道她在盤算什麼,只是對她的話不屑一顧,“你真當我要將寧兒許給你們泰山府麼,我怎麼會叫我的女兒嫁給她的殺母仇人,我應下來不過就是叫泰山府放鬆警惕,以爲我根本不恨你們罷了。”
“你若真的不恨,便不會在崔鈺走後故意落雨,以驚雷爲引,想要勾走我的魂。二哥哥,你嘴上說着不恨,行事卻如此明顯,你是不是覺得這樣我們反而不會猜測到你身上?”
“是因爲晚歸舟麼?就因爲那個預言,所以你便猜到是我?”
搖了搖頭,冥魅忽然覺得對手過於叫人失望,讓她連打一架的興趣都沒有了,“我本來並不知道你叫橫公監視我們,可因爲他的存在,你得知了那句深不可測,於是急着朝嫿棠下手,你一出手,所有線索便連在一起了。”
斬殺蛟龍的時候,她曾問過橫公井中是誰,而蛟龍死後,玄深只道是自己管教不嚴。再然後她尋回了阿黛,對武珝那句不後悔疑惑不解,而晚歸舟的預言進一步把這一切往明朗處推去。
直至前幾日嫿棠臉上的血,靈狐族的鼻子最靈了,冥躍在親完妹妹之後便吵着要吃魚,冥魅於是着人去九重天詢問念懿,對方道出實情,說當初並非父親要將自己許給水君,而是水君想以此爲要挾,死死攥住鮫人一族。
“沒有殺死那個漏網之魚,還真是後患無窮啊。”嘆了一句,玄深解下厚重的裘氅,又向前走了一步,“漁民也好,鮫人也罷,本就是低於八部衆的族羣,死了也沒什麼好可惜的,但我不一樣,我是四海之主,如果我死了,四海就會傾覆,到時候,要陪葬的人會更多。”
“是,凡人羸弱,命如草芥,不過就是滄海之一粟,可是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自恃高人一等便隨意殺戮,那你我也早死在旁人刀下了。”
“天龍八部衆以天族爲尊,龍族次之,泰山府只是半神,照你的想法,這世上就該獨留帝俊一人。”
聞言忽然大笑出聲,玄深笑了許久,直至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笑,男人這才停下來,“四妹妹,你還真是悲天憫人。與其如此,不如多擔心擔心你自己,還有你懷裡的那個孩子。”